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很伟大,”他低眸说道,语调平缓,“我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但就这个想法来说,我完全认可。但是,如果为了生存而成为邪神的信徒,似乎不符合精灵一族的信念吧?这也是身为女王的职责?”最后那句反问几乎都是笑着说出口的,然而他眼中却是一片寒冰。
狄多瓦的目光忽地一凛,他诧异地看向精灵女王,声音颤抖:“凡妮莎——”他叫的应该是女王的本名,神情异常肃穆可怕。
精灵女王漠然地看着他,眼神中惊疑和杀意掺杂。
“你知道的确实比我想象的要多,我也不想追究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她开口说道,“然而不要妄想以凡人之力对抗比自己强大的存在,这并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弱肉强食是在世界上生存的法则,想要存活下去势必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但是也请不要污蔑精灵族的信念,我们不会成为邪神的信徒或合作者。”
“的确如此,如果您加入邪神一方自然而然就会成为大多数部族的对头,像您这种谨慎的性格不允许做这样的事,”克洛德将匕首收回,站在那里斜斜地看她,“但是您可以选择任其发展不加阻止,这样一来当邪神降临之时也不会将精灵族列为必须要铲除的对象,而一旦邪魔战败也不会将精灵族划为堕落的一方,真是既聪明又狡猾的策略啊。”
狄多瓦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他大抵没有料到眼前这个由他亲手送上王位的女精灵内心深藏着这样的想法,诚然这个计策非常巧妙,消极地应对一切非但不会落人口舌也足以自保,但也如克洛德说的那样,这种做法并非光明正大,甚至可以说是阴暗狡诈。
精灵女王冷笑一声,不打算和他继续讨论下去了,她背过身去,淡然说着:“狄多瓦,带他离开。”
“不必了,”克洛德看向狄多瓦,忽然握了一下他的手,“想必你们还有更多的话要说,我也不想污了自己耳朵,告辞。”
狄多瓦皱了皱眉,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身影,他轻轻攥起了拳,克洛德在同他握手的时候写下了一个词。
水潭。
……
克洛德从巨木神坛离开,走下树梯便看到围着卡琳娜说话的卢卡和布鲁斯特,他没什么兴趣搭理他们便绕了过去。
但是举目望了一圈,他要寻找的人并不在这里,这让他愈发不爽,踹了卢卡一脚:“人呢?”
卢卡茫然抬头:“谁?”
他发现自家船长的脸色非常难看,阴郁程度堪比上一次在他没睡够的时候去敲他房门。
“你可真是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布鲁斯特撇撇嘴,指了指一个方向,“那边,刚才叫了她两声理都不理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安心撩妹,别管有的没的。”
布鲁斯特:“……噢。”
他顺着布鲁斯特所指的方向走去,不消片刻便走到了之前他们所经过的水潭。
手持银瓶的精灵已经不见了,只有一个纤弱寂寥的身影抱膝坐在水潭边,她歪着头看水中自己的倒影,看了一会忽然将手伸进水中将倒影搅散,待水波平静之后又搅散,重复了数次,乐此不疲。
很无聊。
他这么想着,走上前去打算嘲笑一下她的脆弱。走到旁边还未开口,她忽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颓然低下头去。
克洛德一口气憋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异常难受,但是他又不能任由那些酝酿已久的讽刺话语说出去,因为他刚才发现少女的眼角有一点微红的颜色,刚才看他的时候睫毛也湿漉漉的。
尽管她的表情再冷静不过也没法遮掩这个事实。她哭了。
非常安静的、沉默的哭泣,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看上去应该还没有结束。
女人真的非常麻烦。克洛德一阵烦躁,他只好把这口气发泄在用石头打水漂上,感觉从来没这么委屈自己过。
在他扔第二块石头的时候,棠说话了:“……好无聊,别来烦我。”
声音有些哽咽,但幸好没有崩溃。
“那还是你在这儿顾影自怜更无聊一点。”他说。
棠将脸埋进膝盖里,只给他留下一头黑发,闷声说:“你看不出来我没心情跟你吵架吗。看不出来我就告诉你,我没心情。”
克洛德凝视着她的头发:“你的心情可真容易就被破坏了。”
她深吸一口气,脸在膝盖上滚了一圈,大概是在擦掉眼角残余的泪水,然后她才再度抬起头,把他往旁边推了推,但压根推不动,只好重新缩起来:“你又不是我。”
顿了一下,她又说:“如果有一天你知道自己是……而你自己存在的意义不过是为了别人——哦不,是不是人还不好说,希望你也能保持愉快的心情。”
克洛德沉默了一会,他伸出手拽着她的手臂将人从地面上拉了起来,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本能地不愿意站起来,于是顺着起来的姿势坐在了水潭边的石头上,抬头,眼睛里还残存着一点水光:“我不想站着。”
“啧。”没办法,他只好在旁边坐下。
她往另一边挪了挪,继续抱膝,就像被乌云遮顶似的阴沉。
“抬头。”克洛德不耐烦地说。
棠捂住耳朵,干脆不理不睬。
对方一点也不配合,他只好强行把她的手掰开,看着她眼睛里努力克制的颓丧,到了嘴边的话溜了一圈又转回去了,他只好重新开口:“这两年你是为谁活的?”
