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桃花那阵风
一
这个十七岁的女孩在场院中一亮相,欢迎的人群立即乱了阵脚。双手执鼓捶的小伙子,鼓捶击在抬鼓人的身上;翩翩起舞的彩衣姑娘忘了挥动,红绸如柳絮飘落下来;吹唢呐的原本吹得酣畅淋漓,走了神,那曲调变成乌鸦的尖叫。
这女孩子叫朱丹丹,是这批插队知青中年纪最小的。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终于平息下来,朱丹丹松开了捂着双耳的手,咯咯地洒下一串银铃的笑。她中等个头,一身草绿色涤良军装打扮,却剪裁适度,紧紧地贴在身上,衬得她苗条的身段婀娜多姿;领扣松开,显出粉红色的衬衣,胸圆鼓鼓的饱涨,如大山耸立;嘴唇红得鲜艳,象是涂了胭脂;小口微张,洁白的牙齿晶莹亮丽;鼻子划一条优美的弧线;眼睛大而明亮,睫毛黑而细长,柳叶眉淡雅轻扬;瓜子脸白里透红,水一样明净;黑发扎成狗尾巴辫子,油亮光泽;头上插着一朵粉红的野花。一只蝴蝶翩翩飞来,落在那花尖上,翅膀合着忘了打开,开了忘了闭合;两只蜜蜂掠过来,绕着她团团打转。
朱丹丹惊惶不安地盯着绕身飞舞的蜜蜂,一只蜜蜂贴上了面颊,翅膀舞动的风把头发微微扇动,嗡嗡的鸣声如轰炸机的怪叫,冲击着耳膜。她尖叫一声,缩紧了脖子,两只手举到头上,想捂住脑袋却又不敢,身子慢慢蜷缩起来。
这时,吹唢呐的年轻人不疾不徐地走过来。这年轻人叫卢方,一身的本事,二胡拉得好,唢呐吹得响,初中毕业的他,还能写一手好文章。他是果园的果农。本来他这个中农子弟是没资格进来的,果园场长杨庭宽见他头脑灵活,肯钻肯动手,有过硬的种植技术,坚持要了他。他二十三岁了,同龄的人早抱上了孩子,他虽一表人才,却因为成分高,没有姑娘敢和他好。
卢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拧开瓶盖,立即溢出一股蜜香。他养过蜜蜂,了解蜜蜂的习性,经常带瓶蜂蜜。果园里花气袭人,暖睛天气蜜蜂野蜂成群结队,被蜂螫的事时有发生,这瓶蜂蜜倒也经常派上用场。
果然,蜜蜂闻香就飞了过来,卢方快步走出场院,蜜蜂如影随形,他把蜜蜂诱到桃树下。虽是早春,但桃树上已有点点桃红,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蜜蜂划个弧线,扑了上去。
朱丹丹回过神来,心里充满感激。她直身抬头,没看到那年轻人的影子,不觉有点怅然。卢方一进场院,她的目光就盯上了。这是个儒雅倜傥的年轻人:身材颀长,腿长腰细;平头,皮肤黝黑;脸型见方,额窄颌宽;眼睛细长,眉毛疏淡。正打量,卢方的目光投了过来,四目对接,朱丹丹心神一荡,脸上微微一热,忙侧过身子。。
这一幕被廊檐下一个中年人尽收眼底。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朱丹丹。这个人叫王长贵,是长岭大队党支部书记,抗美援朝老兵,退伍后就一直在大队任职,从民兵连长到大队书记,任职十几年。他个头魁梧,黑炭脸带着煞气,不怒自威。快五十了,却精力充沛,喜欢往女人堆里扎。很多人对他又恨又怕。
卢方的举动让王长贵很恼火,这个准五类的崽子,竟敢在美女面前献殷勤,抢了他的风头,王长贵气得直咬牙。由不得狠狠瞪了卢方一眼。
王长贵坐不住了,想想也该表示点什么,就走下廊檐,笑嘻嘻地凑到朱丹丹跟前,关切地问:“小姑娘,没吓着?”
