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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九山上的第一场台风[2/2页]

八月十五是清秋 唐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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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洞全长不过三十米,万幸当时没烧窑,我们四兄妹才有一个容身之所。
      窑外宛然已成炼狱,飓风骤雨如黑白无常,凶神恶煞,口吐长舌,正对着整个陶镇吸魂散魄,所到之处,毁天灭地,势不可挡。树木在肆风中嘶喊挣扎,他们痛苦地扭摆着躯体,疯动魔舞。繁枝败叶,残草断木,铺天盖地,漫天翻飞。一股旋风像摘帽子似地,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们的小茅屋给端起来,哗地甩飞了出去,连一根茅草都没留下。
      大哥担心东西吹进洞里,拉着弟弟妹妹尽量往里躲,可二哥依然僵在洞口,两眼直直地盯着窑顶看,黑??的夜里,面对面站着也只能看到个黑影,就算真有什么,也看不清楚。我以前问过大哥:“二哥为什么从不进窑洞。”大哥说二哥怕黑,当下看来,果真如此。本来吓得战战兢兢的我忽地勇敢了起来,忙跑回头,小手拍拍他的背,安慰他说:“二哥不怕!十五会保护二哥的!”说着,拉起他的手拔河似地往里拖,然而,二哥脚底却像挂了个秤砣,每一步都艰难,我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才勉强移了几步。忽然,嘣地一声巨响,二哥下意识地抱住我,弯腰把我护在怀里,过了许久,他才敢挺直腰。没有东西砸下来,窑顶想必还在,听声音像是从洞口传来的,我们转身看了看,隐约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黑影,不知是什么东西砸在洞口上了。“二哥,别怕啊!”难得我还能如此镇定,二哥总算回了些魂,揉揉我的头发说:“二哥不怕。”
      早前逃出茅屋的时候太过匆忙,什么都没带,就连外衣都来不及穿,三哥跟我两人夜里老是踢被子,都还套了棉毛衫裤,大哥只穿着单衣裤,二哥身上更是只有短裤加一件破了好多个洞的白背心。夜深寒重,我们四兄妹在遗世独立的狭小窑洞中缩成了一堆葱花卷,倚偎在一起。我和三哥人小不知愁,风雨飘摇声中很快就入睡了,两个做哥哥的眉心都打成了死疙瘩,想着这阵该死的风把我们吹得一无所有了,天亮后该怎么办?
      那时候没有电视,也没有天气预报,台风来得毫无预警,离开时也不打一声招呼。天快亮的时候,风停了,雨也住了,晨曦慢慢潜入窑洞,二哥终于看清了堵在洞口的东西:一棵斗碗粗的松树横在洞口,大部分的枝条已经被风折断,剩下满树的尖刀利器,若不是我拖着他挪了那几步,他那条小命多半已经挂在上面了。
      台风过后,一片狼藉。
      一夜间,世界被蹂躏得错了位,眼见之物七颠八倒:根不在土里,叶不在枝头。茅屋后的那窝幼鹭被打得四散,大半都葬身泥里了,活着的不是摔伤了皮肉,就是折断了脚骨,湿透的羽毛贴在身上,连啪哒翅膀的力气都没有,我拾起它们,死了的埋在山坡上,将死不死的养在窑洞里。小茅屋已经被夷为平地,里面的东西不翼而飞,无一留下,我们四兄妹漫山遍野地找,却只找回一口被撞得歪了嘴的大铁锅,一床挂在岩石上,湿漉漉的棉花被和一条压在大树底下的单裤,裤子浸在黄泥水里一整晚,已经成了泥浆裤,我还是很庆幸,嘻嘻乐着说:“这下,二哥终于不用再光屁股了!”
      台风虽然带走了我们的茅屋,也总算给我们留下了点东西:山石困住了好些飞禽走兽,除了受伤的鸟儿,我们还捡到四只山鸡,三只野兔,另外还有一头足足一百八十斤重的黑鬃毛大野猪,二哥看到它的时候,它被压在一堆石板下,已经奄奄一息了,多半是黑夜里它被惊得横冲直撞,倒霉撞塌了采石场的石堆,这才丢了命。一头足膘的土猪能卖一百块上下,按理说野猪价更高,可大哥跟二哥把猪抬到西街杀猪佬于远雄那儿时,于远雄像选空姐似地,对那野猪一顿挑剔:猪太瘦,肉不肥;嘴太尖,皮太黑,最主要的还是一头死猪,最多值三十块。二哥眉一横,生气地说:“不卖了!大哥,咱抬回去自己吃,正好熏腊肉过年!”大哥好说歹说,才把二哥拉住,请于远雄再加点儿。于远雄看二哥气得眉毛倒挂,不像是说说而已,忙给自己搭了几级台阶,作势摸了摸猪肚子,说道:“这猪倒好像还没死透,这样吧!看在我大哥,你爹刘大碗的份上,大家街里街坊的,我就做个人情,再加十五,实在不能再多了,再多你叔我可真就要倒贴钱了。”哥哥们虽然明知道人家欺负他们年少,可当下他们跟那头野猪一样是任人宰割的肉,迫于眼下家里的境地,住的地方且先不论,吃穿用度样样都要钱,四十五块起码能解燃眉之急,只能认了。
      多年以后,每次打风,我们总会想起那头悲催不幸的猪,若没有它,真不敢想象那年台风后接下去的日子要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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