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面容骤寒:“你们,去过那里?!”
“唔,去过。”我直接坦白。
就见他凝了下眉,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抚过嘴边髭须,忽又敛起眼光,没有说话。
倒是钟老,自从发现阿灼,总瞧着它大快朵颐,甚有兴趣的样子。
看得好一会儿,就忧虑起来:“它够吃吗?”
南烛顺一把狐狸背毛,答道:“阿灼饭量不大,够的。”
钟老没再多问,转眼另一边,那小猿正对着青垣的酒葫芦挠头,不晓得在动什么歪点子。
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它后背冷不丁一戳,小猿被惊得嗷一声,一窜三尺高,跳将过来,挥拳要打。
老猎人见怪不怪,立时左手拦出,右手飞快扣住它后颈,小猿的身量不大,如同一两岁的人类幼儿,便被他如此轻而易举拎了过来,半空中还摆脱不开,龇牙咧嘴,好不烦恼。
“这小的刚救回来的时候,吃相可没小狐狸那么斯文。”
钟老笑说一句,将它放回地上,小猿怒气未消,仰起头对他捶胸顿足,一通骂骂咧咧的,表情非常愤慨。
呃,脾气好大。
“它的母亲,后来又是如何?”
“后来……”
钟老长长呼出气息,白须丛中带出一团雾意:“后来,是一个多月前了,开酒坊的那个女子,不知何故,竟惹上了恶人谷,恶人在酒坊外面围守了三日,最后一把火将它烧成白地。那火烧了一天一夜,很多酒都没了,侥幸没烧到多少人,但那女子,和她的帮工,却从此不知去向。”
“或许,她们早就逃走了吧
我宽慰道,平静喝掉最后一点粥。
抓不到人就要烧房子,也不知恶人这么做是受了谁的指派,有些蠢,更可惜了云绡一窖子的陈酿。
那可都是好酒啊,他们好过分。
我越想越觉得可恶。
“至于那只老猿,它可不知道酒坊被烧了,还是会到长乐坊,去寻她们要酒喝,可哪里还有人?它是通灵的山兽,酒友不见了,自然不会原地白白等着,头两日把长乐坊里外转了几圈,没有结果,又跑去更远的地方,连自家小崽子都没来得及顾上。”
“我遇上这猴崽子的地方,是在落雪岭北边儿的山坳里,那会儿风雪正大,它被饿得半死不活,瘦巴巴的,身上结着许多冰,我带回来,烧了热水让它泡着,又灌下去几口热面汤,天可怜见,它便这么醒转来了!”
钟老说着,低头摸了摸小猿,后者应是懂得正提及自己身世,没再淘气捣乱,安静缩回他胁下,谦卑地依偎,如同一个苦难孩子。
它的确是个孩子。“它对您,好像很信赖?”
“嗯。我救过它,所以就算还未开窍,也晓得恩义当亲,光这个,有不少人就远不如它。”
不知为何,这话听得我好生无奈。
“小猴头在我这才歇过一夜,第二日雪停,我出门想砍点柴,刚走到这儿——”
钟老一指面前的火堆,续道:“我看见一头很大的雪猿,跟一座小山似的,从湖那边爬过来。它就是猴头的娘,循着味来找它的孩子,但到了这里,已经伤势深重,只剩一口气了。”
“它受的什么伤?”
南烛忽然出声询问。
钟老看她一眼,道:“它身中五箭,一长四短,长的横穿过腰肚,短的全在后背上,也不知是什么厉害箭法,血流得没完没了,母子两个刚见上面,就……”
他后面没说下去,低头拾起柴枝丢到火里,白眉迎着火光,尚掩不住些许悲惶,想来当时情景一定很惨。
“腰腹中箭,本是重创,然伤口小,加上冰雪天气,结痂理应很快,为何会血流不止?”
南烛眉头皱得更深,又问他:“老伯,那些箭您还留着么?”
钟老回首相视,语声微有复杂:“姑娘,你是大夫吗?”
“在下是青岩弟子,略微懂些。”
钟老思索了下,叹口气,起身道:“我拿给你看看吧。”
说罢,转身走回石屋,小猿亦步亦趋尾巴也似跟在后面,倒像极了一对爷孙。
我注目须臾,转向青垣。
“道长,素面相逢,何苦哄骗?”
他低笑一声:“哦?我骗谁了,有证据吗?”
