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块儿时,他是并且只能是那个多余的。
送走贝程橙,余正夏忙不迭地跟言道明清算破坏画作的事。清算完毕,余正夏把突如其来的铅笔道子毁掉的半成品团成一团,放到桌面左上角。他提起笔,欲要重新再来,却察觉到有人在开门,开得一声不响。紧接着,他看到原先紧闭的门,露出了一丝窄窄的缝,确切地说,他并非看到了窄缝,而是看到了八点半时日光经过门缝而形成的微小的光影。他觉得,整间教室,仅有他一人注意到了门边细小的变化。事实似乎也确实如此,大家背稿子的背稿子,玩手机的玩手机,眼睛要么放空,要么低垂,对他们而言,关注教室门处一点点细小的变化,实属浪费时间。余正夏想看看,进来的人究竟是谁。大概会是郭冰舞吧,她再不过来,说不过去。然而他的想法落了空。那扇门一直维持着仅露出一丝小缝的状态,没被推开,也没被关严。奇了怪了,难道是风作怪,吹开了教室门?不对,秋常的风再大,也没大到能把厚实的木头门吹开的程度,何况这扇木头门还是在室内,风力更没法推开它。既然不是风吹的,那肯定是人在捣鬼。但是,谁会去捣这个鬼?
余正夏又拿起三菱铅笔,专注地看着金妍尔,想在动笔之前,仔仔细细研究一番她的动作和神态。金妍尔半趴在课桌上,两腿两脚并拢。她拿着一根红笔,在稿纸上不停地写写写,似乎是临时起意,想往演讲稿上添加些标注。
观察完了,余正夏在心里画出个极其粗略的草图,再试着把草图投射到纸面上。刚在纸上给新一幅速写开了个头,他的余光便注意到,一米七多的高大身影走过来了。
他放下笔头,抬头一看,果然是郭冰舞。她脸上画了淡如清水的妆,淡得跟没化妆似的,但他稍稍费费力气,还是认了出来。他那有事没事便会捣腾捣腾妆容的妈妈和他说过,这种妆容有个专用的名字,叫做裸妆。她上身穿件短袖小衫,黑底白条,下身穿条纯白色雪纺长裙,裙摆在她脚踝处微微荡漾,和脚下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质地上乘的黑色平底鞋相得益彰,仔细看,鞋面有点轻微的凹凸不平。
“二位大哥你们好啊,”郭冰舞往贝程橙座位旁边的空椅子上放她的粉灰二色小皮书包,轻启抹上西柚色唇彩的唇,“贝程橙去哪儿了呀?”
“被我们吃了,我俩刚擦完嘴,”言道明嘴上一本正经,眼睛看向桌上的手机,手机屏幕播放着关于德国队出征本次世界杯的纪录片,“可惜啊,没有郭大美女的份儿,怎么办呢,我们吐出来给你吃吧,你也算是吃到了。”
郭冰舞反应迅速,右手捂住鼻子,左手作出“不”的手势。她手掌不大,一巴掌捂过去,却能捂住脸半边,捂得严严实实,不留一点遗漏。
“言道明!你别那么恶心,好吗?”余正夏一本正经地看向言道明,又把头转向依然坐他后面的郭冰舞,“别听他胡扯,贝程橙去班级了,马上轮到她演讲了。”
“这么快就上台了?”郭冰舞眉头皱了一下,极其轻微,轻微到除了近距离和她面对面的余正夏,其他人都看不出来。
“嗯,稻子跟我说的,”余正夏接着讲,“咱班主任先做开场白,做完开场白,贝程橙就上去讲。哎,稻子,你怎么了?”
