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酉年的七月初一,夏树苍翠,烈日杲杲,园子里没有一丝风凉。不过辰时,像是下了漫天大火,烤得石子路面滚烫,幼姝禁不住踮着脚一溜烟跑过,一进门拿了案几上一把竹丝编石榴花鸟漆柄的团扇,见韵红鼻尖冒了一层汗珠子,禁不住埋怨:“去这么久也不见回来,保不齐又耍什么磨磨丢,偏欺负姑娘你性子软!”正说着,听见门外有人召唤,才一掀帘子,迎面又一股热气儿扑来,幼姝本就烦躁,索性没了好脸,“耽搁了这么久,平日里领赏钱怎么不见你们这样磨蹭?”
领头的是府里的老他他张长保,打了一个千儿,赔笑说:“得,委实对不住姑娘了,今儿一早冰窖起冰,起先都叫夫人和姨娘们分去了,剩下些散冰,奴才就紧着给姑娘送来了。”幼姝知他是故意拿夫人来压自己,横竖一瞪眼,“少跟这儿叫板拔份,回头姑娘热坏了身子,看你吃得住多少板子?!”张长保干笑两声:“咳,瞧您跟我翻哧个什么劲儿?”一摆手,身后的小厮便抬了木框进去。
幼姝取过两盏青瓷莲花碗,才盛了几块散冰置于案几上,再一瞧那木框便已见底儿了。韵红斜歪在炕上,里衣粘在身上黏黏糊糊,极不舒服,起身瞧了一眼框底儿,问:“就这么些了?”幼姝捡起那扇子猛劲儿扇着,“四夫人常说,冬练三伏,夏养三九,越是热的天儿越要仔细别让身子骨进了寒气,姑娘忍忍吧!”跟着手腕多使了些力,“好些了吗?”见她点头,才说:“姑娘再睡会吧,昨儿就没踏实呢!”韵红只道:“这样的天儿,哪儿能睡得踏实?”幼姝应了声“是”,又劝:“歇一会也是好的。”
屋子里渐渐有了凉意,不过须臾片刻,便听见轻微的打鼾声。幼姝放下帷帐,愈发地心慌意乱,禁不住死死攥拳头,那掌骨高高拱起亦不觉生疼。抬眼瞧见青瓷莲花碗底已汇了一小滩水,悄声道:“奴婢再去添些冰来。”见她仍旧只是睡着,这才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尔绵氏于衣饰上向来拔尖儿,此时穿了件湘色百蝶争春的圆领直身绸缎袍子,袖口用青碧配着湖蓝丝线绣了草木花枝,高氏见她钿子上只配了珍珠粒子并几颗绿松石银簪,略微迟疑了下,才从梳奁里捡出一支东珠簪比了比。富察氏跟着往镜子里瞧了一眼,笑着说:“这还是夫人的陪嫁的嫁妆呢,仔细算算竟也有快十四年了。”尔绵氏却只抬眼问:“怎么把它翻出来了?”高氏笑着说:“不过是想跟夫人讨些喜气罢了。”尔绵氏从镜子里瞧见她几近素着的一张脸,虽只扑了一层粉却衬得一张鹅蛋脸愈加白润,“女人一生的福气都只靠张脸,整个儿府上就数你最吃得住粉,还要问我讨?”高氏自谦道:“不过还是老法子,临睡前敷了一层羊奶,早上起来才洗下去。”富察氏摸了半边脸,“夫人和老四的底子都是好的,偏我学了这么些年还是老样子,每日甭管擦多少都尽是一层浮粉。”
落蝉听了这话,只抿嘴一笑,转脸瞥见幼姝在门口踱步,忙走了出去将她拉至一旁,“你不跟那儿好好守着,跑这儿来画什么魂儿?这也是你该来的地儿?”幼姝拉住她的胳膊,“姐姐,我实在是害怕。”又往里瞧了一眼,“怎么高姨娘也在?”落蝉瞧她面色惨白,冷笑道:“这会子倒害怕起来了?”又甩开她胳膊,“把心揣回去好好收着——夫人没想害她的命,回头老爷问起,你就只管说是走水!”幼姝仍是心里惴惴不安,又怕韵红醒来,只一咬牙便折身往回走。
落蝉才回了里屋,见一小厮慌慌张张跑了来,还未进门便嚷:“走水了,走水了,西厢房走水了!”尔绵氏转身问:“你倒是说清楚了,哪个西厢房?”小厮才站稳了脚,比划着道:“就是韵姑娘那边儿的!”高氏知此时韵红此时定是歪在房里,心里一紧,忙上前问:“火扑灭了么,有没有伤到韵儿?”那小厮道:“火已经扑灭了,韵姑娘也不打紧的,只是听房里的人说烧坏了几本账簿”
富察氏睨了一眼,见尔绵氏只不紧不慢端起妆台上凉着的一碗红枣羹,似笑非笑,便心上一计,“也是巧了,昨儿夫人才说要查账,今儿便走了水,也不知烧坏的是哪几本?”高氏听说韵红无事,这才放下心来,被富察氏这么一点才反应过味儿,却也不急,只慢慢说:“是巧了——前儿老爷才说,以后不要韵儿学着做账了,妾身还想着叫韵儿找个时间把账簿都送夫人这儿做个交割呢!”尔绵氏挑起一只眉毛,“韵儿最是机灵,学得好儿好儿的——老爷当真是这么说的?”高氏低眉顺目道:“是了。”
富察氏道:“咱们满洲女儿个个儿能管家,韵儿心细脑子又灵,老爷这是做的哪门子打算?”高氏等的就是这话,“前些日子听老爷说宫里传出消息,竟是韵儿被选上了,只是内务府那头儿还没传旨,因而就只叫私下里说,叫我先做个打算。”富察氏怔了怔,“可这还未大选难道宫里的意思——估摸着是又不选了?”尔绵氏抬眼瞧她,“哪里就不选了?咱们府上不是就要送出去一个吗?”又转脸问:“老爷有说是怎么选的么?”高氏回道:“只说是圣上随手在花名册上圈了几个圈儿,一同入选的还有陕西巡抚索绰罗氏的两姐妹。”
尔绵氏细细品了这话中的滋味,新仇旧怨,面上却是波澜不惊,不肯丢了正室的气度,一双眼睛微微眯着,眼角的皱纹便更显深了,半晌,才叹道:“韵姑娘是个好命的,前些日子老太太查账,发现上月伙食采买的去账有些出入,老太太还说,韵姑娘是个手大的,来日若是不给寻个好人家,怕是禁不住这般开销呢!”
原是如此,难怪适才走水却只烧了几本账簿,高氏暗自冷笑,解释道:“上个月的账是归韵儿管的,全靠夫人成全,才有了这么个机会学着点儿规矩,虽是手生,可账册上是万万不敢做手脚的,进、缴、存、该,夫人教的她都记着呢。”富察氏徒然接话说:“好一场及时火啊!”高氏撇了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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