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湿湿热热的。
他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低头一看,尽是渗入掌心纹理的猩红。
抬起头,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鬼魅身影站在两米开外,面无表情,只是默默地盯着他。
“铖——”
一道寒光像瞬息而至的闪电,轻轻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寒毛和表皮被轻轻压破,传来又痒又痛的锋利触觉。
“咔嚓。”
上膛的手枪顶在自己后脑勺上,冰冰凉凉,有点儿坚硬。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怂过。
……
“呵啊?啊?啊……”
罗琦打了个长长长长的哈欠。
V正在无情地拷问对方。
不过那人显然没有卢卡斯油滑,所以他了解的有价值的信息没几分钟就被问了个精光,然后撇断脖子,丢进路边垃圾堆。
对方是六街帮的人,带着货物前来的正是乱刀会。
看来乱刀会不止和一家帮派有合作,而是遍布全夜之城,这一点也和之前得到的资料不谋而合。
整个黑色产业链的流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简而言之,乱刀会从海外进口一批抓到的人口,然后由蛇邦帮忙走恶土上的运输线,来到夜之城。之后根据货物的质量和情况,分门别类。
最上等的经过精心包装和处理,卖给有钱人作为订制。质量不错的根据需求,先被各大公司瓜分一空。而剩下暂时没卖出去的再拿到比较差的黑市用低价抛出。
这个时候,尤其是价格更低的超级甩卖期间,清道夫甚至都会出现来进行采购。
罗琦就曾经在正法承太郎的电脑里,找到了买卖“进口”的别国性偶的交易记录和对话。他的口味比较异于常人,正儿八经的良家反而不要,专门挑失足妇女下手——先X后杀,先杀后X,再X再杀,简直神经病。
什么?忘记了正法承太郎是谁?
就是那个在埃仑南街拍“奸杀”题材黑超梦的虎爪帮变态。
这些被绑来的人身份很复杂,也很单纯。
复杂的是他们来自天南海北,各国各地,说着不同的语言,有着不同的肤色和发色。
单纯的是他们都属于一类人——可怜的普通人民。
全世界都是这样的产业链,在美国,在加利福尼亚州,有蛇邦。在大洋彼岸,也许还有什么狼帮、老鼠帮。
这种生意并非单向的输入,而是往来的进出。
既有异国他乡的倒霉鬼被送到夜之城,也有夜之城的可怜人被卖往海外。经历毒打、绑架、虐待、疾病、饥饿、恐惧,成功活下来的那部分人,就会出现在各个地方的地下交易场所,最终流向不同的买家手里。
这出戏码是不是很眼熟?
罗琦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了半天,这才恍然大悟。
从15世纪到17世纪,伴随着新航路的开辟,东西方之间的文化、贸易交流开始大量增加,殖民主义与自由贸易主义也开始出现。
而在2077年,这种生意不再是简单的“三角贸易”,而是基于全球物流网络的“人力资源再分配”。
什么叫文艺复兴?这就叫文艺复兴。
罗琦嚼着口香糖,薄荷的味道驱散了一些这座城市的臭味。
他微蹙着眉,盘坐在屋顶上。
天色渐渐黑了,夜已经到来。
阿贾克斯放在他的身侧,手里随意抓着望远镜。
楼下的乱刀会车堆里,安静的乡村音乐在音响里悠扬,油桶改造的火堆正在冒出忽明忽暗的火焰,杰克和V围在一个烧烤推车边上,“滋啦啦”地烹饪着采购而来的食物,古斯塔沃坐在面包车顶,抱着步枪,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抛开城市的喧嚣,这个时候,配上舒缓的吉他和歌谣,他独爱这孤单而寂寥的夜晚和属于凋零美国的诗篇。
在这个时候,夜之城才不那么像一片吃人的战场。
喝得醉醺醺的乱刀会,趿拉着臭靴子,三步一个踉跄,五步一个停顿,看着眼前灯火通明的场景,晕乎乎地眯上了眼睛,却只勉强认出了自家的车。
“啊哈!烤肉!诶嘿!音乐!”
酒精灌满了大脑的他根本没去思考眼前的一切违背常理的地方,而是欣然一笑,“阿巴阿巴阿巴”地走了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他就被一个枪托砸翻在地,当场扑街。
杰克抬手,V抬腿,把他的尸体拖到了隐蔽的角落里。
这是第四个回来的乱刀会,同时也是第四个醉成狗、根本问不出有用价值的家伙。
罗琦他们可没有心思一个个给他们灌醒酒汤,然后伺候他们从喝了假酒、头疼欲裂的宿醉中缓过来的心思。
“不要怕,吃吧,我们不是坏人。”
杰克端着盘子,里面是热气腾腾、有些烫嘴的食物。虽然不是什么高端食材,但对于这些平均一天吃不到两顿的可怜人而言,无异于玉盘珍馐。
他的形象,同时具有“满脸横肉的大块头”和“面带和善的铁憨憨”的性质,并且完美地将这两种风格维持在了巧妙的平衡点。
初见时,这些比吓坏了的鹌鹑还脆弱的绑票,看到双手持枪的臭脸杰克,差点没当场表演一个“安详去世”。
可现在,这个笑呵呵、又贴心又温柔的大个子,几乎快成为他们的天使了。
先是顾忌和犹豫,在闻到香味后,就变成了狼吞虎咽。
眼泪和鼻涕大滴大滴地混进食物里,被吃进肚子里,把几乎要从身体里涌出来的委屈和凄惨咽了回去,化作泣不成声的“谢谢”。
饿坏了肚子的孩子贪婪地吸|吮着沾染了一点汤汁的脏兮兮的手指;被凌辱侵犯过的女人紧紧地抱着自己,用力地把食物在怀里吃掉;有个满脸胡茬的年轻男人,艰难地细嚼慢咽,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美味,不忍一口吞没。
集装箱里没有看见一个人抱着另一个人尸体痛苦的情形。
不是因为幸运,只是因为死人早被乱刀会抛尸荒野。
罗琦没有下去帮忙,也没有出声,只是这么默默地坐着。
曾经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的残酷,后来才意识到,如果自己所见不是冰山一角,那么为何总有层出不穷的悲惨故事?
在白天对什么都不动感情是极为容易的,但在夜晚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讨厌这种让人鼻子发酸的场面——生离死别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总是不可避免的,于是就变得比一般的讨厌还要讨厌。
胸中有一团郁结的火,罗琦想把它放出来,点燃这片夜晚的天空。
第七十八章 这地狱长得像个夜之城[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