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生病瞎了,被爹娘丢在牛棚里等死时,他便明白,他是天地间的一缕青烟,来也没有缘由,散了便散了。后来,因着机缘巧合得了看“气”的本事,这才勉强活下来。
但好像有什么,死在了那些饥寒交迫的漆黑的长夜。
悠鸣的失约,反倒教他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个月盈之日,他正在房里睡着,忽听了动静。睁眼,就见着窗棂上站着那熟悉的雪白的一团。
玄诚立刻推被起身,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即便悠鸣脖子上挂着他的佩印,不会被道观的结界阻拦,他一个修为低浅的妖,来这里也是以身犯险。
悠鸣却不答,甩了甩尾巴跳下去,示意他跟上。
玄诚披衣起身,一路跟着悠鸣走到了西侧院落的墙外。玄诚鲜少回道观,回来也鲜少在深夜走到这一处。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这墙上竟密密麻麻地贴着符纸。
玄诚两指并拢念了个咒,隐身穿墙而过。他未料到,他就此撞破了道观的秘密。
只见五、六名道观弟子,挽着袖子在池边按着一五花大绑的嘴里塞了团布的鲛人,生刮着他的鳞片。他们的动作利落,不一会儿就露出了一大片腥红色的鱼尾肉。随后另外二人俯身,借着月色用小刀利落地片着鲛人的肉,小心翼翼地装在道童托举的食盘里。那食盘底部垫着刚摘的洗净的琼叶,透着一股淡淡的香,将血腥味盖过些许。
那鲛人疼得几乎昏死过去,不再挣扎,只是落泪。那泪珠滚落在地立刻便成了珍珠,另有一小童在边上拾捡,将沾了血水的珍珠丢进铜盆里泡着,神色漠然。
满池子的水此时都已成了浓稠的鲜红,那受了凌迟之苦的鲛人最终被推入水中,再没有动静。池子另一端,还浮着几名奄奄一息的鲛人,鱼尾的森森白骨,镀了皎洁月色,像是一柄柄匕首,直刺入玄诚心里。
玄诚呕吐起来,幸而悠鸣施了法术,带他瞬移到了外头树林里。
然而玄诚并没有好些,他扶着一棵树,胃里翻江倒海。他能感觉到那种来自深处的颤抖和抽搐,像是责难和鞭笞他的木讷与迟钝。他早该想到,即便修炼得道,也少有人能多年来容颜不改……旁的道士们为一己私欲收妖,吃妖,为何他就笃信他的师父和同门,定能把持住自己,不贪恋长生不老?
玄诚吐了半晌,终是没了气力,倚着树,空洞的眼神望着天际。
悠鸣被他这模样吓着了,尾巴盖在前爪上低声道:“我也是不经意发现的……”
玄诚沉默了许久,收回视线苦笑了一下道:“这不怪你。”
悠鸣听他这样说,反倒更紧张了,靠过去,茸茸的一团贴着玄诚脚踝:“和我回涂山吧?你与他们不同,与那些凡夫俗子都不同……我是九尾灵狐,已被王上选中,待我立功,王上定能网开一面,让你入得桃花源,自此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
悠鸣眼神清澈,一片赤诚,可玄诚却不敢看他。他觉得人间污浊,自己更污浊。
“我会劝我师父,你先回去罢!”
悠鸣还想说什么,可他不过是一只修为低微的妖,他原以为,玄诚知道了真相,会答应和他回涂山,未料到弄巧成拙,倒凸显了自己的一无是处,唯有悻悻而归。
玄诚终究是没能说动他的师父。
一个月后,他在门外磕了三个响头,脱下道袍,来到与道观玉泉相通的林子里。
他借着看“气”的本事,寻着早便死去,魂魄却还未全然散尽的鲛人之王,跪在他身旁,咬破手指在地上布了法阵。
这是师父的藏书阁里记载的禁术,他按着那法子,将自己为数不多的阳寿,都给了那鲛人,续他一盏魂灯。那鲛人额前鸦青色的宝石,本就是法器,应当能助他瞒天过海,并将命定之人引到这里。
玄诚知这是杯水车薪,可也算是替他师父抵消一些罪过。
这晚以后,玄诚便独自住在山上,搭了个茅草屋,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五年一晃而过,悠鸣杳无音讯。
玄诚也便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每月十五,下山去集市卖掉些字画,再采买些东西回来。
这一日,忽然下起了绵绵细雨,玄诚正收笔墨,忽来一白衣公子站定在他跟前道:“我求个字。”
他面如冠玉,说话间和风细雨,修长的手指按着他被雨点打湿了边角的麻纸,赏心悦目的眉眼间,却尽是疾风骤雨般的思念,打得人只想落荒而逃。
第 178 章 玄诚[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