朱丹丹看他一眼,觉得他糁糁的有点吓人,尤其那双圆圆的眼睛,钩子一样似乎要扎进肉里,有些厌恶。她不知道王长贵的身份,但见他的架式,知道是个有权人,也不敢开罪他,就轻轻地说:“没有。”
王长贵盯着她笑。“你叫朱丹丹对?你真的太漂亮了。”
朱丹丹有点诧异。其实在接到县里的通知后,王长贵就对这些人了如指掌,那通知上把这些人都做了介绍,尤其是三个女的,什么年龄,家庭背景都默记在心。把他们送到果园来,也是他一句话说了算。
这夸奖如果是卢方,朱丹丹一定满心欢喜;从王长贵的口里出来,朱丹丹有点反胃,心里骂了一句,老不正经!她冲王长贵轻轻点个头,移步到李琳的身后。
王长贵怔了怔,脸上有点下不来,悻悻地回到廊檐上。
这时,策划这场联欢会的团支部书记姚春林宣布下一个节目:由知青派代表表演。
这批知青共八个人,五男三女,领头的叫王剑平。王剑平心里有底,把目光投向三个女孩子,走过去笑道:“听说你们的舞都跳得好,你们来个节目怎么样?”
王长贵立即鼓掌叫好。姚春林上前邀请。三个女孩子落落大方,欣然应诺。朱丹丹指着卢方说:“要我们跳舞行,就让他伴奏。”
姚春林立即向卢方招招手。卢方走过来,嘿嘿一笑说:“我吹的曲子你们不一定跳得了啊。[百鸟朝凤]怎么样?”
朱丹丹笑靥如花,拍着手说:“好啊,就百鸟朝凤,我们成不了凤凰,扮只山鸡也行。”
人群中一阵哄笑。朱丹丹的活泼可爱,卢方很欣赏,王长贵很失落,两个同伴有些嫉妒。人们都觉得这女孩子不仅漂亮,更天真无邪。
卢方举起唢呐,腮帮一鼓,那曲调如行云流水,宛转悠扬。朱丹丹左手拉着李琳,右手拉着尹玉芳,轻柔地趟入场院中间,扭动起来。乡下人很少看跳舞的,她们跳的究竟是凤凰的舞还是山鸡的舞,都搞不清楚,不过这些女孩子脚步轻柔,姿态优雅,倒是让不少人大开眼界。
王长贵反坐在椅子上,倾身向前,眼睛一眨不眨。他脑子里念头不停地闪动。这个朱丹丹,水嫩水嫩的,胸大屁股圆,哪象十七岁的小女孩?面相更没得说,全大队找不出比得上她的;那个苹果脸的李琳,小巧玲珑,跟吴国安老婆有几分象,够味;椭圆脸的尹玉芳个子高大,腿长腰细,象刘爱国的老婆,更刺激。这城里的女孩子真不一般啊,个个皮肤赛雪,面如桃花,都是人间极品。
王长贵越看越来劲,脖子越伸越长,身子越来越前倾。王长贵体重一百七八十斤,那椅子后脚渐渐提起空悬,重心偏移,椅子晃了一晃,翻下廊檐。王长贵双手大张空中乱抓,身边的人想拉他却来不及了。王长贵被撂到廊檐下,跌了个嘴啃泥。
坐在他旁边的民兵连长朱福生赶紧跳下去,手忙脚乱地拉起王长贵。王长贵的脸上蹭破了皮,沁出一点血丝。朱福生赶紧用衣袖为他拭擦。扶着王长贵上了廊檐,把自己的椅子让给王长贵。
朱福生扶着椅靠,盯着舞动的女孩子,口角渐渐露出笑纹,他低头看着王长贵痴迷的神态,心中暗喜。他垂涎已久的副书记位子,仿佛离他又近了一步。
廊檐下还有一个人也在偷偷看王长贵,她是妇联主任李红英。李红英三十来岁,也有一副可人的面孔,是王长贵力排众议新提拔的。这当儿她坐立不安。她怨恚地盯了王长贵一眼,低低地咒骂一声:“一群妖精!”就悄悄地起了身,神色黯淡地出了场院。
联欢会持续了两个钟头后尽欢而散,姚春林安排人帮这些知青整理宿舍。王长贵吩咐其他干部各归岗位,自己留下来。他把姚春林叫到一边,说:“根据工作需要,我们蹲点的地方调一调。知青工作是件大事,县里都下了文件,我这个当书记的不带头抓谁抓?你就去我蹲的那个点。”
姚春林在果园蹲了三年点,有了些感情。但王长贵的指令他只有服从。他是王长贵一手提拔起来的,王长贵一贯颐使气指,谁敢不听?姚春林点点头。其实王长贵心里的小九九,姚春林一清二楚。王长贵拍拍姚春林的肩,笑道:“现在就交接一下,今天你还是这里的管事人,我跟你转转,有些情况我还是要了解的。”
