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左名都,竹西佳处。lvse。
扬州的夜,即使是在冬天里也仍然妩媚。
城中的烟花之地,昨夜大兵刚入城时,仍是漆黑寂静的一片,但只要仍有春梦,这里就不会永远的萧条。各家馆、院都接到了商会的安排,自今天起不仅要开张,还要像过年节时一样操办。于是家家倡楼之上,远远望去便有绛纱灯以千数,辉罗耀烈,红映云天。一时间,这九里三十步街,高楼红袖,笙歌彻夜间珠翠填咽,恍若仙境。
在这样的夜色中,在熙熙攘攘人群中有个女孩欢快地笑着嚷道:“哥哥,哥哥。咱们可要再快些啊,你看天边的月牙儿本就小,咱们可不能误了看‘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景致。”
有人听得莞尔,侧身看过,才发现这那女孩脸上蒙着轻纱,一身红衣,外披粉色夹袄,但见体态也只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她的哥哥却是位昂首挺胸的高个儿汉子,他充满怜意地望着妹妹,刚毅的面颊上忍不住徐徐绽放柔和若晴空的笑容。
“芷儿,你莫急,咱们这就去吧,不是你说要先到这里看看嘛?”这汉子吐语铿锵有力,但若柔声说来却又是那般动听。街边站的老鸨早就看到了这位翩翩公子,他那一身华服,再加上那谈吐、那似乎与生俱来的挺拨气质,使她们确信这将是今晚的一个大主顾。这时竖起的耳朵听他说要去看什么二十四桥,心中大大失望之余,仍不忘恶狠狠地看了那女孩一眼,心道:若不是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公子哥今晚定会与玉人吹箫弄玉,自己也会大大地赚上一笔。没想那汉子突然回头,眼光冷冰冰地与那几个老鸨对视,看得她们一阵子哆嗦。
妹妹见兄长仍是满腹心事,纳闷之余,却乖巧地仰天说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哥哥,你难道也在生扬州的气,嫌它把咱们家乡的明月光给霸去了两分吗?”
那汉子听得直摇头,这个他最疼爱的小妹妹,脑子中怎么总有这么多的怪心思啊?但那人的心,难道也早将三分之二给予了他人,难道自己在她的心中就不值得计较吗?想到这儿,他胸中一痛,难道地叹口气道:“芷儿,明月当空,它并不会偏向谁人。不同的,只是人的心罢了。”
芷儿虽然还小,但她心机玲珑,这时才想明白,哥哥为何不带十三太保出来,原来是心中郁郁,领着自个儿出来散心来了。
就要到了,那汉子远远地看到了那当年曾驻足过的桥,想来那桥下波心荡闪的月亮仍然冷寂无声,桥边的红药却不会再芬芳吐艳了吧?桥上已经站着两个人,这深更半夜的,难道也有人在此留连,难道会是那个她。
还有不到十步的距离,那汉子突然定住脚步,芷儿发现兄长的脸上露出了从未见过的惊讶表情,他的神光也在瞬间由震惊变得迷茫,再变回澄清如水。
桥上二人也发现了岸边突然停住的这两个人,其中白衣胜雪,不着一丝尘土气的正是打扮成男装的谢希真,而她身旁那位则是我们的献王殿下。原来,付明白日里开了两次会议,究竟是身子空亏,于是回去吃罢点心、汤药,便由谢希真陪着出来散心静养。这时,付明发现谢希真见到那华服汉子,突然不说话,有些发愣,这是她见沈仲玉时也没有过的表情。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嘴边便乏起了一丝苦意。
“慕容,别来无恙?”谢希真没有先跟付明介绍一声,只是自顾自地打起了招呼。
那被唤做慕容倒也爽俊,这时已经领着妹子走上桥来,向谢希真一拱手道:“慕容向希真与这位兄台见礼!”然后,用手牵过芷儿道:“这是在下的妹子,芷儿。”
谢希真笑道:“芷儿竟长得这般大了,不过我身边的这位却不是什么兄台,他便是当今驱兵北上的献王殿下!”
