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元年春二月,巨鹿人张角自称“黄天”,其部帅有三十六方,皆著黄巾,同日反叛。安平、甘陵人各执其王以应之。 三月戊申,以河南尹何进为大将军,将兵屯都亭。置八关都尉官。壬子,大赦天下党人,还诸徙者,唯张角不赦。 六月,卢植破黄巾巾,围张角于广宗。宦官诬奏植,抵罪。遣中郎将董卓攻张角,不克。——《后汉书;孝灵帝纪》 167167167167167167167167167167167167167167167167167 细细的哨音如同绕过军队行营的微风,带着那不成调子的呜咽, 六月,正是麦子黄熟的季节,冀中的土地上,一到六月,麦子长成了金黄色,眼睛所能够看到的地方,都是金黄。可是现在这块平原,已经空旷的近乎寥落,平坦的又有些萧疏。城外的田野里没有耕作的痕迹,只有那毗连如云的军帐。 为这哨音伴奏的,只有对面的刁斗。 这哨声是从一个战士的嘴唇中响起的。 与其说他是战士,还不如说他是个乞丐,褴褛的衣裳昭示着他的富裕程度,尽管这衣服就是全新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农奴的普遍着装。 “别吹啦!”一个年纪大一点,肩上却又带着箭伤的士兵不耐烦地拖长腔调说道,语气中灌注了抑郁。虽然这口哨不成旋律,但是总还是有点《小放牛》的调子,仅仅的这一点调子,也让他们回想到了田埂上休息时间,那些大到十几岁,小的才半人高的娃娃们就骑着牛,嘻嘻哈哈地从他们面前晃过,向那河水漫滩的青草地去了。 天空中的半月,撩动着云霭,发出惨淡的光芒,虽然像一面镜子,却丝毫照不到美好。 远处的柝声传来,与高高耸立的城头那黑黝黝的身影相互映衬,让人在这个夏夜感到寒冷。 四十万黄巾军,被五万官兵围困在广宗城里。 城上月明玉笛清,此昔断肠复忍听? 自是心有断肠事,非关吹出断肠声。 “老赵,你说咱们这么多人,为什么要被困在这里?打出去不就完了吗!”那个年轻一点的士兵停止了吹口哨,转而问他身旁,正在擦拭自己半柄环首刀的老兵。 “哼,说得轻巧!”那老赵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把那柄刀晃了一晃,也真的有刷刷的响声,虽然姿势和那些市井豪侠还是有很大的距离,但是在小郭看来,已经十分的有风范了,毕竟他也是个老兵了,从大贤良师举事就参军,而自己只不过是他们打到河间才跟进来的,后来又回到了广宗。 这把刀也并不是什么好刀,而且只有半截,缳首刀也不多过三尺长,这把刀却只有两尺,前面的半截就像被人咬掉了一样,生生的消失了,刀刃上的光洁,却说明这刀的主人还算是懂得保养武器。 “你看见这刀了吗?”老赵瞟了一眼小郭,小郭点了六七下头,眼睛却一直盯着这把刀,他自己没有刀,上战场的时候只是拿家里做活用的锄头,但是匆忙之中,也只有这把锄头了。因此对于老赵的刀,他还是羡慕不已的,有的时候也想抚摸一下那闪着白光的刀身,可是老赵看的死紧,仿佛这刀是他的老婆一样,不仅不让摸,连看两眼,老赵都要变脸色。 “这是咱们什里最好的武器……”老赵的声音说不上是哽咽,还是愤怒,但是更多的似乎是平淡,平淡的叙述一种状态,“我们十个人,只有一把刀……”“是呀,有些什还没有一把刀呢!”小郭眨着眼睛插话。 “可是这还不如说是半把刀!是我从战场上捡来的!”老赵感慨道,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天空的月色渐渐消沉,黑色的云雾开始蔓延。整个广宗城中开始忙乱,一场雨就要到来,城市本来就小,围城一个多月,为了抢修城墙,城中的房子都被拆得七七八八,没有拆除的房子围出的街道,以及拆除了房子后留下的空地,都被人挤得满满的。 现在就要下雨了,六月间的雨,是说来就来,而且夏天的冀州,雨大得很,大家还是挪一挪,免得被雨淋得睡不着觉,天亮敌人说不定又要攻城了。 ※※※※ 天师将军张角也没有住在房子里,而是临时搭了一个大帐,诚然这也是在和董卓交战时缴获的,可是现在朝廷派了皇甫嵩和朱隽,五万军队将广宗围住,恐怕这下是在劫难逃了。 张角的鬓发已经苍白,身体也长期被病痛折磨,今年不过五十三岁,高大的身躯却也佝偻起来。这样的夜里,出于对将要到来的大雨的担忧,以及对黄巾命运的徘徊,让他难以入睡,依然在帐中踱来踱去。 “不是我不懂得用兵!”张角抽出了他的宝剑,让灯的光芒照耀着剑身,古青铜的颜色和金属镀层的光泽在闪耀。 如果不是被迫提前举事,恐怕现在连洛阳,我们也拿下来了! 可是消息的泄漏,让整个计划全都暴露出来,朝中的官员,也不见得都是反对我们太平道的,好不容易发展到了现在的地步,如果因为计划泄露而停止举事,那么我张角此时也沦落为逃犯了? 军中无粮、士气低落、不懂得作战、武器装备简陋……让我的四十万人,竟然被五万匪军包围!我张角枉自熟读兵书,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想到这里,胸口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那些腥甜气味涌上来,冲得他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不得不咳嗽起来。 又是咯血,我的生命也要走到尽头了,可是眼前的这四十万人该怎么办?天下的太平道中人该怎么办?汉朝的天下,难道就这样苟延残喘下去?这让我怎么能够甘心? 他颤抖的手伸向了一个盒子,将那封锁打开,“太平要术”四个大字赫然摆在面前,但是他此时头脑中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师兄!你叫我?”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路,一个三十多岁,穿道袍的男子走了进来。张角没有设置防卫,就算是普通兵士也能够随意进入他的房间,而且也经常有些人来求他诊治病痛,张角嫌通报麻烦,就撤走了卫兵,可是这样一来,大家却反而不去打扰他了,因为毕竟他是天公将军,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青霞,你来得正好!”张角一见到是自己的师弟,恒山的青霞道人王铎,便站起身来。手中拿着的《太平要术》也没有放下或者收起,“快坐!”一句话说得急了,又不禁咳嗽起来。 “师兄……”王铎上前来扶着张角坐下,“啊?血?”鲜艳的红色在洗的半旧的手帕上缓缓晕染开来,像花朵一样绽开。 “为兄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张角看着王铎瞪大了的眼睛说道:“你我都是修道之人,羽化之事,不用太过在意!只是有大事要托付给你,才叫你来!你也不要多说什么!先听我说!” “是!”王铎虽然心中很不是滋味,但是对这个师兄还是十分顺从的,多年来如父如兄,相依为命,张角似乎对自己,还胜过他亲生的弟弟张梁和张宝。 “你知道我只是交付你并州渠帅的名义,却没有让你管任何事情的真正用意吗?”张角的话题似乎有点奇怪。王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据其位,却在张角身边,没有负责并州的事情,这有什么不对。但是张角这样问自己,却只有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自忖这次的举事,出于匆忙,或许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但是大汉朝的柱石,却被我们真正的摇撼了!所以需要你担负更加重要的任务。” 这一句话却让王铎十分的惊讶:“难道师兄对这次起事已经不抱希望了么?哀莫大于心死,这样的想法,怎么能够……可是我又该如何劝他?”