姚春林领着王长贵在果场大院里转了一圈。
果园有两排红砖房,依山而建,一字排开,场里专门腾出一排,安顿这些知识青年。他们住的这排房子共四间,左间分给五个男的,右间分给三个女的,中间两间,靠女舍一间辟为娱乐室,靠男舍做会议室。
王长贵拉着姚春林进了女知青宿舍。宿舍的墙壁粉刷得雪白,墙上贴满了宣传画。左山墙居中位置上的宣传画,是一幅几个戴着红卫兵袖章的年轻人表情激动地站在头缠白毛巾的农民旁边,下方有两行流利的草书: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右山墙上居中的宣传画上也有两行字: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房间很大,依据人数摆好了床,连被子等也配了;每张床前放一个抽屉桌。尹玉芳和李琳对铺,朱丹丹靠门边那张床。三个人都摆好了物品,朱丹丹的东西最少,桌上几本书,其中一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面小方镜,镶的是红边;一个白瓷杯,瓷杯里放进牙刷牙膏。黄布包挂在墙上。
王长贵看到朱丹丹,就停了下来,坐到她的床上,一团和气地望着她,说:“你们这些城里的女孩子,一个个如花似玉,到了我们这里,也不能叫你们受委屈。给你们配的东西够不够?不够就跟我说一声。从今天起,我就是这个点的负责人,什么事找我很方便。”
朱丹丹已经知道王长贵的身份,不想过份冷落他,淡淡一笑说:“王书记,这里什么都有,跟家里一样。”
王长贵开心地大笑,连连点头:“对,对,说得好,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我就是家长。我这个家长一定要当得称职。”
王长贵忽然意识到姚春林在旁边,回头看他一眼,慢慢站起来,走到尹玉芳和李琳跟前,也仔仔细细地提了一些问题,两个女孩子都笑着作了回答。
王长贵凑近尹玉芳,笑道:“小尹哪,你个头那么高,我们比一比怎么样?”尹玉芳脸上一红,赶紧闪到李琳的后面,笑了笑。“王书记,您是什么身份,我哪能跟您比啊?”
王长贵嗅到淡淡的香气,就盯上了李琳小巧玲珑的身子,刚要开口,李琳咯咯一笑,拉着尹玉芳往外跑。朱丹丹也跟着跑了出去。
王长贵愣了一愣,悻悻地出了宿舍。姚春林暗暗好笑,把他送出果场。
二
王长贵出了果场,在十字路口呆立好一会儿。他感到身上有点燥热。虽然是早春,太阳也不炽烈,王长贵还是觉得哪儿不对劲。他解开两颗扣子,捋了捋粗硬的头发,想了想,转到六队的路上。
六队离果园不远,只有几分钟的路程。远远看见绿树掩映的村落,些许的新绿使村落春意渐浓;公鸡偶尔的啼唱杂着间断的狗叫,更让村落充满了生气。整个村落座西东向,三十多户人家,南北一字排开,南面接大队的公路,北边靠山。这当儿是午饭时分,炊烟冒过屋脊,柔柔地散开,缭绕着飘向山腰。
王长贵转进村子。村场少见人影,几只狗躲在屋檐下时不时叫上两声;偶尔碰到村民,都客气地和他打招呼。王长贵心不在焉,随口敷衍。走着走着,忽然一个拉长的声音喊他,王长贵顿了一下,定睛一看,是大队的护林员,绰号瘌痢头的。这瘌痢头五十来岁,身子单薄,干农活吃力,常找他要个轻松事做;为人亦庄亦谐。全大队不怕他的人只有两三个,瘌痢头就是其中一个。他口无遮拦,没大没小,没轻没重,王长贵让他住了不少的学习班,开了他不少的批斗会,可他似乎全无记性,批斗会前面结束,后面他就嬉皮笑脸找他。王长贵拿他没法,就安排个护林员的位子。