慕容心中一阵阵剧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自许文武兼修,风流无双,又以弱冠入掌江陵世家,富可敌国,却仍比不过太子风光。他虽洒脱,这时也不由得轻视付明起来。
付明见他并未主动施礼,心中也顿恼怒此人不识礼数,但嘴边却荡过一丝微笑道:“希真,这个慕容兄是何方神圣啊?”
芷儿没等谢希真说,就抢着不忿道:“我哥哥当然不是什么王爷、皇帝,却是咱们江陵慕容家两百年来最年轻的阀主?”
“芷儿,好生说话!”,慕容急忙制止妹子的出言不逊,他虽然倨傲不礼,但那也只是天性使然,却绝不是因昔日那份未了的情缘而移怒于付明身上。
付明眼中猛得杀机一现,那目光令芷儿既害怕又熟悉,即而想道,原来那神色却与自己的兄长相近。这时又见付明负手望江,悠然道:“慕容兄既然与希真久别重逢,可想到孤府上一叙。”
慕容一拱手道:“慕容闲散惯了,登不得王府高门。还是改日再找时机,与希真一晤!”
谢希真却道:“你是闲云野鹤,那我就栖身皇家了?慕容,一世人,两兄弟,你可不能如此小家子气。”
慕容闻言转身逼问道:“那么,你我当初的约定又如何来讲?”
谢希真与他对视良久,这才道来:“慕容,我没有违背诺言,因为献王确是我母亲生前指认的夫婿,而你……”,她回过头来看看付明,那该死的冤家面若止水,就像没事人一样。于是她咬咬牙继续说道:“待来生吧!”
如此绝决!如此大胆!谢希真却不知这话同时伤得是两个男人,只是一个城府深沉,一个却是张扬气使!
慕容仰天长笑一声,满心悲怆,正要离去,却听献王又说道:“慕容兄,现而今天下大乱,正是好男儿一展身手,建不世功业之际。难道以兄台之才也要蜗居不出,坐在祖宗中的基业上坐享其成吗?”这却是付明想道,此人既能得谢希真垂青,那定是不下于沈仲玉的少年英雄,但他想要招揽,却有些一厢情愿了。
慕容道:“不敢高攀!”便转身离去。
付明望着慕容与芷儿远去的背影,向谢希真问道:“希真,江陵慕容家究竟有何渊源?”
谢希真当然没料到今晚会出变故,与付明月夜私聊的心情却完全被破坏掉了。不过,她对付明适才的表现却很满意,想要告诉刚才自己说的来生之语只是敷衍,不想让那段青梅竹马般的习艺生涯一笔抹杀,却又无从谈起。这时听付明不问其人,却问其家门,她心中一叹,献王视社稷还是远比妻室要重得多?却怎知付明也是话到嘴边,还是给咽了回去。这种事,还是等她自己什么想说出来才好吧?
原来,这个慕容世家,与沈家却是湖广的两大豪门,但与沈家不同的是,慕容家从不出仕,倒是与江湖各方有较多瓜葛,其在湖广的地位与势力有似于谢家之于两淮。
付明一边听谢希真介绍着慕容家中许多曾经的事迹,一边在往回走的路上琢磨着将来湖广局面的打开,看来这个慕容还要起用。想到这儿,他问道:“此人是何名字?”再听谢希真谈起,方才知道,他名叫慕容信光,字世照。父母早丧,以十四之冲龄承及家业。时人言之:湖广灵气之半皆钟于此子。自幼博览群书,尤喜孙吴纵横之术,胸中素怀韬略,有神鬼难测之机。曾有献忠部下流贼二千余欲掠其庄,信光数出奇谋,以四百庄丁尽歼贼众,遂名动湖广。然后,慕容家几百年来也无人出仕,只隐约在有明初造时,替朱元璋平湖广出过些力。
付明素知谢希真不会轻易地去褒扬何人,如此抬举慕容信光,那么除非曾经爱极便是确有一身真本事,再想想适才那慕容信光虽然恃才气傲,但如果自己身处他的位置上,也未必会比他做得更好。可是与这人初见即生嫌隙,只怕很难收为己用,付明想让谢希真代为谋劳,却又觉不妥,两人便沿着绿油油的桥下流水,回到了随园。
刚走到随园大门外,便见王朗在焦急地走来走去。付明上前一问,方知郭远聪与宋献策、陈逸飞在他走后不久便来此等候,想来定是件不急不缓的要事。于是急步走到前厅,宋、郭、陈三人便起身相迎。
付明见他二人面有喜色,便没着急,只是端过明月呈上的上好绿茶,泯了一口,但听宋献策道:“主公,薛、封所部两万余人距扬州只有不到百里地,据其线报所言,明日拂晓主力便可抵达!”
