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闻报,似乎是心愿达成,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没有分毫觉出轻松。
似乎还有变故,又似乎是为了一个人。所以显得更加烦躁不安,以至于大殿之中,吞吐的香雾都令他觉得窒闷烦躁,索性走出来,透透气。
可是,谁知道,极目处,出现了一个袅袅的身影,在巍峨之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却让他心头却是分外的紧张,甚至一刻,想避而不见,手紧紧的卧着汉白玉围栏,凝立着未动。
黛玉走近,仍是如旧的清冷,只是那清冷中似乎蕴了一层深镌入髓的哀恸,平静是因为悲伤已然过限。
宇文祯一怔,难道她已经知道什么了?不,不可能,还未寻到水溶的尸体,他已经下了封口令,是谁这么大胆,将此事透了出去。
黛玉连请安都省了,只是一句话:“皇上,请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
“是什么?”宇文祯在她冰冷的目光逼视下,居然有些无措:“朕……”
“皇上不必敷衍,是便是,不是便不是。”黛玉道:“我只要你一句话。”
“还未……确实……”艰难的挤出四个字,宇文祯将目光转开。
“我要的是实情!”黛玉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
心中,说不上是妒忌,不安,愧疚,烦躁,抑或是都有,复杂的,他自己都无法分辨,宇文祯深吸了一口气:“乱军之中,北王受数箭,堕下深涧,生死不明。”他挥挥手,令身后的内侍碰上一个托盘:“这是在崖下找到的。”
白色的绢帕被掀开,赫然是一个小小的,已经被血浸透,不辨颜色的的荷包。
黛玉并未落泪,只是缓缓的伸手将那个荷包,触了一下,确定无疑之后,然后就攥在掌心,眼前却就一黑,心痛如裂,一阵甜腥直顶上来,然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血洒丹墀。
“玉儿……”宇文祯呆了,连忙伸手欲扶。
“别碰我!”黛玉声音嘶竭:“你终于如愿了,是不是……”
她频频的后退,已经退到了丹墀的边缘:“我说过的,他死我死……”
身体一软,终于失去支撑,顺着汉白玉石阶摔了下去。
顷刻间心痛如绞,宇文祯几乎是想也不想便飞身而起,试图接住她,可她的身体仍然在石阶上一撞,才落在他怀里,双眸紧紧的阖着,小脸毫无生气,手里却仍然牢牢的攥着那个荷包。
宇文祯的脸色顷刻变得苍白:“玉儿,玉儿,你醒醒……来人传太医……”
喊声,几乎已经是沙哑不辨。
紫鹃跌跌撞撞的冲下来,却是一声自己也难以控制的尖叫:“王妃……”
宇文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觉脑海中一片空白,她的裙裾之下,血汩汩流出。
“怎么,怎么会这样……”
紫鹃虽然是个未婚的姑娘家,但也懂得是怎么回事,颤着声音道:“王妃,王妃的孩子……”
十几个太医,汇聚在了慈和宫,结果却是仍然不能挽回。
孩子,小产了,王妃昏迷不醒,性命垂危。
而直到现在,人才知道北静王妃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只是因为人太瘦弱,所以很难看的出来。
太后闻讯,便又迁怒在了宇文祯身上,咬牙切齿的道:“你竟然如此不知悔改!本宫真的就不该千辛万苦的认回了你。”
“朕真的没想如此……”宇文祯百口莫辩。
“滚出去,本宫不许你再见玉儿!”
“母后……”
九五之尊,被太后逐出慈和宫。在众宫女内侍诧异的目光中,宇文祯固执的守在宫门外,等着,等着她脱险的消息。
这样,就从午时一直守到了月上,又从月上等到了夜半。
夜色清寒,望着大殿深处仍然未熄的灯火,一滴泪寂然而落,接着,又是一颗。
落泪的感觉,何其陌生。最后一次是八岁那年得知身世时,之后他就发誓,这一辈子都不会落泪的。
可是现在,为了她……
玉儿,你不可以有事,如果你有什么,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没有去擦,只是令泪自干。
终于,太医院的医正走了出来,眉头皱的紧紧的,看到宇文祯,连忙跪地:“给皇上……”
“她怎么样!”宇文祯不容他说完,已经急道。
“能做的,臣都做了。”老太医十分苦恼:“可是,林王妃似乎是求死心切……”
“朕不管她是否求死,听着,朕要她活着!否则,朕摘了你的脑袋!”