“不行,我好像吃坏肚子了,得去上趟厕所。”
言道明神色不大对头,拿上一包纸就跑,恨不得跑得比兔子还快。经过教室后门门槛的时候,他的脚被轻轻绊了一下,差点没绊摔他。言道明很快便调整过来,又往男厕所的方向飞奔,余正夏和郭冰舞都能听见运动鞋和瓷砖地面间发出的急促声响。不光他们俩听见了,前排几位同学似乎也听见了。钱真洋和鲍可娜都转过头去,目光都投往门外。金妍尔却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往稿纸上写写不完的字。
“稻子今天怎么了,”余正夏挠挠头顶上长长了的头发,“他不是说他的肠胃功能钢铁般坚不可摧嘛。”
“余正夏,咱别讨论这个了。”
说是这么说,但郭冰舞是想笑的。可倘若她真的笑了,那她就完蛋了。她的小手又一次捂住嘴,又一次捂住下半边脸。
“行,咱不讨论这个了。”
一双杏眼想认真看她前桌,却死活不肯和他的眼睛对视,仅仅盯着他的鼻头。她嘴巴稍稍张开,露出一点整齐的牙。她想说点什么,却又不想说,究竟是想说还是不想说,连她自己都整不明白。
“你接着画吧,我看你画。”
她不敢跟他多说话,但像只温柔乖巧的小猫咪一样,坐到他旁边,看他画画,她自认还是能做到的。
“别的,我画画的时候不能有女的看,”余正夏伸开手掌,往郭冰舞眼前一伸,仿佛要把她一掌推开,“你就坐那儿别动好了。”
“好,我就坐这儿。”
郭冰舞有点生气,不知是生她的气,生她同桌的气,还是生瞎掉的丘比特的气。带着一股气,她从小书包里拿出水冰月造型的小充电宝,连上手机,elloitty图案的锁屏上,立刻显示出一枚电量快要见底的电池,下方配上白字“当前电量1”。郭冰舞泄气地想,昨天晚上应该好好给手机充电的,可实际上,她却刷马蓉和宋喆的系列新闻刷到了凌晨零点半,后果便是她今早不得不往书包里放个充电宝,铁块似的沉。
解决完电量问题,郭冰舞立刻给锁屏解了锁,再次沉浸到糖果传奇的世界。不知是因为心头无以宣泄的怒意还是别的什么,玩消消乐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就真的与美少女战士里的水冰月一样。凭借着这股不知何处来的小情绪,她连续通了三观,心里这才舒服些。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高考故,二者皆可抛。”
“诚招月考期中期末枪手,qq790964302,价格私聊。”
“小猪蕾琪身上纹,我们都是社会人,社会人呀么社会人。”
“我现在正蹲着坑,很傻很天真。”
“我抽烟我喝酒我纹身,可我知道我是一个好萝莉。”
“你才萝莉,你全家都萝莉!”
“啊,我们的阿长,她的脸是那么的长,长得能绕地球三圈。”
“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我,费梓铭,是省实验最帅的男人,不服来战。”
“我,李明豪,才是省实验最帅的男人。”
“irethehole”
“为了部落!”
“德玛西亚!”
“大吉大利,晚上吃鸡!”
“我轻轻地舞着,在拥挤的人群之中,你投射过来异样的眼神,诧异也好,欣赏也罢,并不曾让我的舞步凌乱,因为让我飞扬的不是你异样的目光,而是我飞扬的心。”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1945年,一位非藉少女,乘坐一艘灰色小船由非洲漂到美国,一位神秘男人杀死了她,而且在背脊割了““几个字母。一星期后,这消息传到亚洲。现在你已看完这篇讯息,她会在一星期后飘到你家中夺取你最重要的家人性命。解咒方法只有完成以下指示:另找个门,在门上抄写这篇讯息。”
省实验的男厕所,最能体现本校学子们不为人知的不文明之处。学校已经三番五次重申,要严抓严打厕所隔间门涂鸦行为,就差在男厕一角安个微型摄像头了事实上,校方也不是没想过要正式实施这个办法,经过全校男生的强烈抗议后才作罢。在省实验,每扇隔间门,都是一块留存十几年之久的留言板,也都是一块别具一格的校园文化化石,当然,规矩的男生们、女生们、学校的老师领导们,能这么想就怪了。就拿言道明眼前的这扇门来说吧,门上各个年代的网络用语应有尽有,有些生僻词句,恐怕连自认见多识广的言道明都不能看明白,比如说那句字迹模糊的“irethehole”,再比如“”“”之类的字母组合。这些个临时创造,由多种笔写就,包括中性笔、油笔、铅笔、钢笔,甚至包括水彩笔和马克笔,应有尽有。黑的、蓝的、红的、紫的、其他各种颜色的,全罗列在一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门板上。
要在平时,上大号的言道明,定会盯住眼前的留言板,品味一番省实验男孩们从“古”至“今”的“文学创造”。然而,现在的他,丝毫看不进去。他在厕所扎马步扎了五分钟,纸巾的包装却完好无损,他暂时也没有要拆纸巾包装的意思。他喜欢的女孩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又过了一两分钟,他在厕所完成了他的任务,这才满意地拆开小包纸巾,从里面抽出几张纸来。处理好善后工作,他又缓缓站起来,自觉双腿有些酸软。
现在,程橙她应该在讲那个五讲四美演讲稿吧。这么想着,言道明下了楼,向十六班教室后门处走去,轻手轻脚的。
第一百零四章 家长会前(五)[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