付明也知明天该到了,但是会师就在眼前,心中仍不由地欢喜,但在面上,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令道:“宋先生,你以旅部的名义传令两团一营,就说明早要鲜衣怒甲,精神抖擞地迎接兄弟部队。孤呢,也会亲率城中文武于城外相迎。”
“是!”
付明又望向陈逸飞道:“逸飞,城外营地准备妥当了吗?”
“回殿下!已经完毕!”
“那么,远聪,你有何事?”付明这时才发现郭远聪面有忧色,便问了起来。
2
“主公,臣要单独汇报!”郭远聪看了看身边的两位同僚,看来颇有些顾忌。
付明愣了一下,便吩咐让宋、陈二人回去准备,与郭远聪来到书房密晤。
“什么事,现在说吧?”付明话刚说完,明月进了屋来,看来是要侍候付明吃一份扬州点心。
“明月,你先出去,怎么如此没规距,没见孤正与郭大人有要事相商吗?”付明沉声斥道,这个明月越来越胆大,竟敢没敲门就走了进来。明月不服气地瘪着个小嘴,还没走到门外,就听主子又喊道:“王朗!”
“到!”今晚负责值守的正是王朗,听到主公叫他,急步走入书房听令。
“你听着,从今往后,无论任何人,没得孤的允许,都不得擅入!”
“是”!
付明挥挥手让王朗出去后,郭远聪这才谨慎地说道:“主公,近期可收到蒲尚任的密报?”
付明心中一凛,要说已有十天左右没得到北京方面的悄息了,难道是蒲尚任出事了?那可太糟糕了,可是蒲的卧底身份只有自己身边有数的几位近臣知晓啊,究竟是何人透露出了风声。
郭远聪察颜观色,心知主公定是没收到过,于是又报道:“主公,据臣的线报,胡人的刑部近日似乎正在秘密清理各路在京的江湖人马,再从蒲尚任前几天被胡人命以代狩武林这件事看来,臣揣测这姓蒲的是否会变节降清了?”
付明也正想到这一层,但是蒲尚任会吗?他沉思片刻,向郭远聪交待道:“远聪,此事非同小可,要是没了北京方面的消息,咱们在江北的行动就会像无头苍蝇一样摸不着头脑,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但是,仅从这一点点珠丝马迹就断定蒲尚任投敌,却是证据不足。孤问你,现在军中管制甚严,你可发现有与北面联系的迹像。”
郭远聪摇摇头道:“这个倒是没发现?”
付明稍稍放下心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自信起用的这些个将领都不是轻易变节之人,那么北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着实让人难以揣摸。“远聪,你看目前在北京胡人朝廷的汉大臣中,有没有能为我所用之人?”
郭远聪犹豫了一小会儿,才说道:“有到是有,臣要说出来,请主公恕罪!”
付明道:“但说无妨!”
“龚鼎孳”!郭远聪说出口后,迟疑了一下,才说道,“这人现在是胡人朝廷的内院大学士,官至汉官最高啦。”
付明皱眉道:“那你如何保证他会为孤所用,他就不会死心塌地跟着满洲主子,出卖我们?”
“这个”,郭远聪咬咬牙继续说道:“因为他与顾媚交从甚密,臣已多方了解其性情,可以断定,这家伙为了这个女人可以出卖一切。”
“大胆!”付明心中一阵绞痛,往事便如一幕幕在眼前恍过,打盘算打到孤的女人身上,这个郭远聪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继而想道,冬梅的事难道让手下人这样想自己,为达目的,不惜牺牲一切?
郭远聪吓得立即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仰望,过了良久,才听主公又说道:“远聪,你能说出这些,想来也是忠心做事,孤不怪你。你还有其他想法吗?”