证据都被你烧了。
我稳定呼吸,徐徐道:“你试探我们。”
“哼,一个病秧子,一个女菩萨,能探出什么有趣的底细?”
无端被叫做“女菩萨”,南烛的眼色沉下来,朝他那厢幽幽一瞥,一言不发。
我将这句话浑当作耳旁风,悠然转口:“小遥峰,前两天办过一场喜事。”
就见得青垣的身体一顿,朝南烛掠去一眼,随即嗤之以鼻。
“小遥峰是昆仑派祖师禁地,怎么可能办喜事?姑娘,你该说玉虚峰,这样我肯定就信了。”
我觑着他:“你对昆仑派很熟悉。”
他冷笑:“天下人皆知的事,很稀罕么?”
我不置可否,把手里的空碗放在一边,抬头望望黑沉的天,心绪遥遥如水,波澜自潜。
而眼风悄然一晃,窥见了青垣不大镇静的模样。
倒不是说他有多失方寸,他还是那般端坐姿态,可有意无意,总要瞟几下南烛,偶然撞上对方眼睛,又不甚自在地别开脸,紧而锁着眉,径自思虑着什么。
我等了少顷。
“……是什么喜事?”
他问得不太情愿。
我咳了下:“你很想知道?”
他寂寂然一会儿,沉声道:“她这身婚服,还有这袖口的纹样,我越看越眼熟。”
南烛闻言,抬手细看自己衣袖,红艳底上绣着几茎淡紫花瓣,缠错于褶,复结于袂,纤纤勾转,绵绵盘延,看不出是哪地的绣法,倒更像自创的手艺。
“是鸢尾花。”她又把袖口展开,屏息端量稍刻,“绣得很漂亮。”
“的确……”
青垣也赞叹一句,怔忡向火。
周围失去人声,乍变得安静下来,风声在林表和山谷外呼啸,木枝闷闷浸着火塘,时而爆出一声低鸣,仿佛人走到心愿尽头,认命一样的叹息。
夜里寒意愈来愈深,我很难受。
“绣花的人,她如今……可好?”
听得青垣没头没脑的问出这么一句,我隐忍半晌,与南烛对望一眼。
“她亲手绣的嫁衣,现下穿在别人身上。你觉得呢?”
他没有作声,只观远枝瑟瑟,覆雪纷摇。
俄而,雪尘尽落,一声剑吟忽紧:“嫁衣赠人,她便早已释怀,既然如此,何必再问多余之事?!”
余声未歇,还闻长笑当风,慷慨如煦,却为何又和以冷泉酿吞饮,我不得解,也不愿解。
“冰雪……”
南烛眼看他喝光寒酒,将酒葫芦扔在一旁,踟躇再三,还是问出来:“她是你什么人?”
或许是喝得太急,酒气上涌的缘故,青垣以肘撑膝,一手扶着额头,声透倦意:“毫无干系,已是路人……”
后面的话被淹入叹息,他用手掌盖住自己眉眼,再难辨清情绪。
我们没打算刨根问底,毕竟三两言语足以凑出许多文章。
“你们由他去吧。”
钟老此时也过来了,他打量一下青垣,没说出什么,只将手里的事物递给南烛。
“姑娘若是能看出门道,就告诉小老儿吧。”
南烛接在手,说道:“兵器我不懂,只能分辨是不是药箭。”
我跟着斜去一眼。
就见那枝长箭约有四尺,扁阔双刃箭簇,暗蓝箭羽,血污仍在。
脑中倏然闪过一排排光影,这东西,我对它再熟悉不过。
“是浩气盟的□□……”
南烛“唔”一声,放下长箭,看另外的四枝。
这些黑羽短箭为寻常大弓所用,木杆铜簇,做工寻常,但通体散出一股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的气息,颇为古怪。
“这个闻着……有几分像川芎。”南烛将箭头嗅了好几遍,呢喃道,“我记得韩阅师兄配过同样的药,叫做汇气散,但他是做来治血行不畅,化解淤阻的,所用分量极轻,可这里的味道太重,还掺进了别的毒物,连川芎也变得要命了。制箭之人,心术不正。”
我拈来其中一枝,察看片顷,用雪擦拭簇上污秽,被掩去的部分在火光下一点点展露。
其间以隶体深刻二字,“万里”。
第 80 章 听闻[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