自诩为计智深沉的王铎,面对着自己的师兄,一个豪情壮志和消沉萎靡的张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角的眼中放射出光芒,将手中的那卷书攥成了一个纸卷,仿佛力量重新燃烧起来一样,“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实现我的理想!”一个书生的豪言壮语,在这个年龄并不老迈,但是身体已经极度虚弱的人口中,有着掷地有声的力量。 从他弃文从医的那一刻起,已经决定要为铲除天下的不平而奋斗,如今召集了数十万的教众,搅乱八州,成为可以和大汉王朝分庭抗礼的天公将军,在人们看来,他离着自己的理想已经越来越近了,可是谁知道?张角自己早就意识到,从他起事的那天起,他下的这个决定,已经注定了他再也不能亲眼看着自己的理想成功的结局,一想到就不能不悲伤。 “扑哧”一个硕大的飞蛾飞入帐子来,径直撞向了那盏灯,可是火舌燎却了它的半块翅膀,空中洒下了飞蛾翅膀上的鳞片,飞蛾急坠直下,落在地面上,挣扎了几次都没有再度飞起。 “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王铎不无怜悯的看着那只飞蛾,轻轻慨叹。 “即使知道不行,但是还是要扑上去!”张角却说了这样一句话,“人死之后,就不知道会变化成什么东西,那么死又有什么好恐惧呢?如果它喜欢火焰,那为什么不扑上去,而要患得患失呢?汉朝的统治,一天我也不能容忍了,那么即使不会成功,我也决不轻言放弃!” 但是你现在已经是在放弃了!王铎冷冷的想,可是这个师兄,从来都是治病救人的师兄,有着满腔热血的师兄,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外面的雨声已经急了,地上的积水应该不少,否则怎么会有沸腾的感觉?地面蒸腾着暑热的夜晚里,即使是这样的暴雨也不能够洗刷,帐篷里依然燥热,而听见雨点疯狂的打在帐篷的顶上,似乎将要把这顶帐篷压垮,频繁混乱的击打声更把人的心情搅得一团糟。 “我们的题外话说得太多了,”张角决心把重担交付给王铎:“青霞,我叫你来,就是要将黄天的命运托付给你……” 张角一摆手,止住了要说话的王铎,严峻的眼神里权威不容置疑。 “我军虽然势力仍然庞大,但是已经成为了天下众矢之的,官家的军队训练有素,我们不像绿林、赤眉那样,有一块稳固的根据地,没有长期战争的锤炼,恐怕想要与官家做阵地战,结果只能像我们今天这样,败亡,败亡指日可待,没有任何希望。空有这么多的人数,只不过是乌合之众!一方面我自己,已经难以支撑下去!另一方面,我的两个弟弟,他们……他们……”一阵咳嗽,让张角不得不把话语暂停。 “好了!我已经不中用了!”张角在王铎的按摩下,总算平抑了肺部那一股上冲的戾气,摆着手自嘲的笑道,可是这一句叹息,又隐藏了多少悲凉呢。 “他们两个不懂得星象之学,又多鲁莽,或许冲锋陷阵,还是可以作战,但是要忍辱负重,承担起复兴我黄天的大业!还是要青霞你来辛苦!” “可是……这与星象有什么关联?”王铎不禁为张角说话的不着边际而奇怪,但是心里却不住的打鼓,因为最近的星象确实不正常。 中宫的天极星,其中一颗最明亮的,是天神东皇太一的常位;不过北极星现在已经暗淡不少,甚至连旁边的三颗象征三公的小星,也若隐若现。汉家天下朝政不举,天象异常,这根本没有什么稀奇,之前许多的地震、海啸、洪水、旱灾、岸崩、星坠……都已经让王铎司空见惯,毫不觉得惊讶了。 天极星的后面是形如钩状的勾星四颗,其中最后一颗大星是正妃,其余三颗是后宫的侧妃嫔媵之类。正妃之星在熠熠发光,这也是很正常的,只不过能说明外戚即将崛起。北极暗淡,皇帝也没有几年好活了,现在这位昏庸无道的皇帝一旦驾崩,循环起来的又是外戚和宦官之争。年幼的天子一确立,外戚就要掌权,皇帝年纪大了一点,权力又转移到宦官手中,一百多年来都是如此。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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