郭远聪轻抹额头的冷汗,继续说道:“另有一人,主公可能没有印象,但此人曾被先帝误做以身殉国,现在也是内院大学士,名叫洪承畴。”
付明对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于是当即断然否决道:“此人乃反覆小人,绝不可用。不过,你提出的这些个人可都是降清的汉人大臣,孤以为你的想法确实不错。从前我们走的是民间路线,发展江湖人士。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兵马势力,就该与那些真正实权的人物打交道。你回去之后,仔细研究一下,目前在燕京的我朝大学士,还有高官显爵之流,是否还有可以秘密反正的。孤从前说过嘛,给他们一个重新走回正路的机会,毕竟,做汉奸不是人人都愿意的。”
“是”,郭远聪应承下来后接着说道:“臣手中已经有几个重点的目标,其中有名重一时的大学士惠士扬、李建泰,也有原任总督丁启睿等封疆大吏。早前蒲尚任的报告中就有他们对胡人重满轻汉、重辽东旧人轻新附汉人的举措表示不满的记录。近几个月来,胡人在其畿内强制推行剃发改制,这些人自幼学习圣人之言,如今身穿胡服、断父母亲赐之毛发,自顾身影,都深感愧对祖宗与先帝。所以,臣以为此事还是大有希望的。”
付明也点头赞同,君臣二人便又就细节与安全工作讨论了好一会儿才算结束。
次日清晨,付明携文武官员数人,以及标下警卫营在扬州城北门外迎接薛云飞全军抵达。
此时天色还早,也没起风,让人感觉干冷干冷的。东方刚刚出现瑰丽的朝霞,野外村庄中飘来缕缕炊烟,使这初冬的早晨的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付明让一干文臣在城楼上观看,所以身边除宋献策与郭远聪之外群将环绕,左有朱明理、张煌言,右有阎应元、郑森,身后则是李睿、张子凌等人,警卫营正副长官孙崇恩、施琅则在队伍的两头领队。探子早就报过数遍,就要到了,就要到了。
曾被孙崇恩教训过的那个多嘴的家伙这时又在上司面前嘟哝起来,“头儿,这大清早的就来接他们,值吗?”
孙崇恩恶狠狠地骂道:“你懂个屁?没看到咱们献王都亲自来迎吗?”
“我说的就是呢!”那家伙懒洋洋地答道,“殿下还用着亲自出马呀,那厮再厉害,也只是个总兵罢了,那有亲王出城迎接总兵官的道理。”
“住嘴!”孙崇恩用脚踹了那厮腿一下,“我刚才吩咐的事做好了吗?”
原来那家伙经过江南两战,竟提升做了军官,这时见上司严肃起来,他也难得地正色道:“营座放心,小子保证不会掉咱们近卫旅的脸!”
终于,当东方的红日冉冉升起时,披着满身金辉的队伍出现了。付明座下的雪里红转动着竹&网然道:“慕容兄,有些时候回避并不能解决问题,更何况君之肩上还背负着整个家族的期望,孤不知待胡人进兵荆州时,慕容兄又要如何自处。是以,孤还望慕容兄能够三思而后行,出世与入世只在你一念之间,但于国于民,于你的故土,却有许多不同寻常的意义。这是孤的一把可削铁断金的利刃,有道是:‘宝剑赠英雄,孤就把它送给你,希望慕容兄有一日会提此长剑为我中华建功立业。”
不想慕容信光却立即回道:“无功不受禄。殿下的这份厚礼,慕容绝不敢收。慕容再次谢过殿下一番厚爱,但却无论如何难以领受,还请殿下海涵。”
付明的手下人等听罢无不怒火喷发,主公出来送你,你却驻足以待;主公要杀你如碾虫豸,但却一再挽留,你这厮却不拾抬举。付明闻言也是一愣,随即哈哈笑道:“好吧,慕容兄,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言罢,一拱手,调转马头,如同追来时一样数骑长尘而去。
奔出去不到一里,付明便听身边的陈再起突然暴喝一声,“主公,这厮太过嚣张
第五章 会师广陵[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