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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四十三[2/2页]

六州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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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然后无声地跟了句:“万事小心。”
      他点点头。
      晏尘水正好端着两碗糖水过来,“去哪儿玩儿?要带上我吗?”
      贺今行自然地拿走一碗,一口喝完了,咂舌:“果然对于我来说,还是太甜。”
      他把碗放回晏尘水手上,“今日不行,下次。”
      后者啧啧摇头:“今行越来越狡猾了。”
      贺今行与老师说过之后,把冰糖葫芦揣怀里,去最近的租市租了最快的马。
      至诚寺坐落于宣京城北十余里的小山上,由平定门出去距离最近。
      陆夫人带着陆衍真北上,显然是想回松江路。
      陆府被封,私逃有罪。
      而试图阻拦他们却不及时上报官府的,一定是陆尚书的仇家。这仇家里自然包括陆双楼。
      别的仇家不在城里拦下这对母子,可以说是为了坐实私逃的罪名。而若是陆双楼,只可能是等他们出城,再行截杀。
      冬日天黑得早,平定门酉时一到便要关闭。
      然而灯门巷在内城西南,平定门在东北,斜线直插过去也要大半个时辰。
      他出门时已过申时,要赶在城门落锁时出城,必须要快!
      贺今行思及此,拣了行人稀少的街巷,一路催马狂奔,堪堪在城门吏清扫门洞时出了城。
      城外一片枯黄,大路上零星几个背篓挑担回村子的农人。
      他心下升起一点焦躁,片刻不停地奔往至诚寺的方向。
      只盼能遇到并拦住其中一方。
      而在他前方七八里之外,一辆马车也在车夫不停地鞭笞下,飞快前行。
      马车里,陆衍真依偎着陆夫人,瑟瑟发抖。
      “娘,我们为什么要回雁回?”他自中毒以来,就很有些虚弱,马车太快,颠簸得他无法闭目养神,便又回到了一开始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我们真的要抛下爹吗?”
      “你爹完了。”陆夫人抱着他,“你爹对不起我们,何必要管他!”
      “可是我们这算不算私逃?”他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而且外祖父和舅舅真的会救我们吗?”
      “会的,一定会的。”陆夫人厉声说,“你外祖母最疼你了,到时候我们去求一求她,让她收留我们。你爹有罪,但我们没有,我们和他断绝关系。他砍他的头,我们在雁回过我们的。”
      她语速越来越慢,说得越来越稳,最后仿佛笃定一般。安慰儿子,也说服自己。
      自陆府被封以来,刑部和大理寺的两帮人轮流来府上,强迫所有人听陆潜辛犯下的罪以及将要承受的刑罚,故意乱翻和打砸东西,指桑骂槐地打骂羞辱府上下人。
      最初几天她还敢反抗,但在给哥哥寄出去的信没有下落,没签卖身契的下人们纷纷出走,以及遭到变本加厉的羞辱之后,她就再也不敢了。
      陆潜辛被单独看管,她接触不到,更是恐慌。
      昨晚夜半惊醒,她突然发现枕边有张字条,说是只要按字条上说的做,她就可以离开陆府,回到松江路。
      先前陆衍真中毒,和陆双楼斗法,就已经要熬干她的精气神。陆潜辛一出事,除了要忍受刑部和大理寺的故意折磨,还要忍受不能离开的奴婢日日在耳边哭闹求情。
      她快要疯了,几乎是一瞬间就决定按字条上说的做,并偷偷带上了她的儿子。
      车厢里越来越昏暗,陆衍真害怕,陆夫人不得不拉起窗帘。
      一束光透进来,陆衍真安静了些,愣愣地看着窗外。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从飞絮变作鹅毛。
      太阳悬在地平线上,没有云和霞光,只孤零零一轮血日。
      两侧小山起伏飞速后退,最后一缕炊烟也渐渐消散。
      马车陡然停下。
      陆夫人狠狠撞到厢壁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感受到马车仍然一动不动,怒吼道:“搞什么?怎么停了?快走啊!”
      无人回答她,车厢内外都蔓延着一种恐怖的寂静。
      “娘……”陆衍真小声叫她。
      “没事,别怕。”陆夫人拍拍他的手,硬着头皮说:“你待着别动,娘出去看看。”
      她忍着痛,一咬牙掀起车帘,没看到车夫。她钻出车厢,才发现车夫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小刀,眼凸嘴张,死不瞑目
      “娘……啊!”陆衍真跟着出来,看到车夫的死状也尖叫一声。
      两人抱作一团,忍不住抽泣起来。
      却有一缕乐声突兀响起,粗暴强硬地盖过了他们的哭声。
      陆家母子循声看去,在不远处一块竖立得极高的巨石顶上,坐着一个人。
      这人正在吹埙。
      曲调悲凄幽深,绵绵不绝。
      在苍茫天地间,响彻人间与黄泉。
      陆衍真呆了半晌,忽然尖叫道:“是陆双楼,是那个野种!”