“……谁?”她微微一怔,“邪神?”
“好,虽然我觉得这种想法不能再愚蠢了,但我们先假设你的确是为邪神而活,你认为这两年只是作为一个躯壳度过的吗?”
当然不是。她摇了摇头。
“既然有自己的经历和记忆,你也不想将这副身躯拱手送给邪神,那还算是为他而活吗?从一开始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你和他唯一的联系就只有这具身体,不存在从属关系。”
棠没反应过来,迟缓地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他说:“为什么你认为自己注定要被牺牲?”
说起来好容易啊。
她看着他的眼睛,通透空灵的蓝色眼睛如广阔的深海。
“因为我无力改变这一切,我可以与邪神对抗吗?人类可以与神明对抗吗?”她语气激烈地反问道,“凡人不过蝼蚁,可以违抗神明的指示吗?”
“为什么不可以。”他轻轻说道。
棠的声音陡然低落:“……你都听到了,第一次融合已经开始了,我甚至都无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还妄谈什么反抗。”
克洛德的目光从她的眼睛掠过,看向了波光粼粼的水面,他低声说:“你不会在想着自杀以对抗邪神吧?”
棠睁大了眼睛:“没有,我不想死。我只是……我就是不想死才这么纠结的啊。”
“一方面觉得自己也许能成为救世主,一方面又怀着自私的想法不能甘心?”
简直异常精准地戳中了她的矛盾点。虽然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心甘情愿说牺牲就牺牲的人,但她依旧觉得被当面戳破有点尴尬。
“首先,你先确定一件事,对邪神来说你没有那么重要,他已经等待了上千年,会因为你的牺牲而放弃自己的计划吗?”克洛德冷酷地将她心中那点刚冒头的热忱掐灭。
棠:“……”
“第二,只要精灵族不交出神殿钥匙,魔族就无法通过神殿之门,一旦没有魔界的支援,天神再次封印穆迪斯就不是什么难事。”
听起来似乎并非不可实现,棠心中的纠结稍微缓解了些:“那钥匙……”
克洛德冷笑道:“照精灵女王的性子来看她不可能会主动交出钥匙,但是如果给了她一个借口,她绝对会非常干脆地拿出来。比如拿整个精灵族的安危来威胁,既能塑造一个甘愿为部族牺牲的崇高形象又能暗中得到邪神给予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那怎么办?偷吗?”
“……真是个好办法,看在你的涉世经历只有两年的份上我就不苛求什么了。再等一会,精灵女王和长老之间的嫌隙会成为突破口。”
棠托着腮,将他说的话回想了一遍,心中晴朗了不少,虽然本质为偶人的这个事实还令她觉得有点膈应:“可我总觉得自己很奇怪……”
克洛德莫名道:“你有什么可奇怪的,我都不觉得自己亲了一个人偶奇怪。”
棠:“……你说什么???”
