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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一块香皂带走一条人命[2/2页]

八月十五是清秋 唐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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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赔也得赔!”
      桥底下闹成了一锅粥,不知谁把母亲叫来了,一堆光膀子光腚子的大老爷们儿手忙脚乱地赶紧穿衣服。
      林木匠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与母亲听了,母亲转头问大哥:“你拿你叔的香皂了吗?”大哥摇头,她又问二哥,二哥眼里还布着红血丝,指着他们放衣服的地方,哽着嗓子道:“我跟大哥把东西放那儿就下河里了,听他说丢了香皂前,我们还在水里,压根儿就还没上来过。”
      母亲听完回头对林木匠说:“他叔儿,他俩都说没拿。”
      就这么一句话打发了?林木匠自然不买账,“他俩说没就没呀?那这香皂盒为啥就跑他们衣裳堆里头去了?”
      “他俩不是说了吗?他们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干的。”母亲冷静地回答道。
      林木匠呲了一声说道:“大妹子,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他俩就俩毛头小子,说啥你都信呀?你凭啥这么笃定他们说的是实话?”
      “就凭他俩是我儿子!”母亲蓦地抬高了音量,声音大得连桥洞都震了一震。
      这件事就是个无头悬案,双方各有各的理,母亲的立场很明确:刘大碗虽然不在了,一块香皂她还买得起,大家伙儿几十年的老街坊,她送一块香皂给林木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偷窃的罪名俩孩子担不起,她这做娘的也绝不担!
      人群渐散,事件本该就此告一段落,却没料到大事儿还在后头。连接桥上桥下的是一条细长的弯道,天麻黑了,看不清路,母亲脚底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猝然摔倒后,一路沿着近两米高的河畔滚下去,掉进了河里。意外的是,第一时间跳下水,把母亲救上来的人竟是林木匠。
      事后,二哥带着一个金银花香皂到林木匠家里道谢,可二哥一再坚持林木匠的香皂真不是他跟大哥偷的,他想了很久,猜测也许是一个长得跟女人似的娘娘腔一样的家伙干的,可他确实也拿不出任何确凿的证据。林木匠回想了一下,说他当时好像是看到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子在他的衣裳旁边停顿了一下。
      年纪大的人最不经摔,母亲那一跤眼瞧着并不严重,医师只开了些皮外伤药,让她先卧床休养几日,然而,一家人怎么都想不到,她那一卧便再也没起来。三个月后的一个夜晚,母亲躺在凉床上,床头柜上放着高脚玻璃煤油灯,葫芦形的透明绿玻璃底座上有一个浮雕双喜字儿,灯芯是新剪的,盘在尿黄色的煤油里,像新泡的毒蛇酒。夜深了,有点儿风,橘黄色的火苗把屋里的一切都拉成了细长的黑影,黑影贴在爬满裂缝的墙上,瞅着就跟一幅立体画似的。
      自打母亲卧病在床,大哥跟二哥便轮流在床前守夜照顾。凌晨一点五十分,二哥起床来换大哥的班,大哥刚走,母亲突然醒了,精神异常的好。二哥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喝点儿粥,母亲摇头说她渴了,想喝口水,二哥忙打了半杯凉水,又从水壶里倒了点开水兑成温水,取出勺子喂她喝下几口。母亲喝完,轻轻地握着二哥的手说:“二虎呀!你大哥老实,娘担心他受人欺负,你以后要多帮着他点,知道不?”
      二哥点头说知道了。
      “老三跟十五都还小,你帮娘好好照顾他们,好不?”
      二哥这才听出来母亲是在交代后事,他愣了一下,红着眼眶说:“娘会好起来的。”
      母亲摇了摇头说:“娘要走了,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二哥哭了起来,一边抽泣一边说:“都是我的错,我要是不跟人打架,就不会遭人陷害,娘就不会摔了。”
      母亲抬起手摸了摸二哥的头,微笑着说:“傻小子!跟你没关系,是娘老了,该是时候去陪你爹了。”
      二哥哭个不停,嘴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句话:“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母亲替二哥抹了泪,说道:“咱二虎男子汉大丈夫,不许哭!答应娘,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个家!”
      二哥哭着答应了。
      母亲像是了了一桩心事,舒了一口长长的气,声音骤然变得虚弱:“二虎呀!你爹来接我了!你去把你大哥他们都叫过来,娘走之前,想再看看他们。”
      二哥点了点头,抬起袖子抹干眼泪,转身去了。
      “瘸腿老头子啊!你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事儿就是收养了这仨儿子。”母亲看着二哥离去的背影,无比欣慰地说道。
      不明所以的我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嘴里还打着哈欠。三个哥哥齐齐地站在床边,他们眼看着母亲眼中散发出的光线越来越微弱,不到一分钟的光景,便只余下一个火星子大小的光点,末了,连火星子也灭了,母亲冲我们露出最后一笑,随即闭上了眼。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不管你信不信,一块香皂牵带走了一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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