“皇上,林王妃的脉象,确实十分凶险,除了身体本就弱,再加上心事郁结,小产还有中毒……”老太医颤声道:“活下来的希望,不足三成啊……”
“什么,你再说一遍……”宇文祯的脸色顿时铁青:“什么中毒,你给朕说清楚……”
老太医汗纷纷而落:“皇上,才老臣为林王妃诊脉,王妃有中毒的迹象,此毒毒性缓慢,乃是消耗之毒,中毒者,初时只会觉得乏力,食欲不振,渐渐不能行走,然后血气不足而亡……林王妃的身体如此之弱,再加上有孕,两下累加,这才是小产的主因……”
宇文祯的手紧紧攥起,指节咯吱作响:“中毒多久……”
“不足一月。”
那就是,在宫里之后才中毒的。
“好,很好。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动手脚!”宇文祯咬牙切齿的道:“来人,给朕彻查此时,但与此相关的人,不管是不是,一并给朕砍了!幕后主使之人,赐死,诛连九族。还有,去查查是谁将消息告诉林王妃的,关入暴院,凌迟处死。”
一句圣旨,在皇宫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事情,很快就清楚了,是这段日子后宫中最得宠的清妃。这位妃子,本是门楣低微,本就是采选入宫的宫女,却意外得到了恩宠,只是人说眉眼与当年的林郡主很有几分酷似。
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黛玉被禁锢在宫里的日子,皇帝便再也不看她一眼,不安惶恐和嫉妒令她出此下策。
而那陈锦心,也是她宫里的人。
此刻,她跪在宇文祯的脚下,浑身颤抖,却只有一句话:“皇上,臣妾冤枉……”
宇文祯的神情冷酷:“白绫一条,赐死,宫中宫女一个不留,处死。这间宫殿,也给朕毁了,朕不想再看到任何与她有关的东西。”
说完扬长而去。
女子脸色苍白,至死才明白,原来,她真的始终就只是个影子而已。
原来,她也是被人利用了。
然而,血染宫闱并未令黛玉醒来,命若萤火,只剩了一缕,随时都可能撒手而去。
三天的时间是如此难熬。度过了三个不眠的夜晚之后,宇文祯整个人也像被榨干了一般,消沉不振。
沈太后看着黛玉如此,在宇文祯如此消沉,心中怎不心痛,也是夜夜难眠。
紫鹃和雪雁更是流着泪守在黛玉的床畔,寸步不敢轻离。
黛玉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时候,一队轻骑正快马加鞭,向京城而行,日行千里,甚至更多,只为早日抵京。
终于,在第四天的夜里,不顾宵禁,叩开京城大门……
城头之上,宇文祯负手而立,看着策马狂奔而至的男子。
不事铠甲,飘飘曳曳的一领白衣,卓然清华,高不可攀。
他的脸上仍有几分憔悴苍白,深邃的眸仍然清明如皓月,只是,却难掩焦灼。
“北王,朕并未接到你班师回朝的消息。”宇文祯幽冷的开口。
水溶并未下马,冷声应道:“臣擅离职守,愿请罪以谢,但是请皇上允臣见玉儿一面。”
“说的好轻巧,你身为一军之帅,朕以心腹相托,你居然为了私情而置大军于不顾,一句请罪就了了么。”
“川南当有捷报即来。”水溶冷冷一笑:“至于臣,确实疏于职守,甘愿阵前卸去大印,乃并北疆三十万兵马一并交还兵部。”
宇文祯眸色一锐,心中却有些震动:“北王,你当真愿意交还北疆兵马?”
“北疆兵马虽为臣一手所训,却仍是归朝廷节制。”水溶顿了顿:“臣,只要玉儿。”
正在这时,一骑绝尘而来,探马翻身跪地而报:“皇上,川南捷报。川南叛将已经自尽,其余部请降……”
宇文祯再度震动,望着白衣飒然的男子,咬紧了牙关,迸出几个字:“功过相抵,死罪可免。”
水溶淡淡而笑:“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这句话,听来,却是绝类挑衅。
这时,内侍飞奔上城楼:“太后懿旨,宣召北静王入宫接王妃回府。”
水溶跃下马,敛衣一跪:“多谢太后恩典。”
慈和宫偏殿,灯火摇曳。
黛玉苍白的面容全无血色,气息奄奄。水溶进来,一见此,心头仿佛被重重一击,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唤了声玉儿,便疾步趋近榻前,轻轻的攥着她的小手,却发现她的手心紧紧的笼着,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冥冥之中,似乎感应到了那份熟悉的温暖,她抵死不跟松放的手,却忽然松开,那枚染了血的荷包落在了掌心。
水溶的眼眸已然血红,她闭了闭眼眸,勉强的压抑着自己,然后俯身,吻上了她的眉睫,她的唇,低低的在耳边道:“玉儿,我带你回家。”
黛玉全无知觉的脸上,眼帘忽然轻颤了一下,一颗晶莹的泪水,沿着眼角滑落。
同时落下的,还有他的泪,两颗泪滴在堕下的瞬间汇聚。
水溶掀开棉被,用自己的披风将她密密的裹紧,然后将她抱起,大步,离开。
第二十五章 血染[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