      他抓着陆夫人的衣裳,“娘,杀了他!杀了他……不,他是不是来杀我们的?娘,我不想死……”
      他开始颠三倒四地胡言乱语。
      小时候他爹让他习武射箭读书写字,他不肯。他爹请了老师来,他只要向娘亲撒娇,就可以不去上课。他不止不上课,还要捉弄老师,拿老师取乐。
      他一片浆糊似的脑子里忽然有了“后悔”二字。
      “娘不会让你死,娘一定会保护你。”陆夫人说着没底气的话,直至今日才醒悟过来她们母子两人与陆双楼在武力上的差距。
      从前有丈夫和家族撑腰,有仆丛环绕拱卫,什么也不怕。而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什么都开始怕了。
      她站直了张开双臂,拦在陆衍真面前,“陆双楼!你有什么就冲我来!一切都是我做的孽,你放过真儿!”
      然而陆双楼仿若未闻,只顾吹埙。
      年幼时,他娘常常吹给他听,也教他吹,以此渡过每一个或饥饿或寒冷的时刻。
      他已多年未碰这只骨埙,如今到了结的时候,忽然想起来。
      一碰,便吹出了那支最熟悉的曲子。
      陆夫人喊了几遍,对方都恍若未闻。
      她惊惧之下,反倒生出一股疯狂的气劲。她把陆衍真推到车厢里,自己牵起缰绳,驾着马车碾过车夫半身,跑动起来。
      只要到至诚寺就好,只要到至诚寺就好。她念叨着她唯一的希望。
      陆双楼仍未停下,手指在埙孔间跃动,吹出的埙声如泣如诉。
      太阳飞快地被大地吞没,除了天边这一抹血红,万物皆如被泼了墨。
      他静静地坐着,仿佛与山石、大地连在了一起。
      向下,再向下,是否就能融进地母的怀抱里,再看一眼他的娘亲。
      一曲终了。
      陆双楼放下骨埙,拿起长刀。
      马车已跑过巨石,他扔了刀鞘,双手握住刀柄,毫不犹豫地冲下陡峭的石壁。
      在太阳完全消失的刹那,他跳到车厢顶上,抡圆了手臂,向着车厢一刀劈下。
      似乎发出了什么声音,又似乎没有。
      他听不见了,仿佛变成了靠着直觉行动的动物,落在厢板上。
      驾车的人已成为尸体。
      他一刀挥断车帘。
      车厢里的人蜷缩在角落,漆黑一团,他根本看不清是谁。
      但他知道那是他的仇人,只要杀了这个人,他就能彻底为他娘报仇了。
      他就可以,去见他的娘亲。
      “双楼!”
      突然,他脑子里响起石破天惊的一声喊。
      仿佛三魂七魄归位,陆双楼眨了眨眼,拔出捅在陆衍真胸口的长刀。
      马车已然崩毁,他站在一片狼藉和两具尸体中央,与贺今行对视。
      丈宽的距离,仿若银河。
      但他听见了大雪降落的声音,与心跳有很大的差别。
      而后在某一朵雪花惊醒时,精准地捕捉到了那股悸动。
      贺今行知道自己是来迟了。
      半晌,他才苦涩地张口:“三司结案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拿自己做陪葬?人生那么长,放下过往恩怨,好好读书,明年春闱过后,调个远任,至此忘了从前,不好吗?”
      “我……”陆双楼丢了刀,口中讷讷。
      从前他惯会与人说道,奉承也好讥嗤也罢,都是张口就来。
      此刻在风雪里,他仍然戴着那支木簪,素衣却浸了血。他面对贺今行,一时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五匹马穿过雪幕,行到两人近前。
      其中一人说:“陆双楼,与我们走一趟罢。”
      马背上的人皆着劲装戴斗笠,腰间挎刀,刀鞘上暗金色的铭文微微发亮。
      是漆吾卫。
      贺今行心下一惊,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漆吾卫出现的原因,以及有没有能让陆双楼留下来的方法。
      却见陆双楼跳下车板,走向漆吾卫的队列。
      显然他也知道来者身份,知道反抗无用、只能顺从。
      一名漆吾卫把他拉上马,临走前他回头笑了下。
      贺今行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见他沙哑的声音。
      他说:“同窗,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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