王长贵拖长鼻音嗯了一声,问他:“怎么还不回去吃饭?”瘌痢头家在一队,回家还有二十多分钟的路程。瘌痢头扮个鬼脸,说:“我的书记大人啊,今天幸好你老人家看见了,你说我做事是不是尽心尽力?你不要听那些人乱嚼舌根。”
瘌痢头做事是不是很尽力王长贵不太了解,不过很多人垂涎这个位子,打他小报告是常有的。但他手握重权,他不表态,别人也只能是说说而已。
王长贵不想和他纠缠,忙点头称是。瘌痢头面有得色,扮了个鬼脸,哼着小调摇摇晃晃地走了。
不知不觉王长贵走到村尽头,那里有一个独门户,与村居间隔几十米。
王长贵走近这栋房子,看见门是敞开的,两个小孩伏在门前一张小木桌上做作业。王长贵犹豫了一下,转到屋角处,在屋旁的桃树下停了下来。
村民们喜欢种植桃李和梨这些果木,这几种果木要么花艳,要么来得快,还有就是气候比较适应生长,但种植的范围限于屋前屋后,因为土地都是集体的。
王长贵脑子里都是这家女主人水仙的影子,人却在桃树下打转。那桃树芽条青嫩,枝头密密的蓓蕾,已有几朵桃花茕茕孑立枝头。这粉嫩的红色让王长贵精神一振,他大踏步直入大门,喊道:“国安在家吗?”
吴国安正在灶下帮老婆烧火,听到声音赶紧出来,一看是王长贵,立即满脸堆笑。王长贵看着粗大身材的吴国安卑躬屈膝的样子,心里一阵冷笑。他坐在吴国安搬来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说:“你老婆呢?怎么说上门是客,快叫你老婆出来倒杯水嘛。”
吴国安应了一声,进了厨房。一会儿一阵银铃的笑撞了过来,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从厨房里走出来。王长贵眼前顿时一亮。
这女人三十不到,眉清目秀,腰上系了个围裙,却遮不住她凹凸有致的身段,那浑圆的臀部让王长贵拉直了眼。王长贵满面堆欢,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啧啧的说:“水仙哪,你真水灵,越来
越漂亮了,比那树上的桃花还要鲜艳哪。”
水仙面上一红,轻声道:“王书记,看你这话。我孩子都在看呢,”
王长贵咽了口唾沫,伸出手来:“水呢?“
水仙忙说:“开水瓶放在房里,我这就去倒。“
看水仙进了房,王长贵赶紧起身,也进了房。水仙见王长贵跟了进来,暗暗吃了一惊。王长贵的风流韵事她听得多了,水仙被他暗示了几次。去年春上他找水仙谈话,说可以提她当妇联主任,当时看他色迷迷的眼,水仙吓得躲开了。没多久李红英就当上了妇联主任。李红英是她的初中同学,长得也是百媚千娇的,她是怎么当上的,水仙不想知道,她只想堂堂正正地做个人,清清白地做个女人。
水仙一边倒水一边笑道:“王书记,你坐啊,这水就给你端来了。”王长贵见水仙那微微泛红的脸,真比桃花还美。他涎着脸凑过去,在水仙脸上摸了一下,滑滑嫩嫩的。水仙大惊,身子晃了晃,端碗的手颤了一下,那开水溢出来,流到水仙的手上,烫得水仙尖叫一声,手一松,碗就掉在地上,咣啷一声碎了。
这声响不啻于春雷掠动,吓得王长贵赶紧缩了手。吴国安听到响声跑过来,看到水仙被烫红的手背,心疼地托起来放在口边呵气。水仙就势偎在吴国安的怀里。王长贵心里一阵醋意,瞪了水仙一眼。水仙没拿眼看他。王长贵惋惜地心里叹口气,回到了堂屋。心想这个女人尽吊他的胃口,想个什么法子呢?
王长贵四平八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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