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棠的脸腾地烧了起来,她装作听不清的样子将头转向一边,小声含糊道:“我就当没听见了。”
耳边传来男人低沉悦耳的轻笑,撩得她本来沮丧不已的思绪又重新活跃起来。手腕忽然被扣住,宝蓝色的戒指在月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光泽,她感觉到克洛德握住了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圈,用拇指轻柔地抚摸了一下,接着他尝试着缓缓往外抽离。但是戒指纹丝不动,依旧牢牢地吸附在她的手指上。
“没用的,取不下来。”她嗫嚅了一声,收回手,被他的手指触碰到的皮肤变得滚烫。
克洛德便停下动作,有点奇怪:“当初能套上去为什么解不下来?”
棠烦躁地甩了甩手,但是没挣脱开他的束缚,便有些羞怒:“我怎么知道!”
克洛德捏着那根纤长白皙的手指想了想,开口:“啊,你长胖了吧,偶人也可以长胖吗?”
棠:“……”
棠:“松手——”
他从善如流松开了手,棠立刻将手背到身后,带着几分怨怼之气瞪他,忽然她想到了什么,怒气顿消,看向水潭中间的婴孩雕像:“这个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克洛德见她情绪恢复了正常便也不再开解,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轻皱眉:“在哪里?”
“手札?”她想要低头搜寻,猛地意识到自己换了衣服,手札夹在浸了水的旧衣服中,不过好在那些墨水很奇特,不会在水中化开。
她起身想回去取,走了几步见身后的人没动静,咬了咬唇,挣扎片刻回头说:“你不一起去吗?”
这次换克洛德不解了:“我去做什么?”
对啊!她为什么要问这句话啊!
自知失言,她转过头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保持清醒。但是一想到刚才的场景,过往的一切似乎都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自然也包括那个亲密无间的吻,虽然好像也不能称为真正的吻。
但是她好像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想法,事实上如果他不主动提起,她都要以为那是她一个人的幻觉了。
“你——”她一下子卡壳了,这句话该怎么说?你如何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对我是怎么想的?你喜欢我吗?
这些问题她自己还没有答案呢,怎么会出口询问,尤其在知道了一些真相之后。
她好像才意识到这是需要深思的问题,顿时陷入了茫然的境地。
“你愣着干什么?神游吗?”身后传来克洛德淡漠的声音。
“……算了。”她决定先将这些放一放,眼下解开一些谜团才比较重要。
棠凭着记忆在精灵栖息的树林中寻找自己待的那一个树洞,只不过这里的树洞都长得很像,她只能辨认出大致的方位,在这个方位上有五六棵树,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抉择。
正在迟疑间,她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娇媚的声音,回头看去居然是黛西。她正在把玩着自己的头发,神情温柔妩媚,见到她转过来后便饶有兴趣地眨了眨眼:“你好。”
棠轻轻点了点头:“你好。”
黛西边看她边若有所思地点着自己的脸:“你以前来过精灵族吗?”
“……没有吧。”
“咦?这个——”她忽然惊呼了一声,紧紧盯着她那条从领口中翻出来的项链。
棠伸手抚上那块石头,想到它是邪神的象征,索性直接解了下来:“怎么了?”
黛西好像不太确定,又好像是难以置信,她试探道:“能给我看看嘛?”
棠递给她。黛西将那块石头拿在手里反复摩挲了一遍,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她自言自语地说:“真的是同一块吗……”
棠歪了歪头:“你见过?”
“唔……我不太确定,两年前我和同伴确实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和这个类似的石头。”
她的心中仿佛有巨浪翻涌:“那个人,他和你们说了什么吗?”
黛西拧着秀气的眉头闭上眼回忆了一下,才徐徐开口:“让我们将一个人偶和这块石头送去远方,不过很奇怪,他也没有要求具体要送去哪里,只说过最好送到没有寒冷的地方,因为他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春天,希望那个人偶能替他去看。我当时还觉得可笑呢,人偶又没有生命怎么还能去看春天,不过也许那是个心中有所惦念的人吧,我们将那个人偶送去了……唔,哪里来着?”
“……德罗伊利斯。”这个名字从她口中说出来,似乎有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流转。
黛西一愣:“对啊,是德罗伊利斯,我们把它放在了镇子外的河边——你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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