魄的凄寒和悲绝。
如拒人千里之外，不在红尘之中。
伫立于此。
望着天空，她有些想哭。
可是酝酿了半天，却没有凝出半滴眼泪，唯有一层薄雾如从远山中缭乱升起，使得她的双眸濛濛淡淡，看得不甚分明。
她翘长睫毛上落满明净的天光，微微一眨，刺得眼睛有些生疼。
三十年光阴如梦似幻，她好像已经流干了所有的泪。
无数记忆在这位女子的脑海里破浪而来，纷纷扰扰惊天动地。当年，她还只是一位无忧无虑的独居少女，皓腕胜雪，眉目明静，住在临溪而建的竹屋里，春来采花秋摘果，种瓜种豆种春风，随着时节的变化不断更换着田畦中的菜种。而在闲暇之时，她会拿着钓竿，背着竹罾，莲步生风去往深潭边垂钓，钓来的鱼可以做成现切生鱼片。
蘸点八和齑，鱼脍入口，鲜美至极。
十六岁那年，她在山道外捡到了一位无家可归的小孩。小孩聪明伶俐，饱读经籍，时常带着她现做的生鱼片，坐在青石古道边脆声吆喝：
“我娘亲亲制的金齑鱼脍，味道鲜爽，价格公道。带剑的，走道的，游方的，领兵的，各位风尘仆仆途径此地的看官们，停下你们匆匆的步履，来尝尝这道人间美味吧！不好吃不收钱的！”
闻香而至者络绎不绝，或尝过鲜后剔牙落坐，笑容满足地道：“早有听过往的商旅说起，在北境有一对母子做的生鱼片美味至极，天下无双，今日得尝夙愿，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我娘亲的厨艺天赋可是皇州最好的，任何食物她都能想出更好的做法，她是我的福音。”
似水流年，多少音容淹没其中，化为了永恒的虚无。
再去追忆，徒留满地斑驳的伤感。
十年后，养子被关外的兵痞强行掳走，生死未明，她换掉那把平常陪养子练剑时所用的木剑，前往边关，打了一把寒气毕露的铁剑，然后只身闯进了兵营。
眼前十来个魁梧大汉以猥琐且凶煞的目光盯着她。青衣拂落下的冷酷面容，唇角寒光一闪，清冽的声音竟震灭了夜深的帐灯。
“拔剑。”
众人愕然，手间杯盏微微抖动，“你想要干吗？”
“来战！”
带头的百户阴沉一笑，尽力掩饰着心中恐惧，嘴唇哆嗦着道：“就凭你？你个小娘……”
话未说尽，只听剑出鞘的利落声，剑影飞逝如电，那人便已血溅长空，幽然倒地。无人再敢撄其锋芒，养子是以得救。
后离开北境进入帝都，风云谲诡，暗流涌动，大楚朝廷的政权正面临着崩塌和易主的危势。养子请求说，他要成为这片地域上最伟大的王，要她暗中助他登上帝位，改朝换代。她便潜心悟剑三天，终有大成，便玄衣裹身行暗杀事，帮助养子肃清了权力路上所有的强敌。而她这些年出生入死，披荆斩棘，终落了个遍体鳞伤，满身疤痕，唯有那张冷峻精美的面容没有被损伤过。
大楚覆灭，移星皇朝就此建立，以星塃城为帝都，威势显赫。
北域碧雪城，幻雪山庄内。
一位面色惨白的黄衣老者捂着胸前伤口，低低咳了两声，目光如炬地问这位女子：“你练的是什么剑？如此的乖张神异？”
“还想再看一遍吗？”玄衣上血腥味浓厚，却看不见血迹，很明显她亦伤得不轻。
“想！”黄衣老者双目圆睁，扶剑屈膝一拜，忍痛提高了声调，“看完了，死也值得。”
女子裙摆一扬，步伐转动，身影去如电，剑光凛冽逼近至老者的眼前。
“飘魅，追魂，绝影，三招已毕！”
收剑回鞘。
黄衣老者应声倒地，嘴角抿着凄凉的笑。飘魅彰其准，追魂彰其快，绝影彰其狠，老者自恃人生古稀，见多识广，却也从未看到过如此快准狠的绝世剑法。
天可怜见，他已死而无憾。
老者死了，女子并没有离开，而是满脸悲愤地盯着那具尸体，眼神锐利如刀，咬紧银牙道：“他想要杀我，为什么不亲自来，他连见我最后一面都不敢吗？还是怕我质问他，为什么违背当初要替天下女子讨公道的铮铮誓言？”
养子站在紫禁城里精心布下的局，便是要将她赶尽杀绝，免留后患。
她是黑暗的见不得人的存在，会隐隐作痛的伤疤，势必要被抹去，这位新上任的帝王才能心安理得维持他光辉的表象，开创他的彪炳盛世。
一路繁花勤相送，再回来，已是梦中人。
“罢了，我也累了，真的累了。”
是梦终究会醒的，是心终究会累的。女子黛眉低垂，凄然一笑，便将剑抛向了空中，乘风远去。
剑入宫墙，震震作响，那一抹身影已飘逝于云天间。
黑裙上渗落的血染红了无尽的云朵。
满天霞光异彩，分外妖娆。
流年似水，容易把人抛，半年幽静的时光仿佛回到了当年未和养子相逢的时候。依约是那时的风，那时的月，那时的叠黛悠长，却不复那时的心境。
人都是会变的。她，深有体会。
暮春时节。
在远处的洪荒上，数百铁骑踏尘驰来，蹄声铿然，带起一路灰霾，马背上的金甲战衣泛着冷冽的铄铄光芒。
铁骑和乌云齐飞，带着闪电鸣雷以及窒闷的气息，迅速朝着高山这边逼近。
“他最终还是找到了这里，我早该想到的。”
梨树上的女子微微低眸，咕哝细语，神情隐忍的复杂，既有失望也有莫名的释怀。
她不想再躲下去了。他也终究不会放过她的。
这一世的仓皇与流离，杀戮和纷扰，痛苦及挣扎，都该随着这个身体这份容颜寿终正寝了。
“你都决定好了吗？”梨树颤动花枝，声音清脆激荡长空。
纤手绾青丝，裙袂扬起花瓣，如雪遮望眼，女子幽幽地道：“没什么好留恋的了，我想要重新活一次，不为任何人，只为活出我自己最想要的样子。”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为了还你的这份恩情，我可以让你回到你最无忧无虑的时候，没有人再能找到你。”
乌云遮去半边天空，山间的林中鸟惊得四散飞去，铁蹄声已经越来越近，空谷回响，杀气如雷。
女子气息一滞，低眉问道：“如何回到那个时候？”
“可能要委屈你一下了。”梨树淡淡静静地道，“你还不能死，不能经六道轮回让冥帝发现你的秘密，所以我只能让你返体回胎。”
“回胎？”
梨树却不再答话，似是在沉思，似是在酝酿着什么。
蹄声越来越近，震颤无边大地。很快，数百铁骑便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山脊上，看出他们要找的人近在眼前，便悉数拔剑出鞘，纵身飞来。剑光森森然划破浩荡晴空，女子双眸微闭，樱唇淡薄紧紧抿成线，不想再看到这样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画面。
然而，在飞到半空中的时候，这些人却突然凝滞不动，定格在了那里，气息瞬间全无。
唯有铁剑纷纷落地的噪杂声。风，在静静地吹。
他们死了，死于梨树所制造的毒境。
半空中无形无色且自由扩散的毒境，绝不是普通人能够抵御的。
在数百人如雨滴般坠落地面时，梨树的枝桠极速上扬和延伸，宛如锦缎云幄般，向树顶的女子缠绕而去。
“绘梨，你要吃我？你这个骗子……”
伴随着青衣女子沉闷的喊声，转眼间，她便已经被白色花瓣紧紧地包裹住，无计逃避，再也难见踪影。
紧接着，花瓣骤然崩散，漫天洒落，这棵梨树遂拔地而起，在空中化成人形，轻盈落地，是为眼前一位薄纱裹身且风仪高傲的美丽女子。
她绝美的面容因为突如其来的阵阵干呕，而变得有些颤裂和夸张。待呕吐完了，她挺腰静立，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苍白的脸上迅速泛起一抹微笑。
微笑中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云开雾散。
她怀孕了。
并将经历长达两年的孕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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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楔子[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