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则宁一直觉得奇怪,据《东越人物风情考·丧服篇》记载:“子为父母皆斩衰廿七月……已嫁女服齐衰一年……仕者解任一年,士子辍考一年。在丧远酒肉,谢房事,禁婚嫁……父母之丧,法合廿七月,十二月内为正丧,若匿不举丧,视为大不孝……”按说林则平和林则安作为儿子应当为老宁国侯素服二十七个月,一年之内不许出仕,为何林则平还在朝中任职?林则安甚至手掌二十万兵权?这样岂非要被扣上“不孝”的罪名?在封建礼法森严的社会,“不孝”可是伤风败德的大罪过,是可以判“徙刑”的。尽管疑惑不解,可是这样相当于揭短的问题,她无法对任何人问出口。
七月十六日早早的起床洗涮后,林则宁端坐在铜镜前,绿柳挽起袖子,手脚麻利的帮她梳了个高椎髻,又在首饰盒中选了一支银质梅花垂珠步摇和一支白玉蝴蝶钿插在巍峨高耸的发髻之上,薄施脂粉后,简单的用了些早餐,便随着李氏派来相请的丫鬟朝祠堂走去。
站在祠堂的门楼前面,林则宁再次迷惑了,她作为一个女子,而且是已嫁女,是没有资格进入祠堂的,为何大哥要让她来这里?
“王妃,请进!”丫鬟将林则宁引领到祠堂门口便告退了,在门口迎接的是两个年轻的小厮,弯腰做出请的动作。
“这里……”林则宁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要进去,偏偏绿柳不能跟过来,否则也可以问问她是什么缘故。
小厮耐心的弯着腰,其中一个轻声道:“王妃,侯爷和夫人在里面等着您呢!”
林则宁迟疑了一下,方莲步轻移,用力推开沉重的黑漆木门,“吱呀!”木门发出厚重悠长的声响,在寂静的祠堂里显得异常刺耳。
门里的林则平和李氏同时转过头来。林则宁朝里一看,方才发现门内别有洞天,入目是一道松鹤延年石雕照壁,照壁的顶端雕刻着“孝悌节义”四字,左右是雕廊画栋的抄手长廊。
大门在身后缓缓的关上,林则平朝林则宁点点头,“宁儿来了。”
林则宁上前朝两人福了一礼,李氏忙伸手虚扶一把。
“走吧!”林则平转身顺着影壁左手边走去。
“大哥!”林则宁忙叫住他。
“怎么了?”
林则宁有些为难的看着他,“我……进祠堂,合适吗?”
林则平淡淡一笑,道:“我带你到院子里给祖宗们磕个头,并不进去!”
林则宁这才放心,举步要跟在林则平身后,却被李氏一把拉住,“妹妹,我们走右边!”
林则宁愣了一下,看看李氏又看看林则平,林则平径自顺着左手边绕了过去,她只得跟着安氏从右边绕过去。
绕过影壁,是一处由左右各两间屋子、照壁和仪门围成的宽敞院落,仪门前站着两个上了年纪的粗衣素服男子,见三人走过来,恭顺的弯下腰去。林则宁想这两人定是平日里照管祠堂的下人。林则平走到仪门前,亲自推开黑漆木门,李氏与林则宁跟着进了仪门,眼前顿感豁然开朗,祠堂的院子十分开阔,以青砖铺地,或许是因为人气稀落,靠近廊檐下的青砖大都蔓上了青苔;院子的中央摆着一张低矮的供桌,桌上摆着香炉、烛台与祭品等物;侧翼的长廊连着十几间附房,均是门窗紧闭;正面的享堂上方挂着“祖德流芳”的匾额,斗拱挑檐,气势恢宏,黑漆圆柱上刻着一幅对联,林则宁举目望去,见左侧上书“忠勇兢靖报国安则百代盛”,右侧上书“勤恭谦孝持家和则万事兴”。尽管阳光明媚,整个祠堂却显得阴森岑寂,彼此呼吸相闻。
身旁的安氏屏气凝神,神情异常肃穆,林则宁不由的收起轻忽好奇之心,垂袖裣衽,垂首低眉,紧紧的跟在李氏旁边,行至院子中央的供桌前站定,不再向前。林则平则上了台阶,推开享堂的门进去了片刻后出来,站到林则宁与李氏身前,在早已摆好的拜毯上跪下,李氏跟着跪下,林则宁见状,也忙跟着跪了下来。
只听林则平清朗的声音在寂寥的院落中回响,“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林则平携妇林李氏及妹林氏则宁顿首叩拜。平不贤不孝,仰不能扬先祖芳德,俯不能抚幼弟弱妹,实愧对先祖厚望,不敢奢望先人庇佑平。然妹宁,少则天资聪颖,灵慧过人,为家计毅然入萧墙,弱身凛风雨,柔肩担正义,所遇所承,匪常人可比。其困顿磨难,皆为我林氏一脉计,先祖有灵,祈愿护之佑之,使其早离愁苦,平泣涕以拜!”
林则宁只觉心中对宁国侯府最后的一点冰寒也渐渐消融,暖意越来越充盛,一颗心仿佛要跳出狭窄的胸膛。而身旁的李氏,嘴角露出一抹悲凉的苦笑,他没有说一个字怪她,可是每句话都仿佛是利剑刺穿她的心肺,明知道林则宁是他嫡亲的妹妹,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嫉妒,嫉妒她能得到他发自内心的关心与爱护。
叩拜再三,三人依次上了香后,方又随着林则平退出祠堂。
厚重的黑漆木门在身后缓缓关拢,门口的小厮满面焦急,见三人出来,忙上前道:“侯爷,齐王来了!”
三人不由的一怔。
林则平眉头微皱,“他来做什么?”
小厮垂首道:“齐王说他来参加王妃的除服礼。”
林则平回首去看林则宁,“你们商量过了?”这个你们自然是指林则宁和齐王慕容青枫。
林则宁面带疑惑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根本就不清楚齐王为何会来。
“走吧!”林则平不再说什么,举步便朝前院走去。
林则宁在小厮说“齐王来了”时,就发现李氏的脸色有些奇怪,便道,“大嫂,你不舒服吗?”
李氏的脸色有些苍白,勉强朝林则宁一笑,道:“没事,有些头晕罢了!”
林则平站在三丈外的地方等着两人,目光在李氏的脸上一扫,道:“你还好吗?”
李氏的笑容十分脆弱,“还好!侯爷放心,不会误事的!”
林则平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你的脸色很难看,要不回去休息吧!”
李氏轻轻的低下头,玉步摇上的流苏在她光洁的额前微微晃动,低垂的眼帘遮住了眼中一闪而逝的苦笑,“不用了,妾身没事!”
林则平还欲再说些什么,李氏却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端庄温婉的笑容,脸上的哀愁神色被压制到眼底深处,“侯爷,快走吧,别误了时辰!”
林则平定定的看了她半晌,才再次迈步朝前走去。
林则宁见两人有些奇怪,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在旁边保持沉默。
岔路口处,林则静带着丫鬟远远的望见几人走过来,刚要抬脚飞奔过去,想起徐嬷嬷关于大家淑女的训导,又按捺住性子等在原地,等几人走近了方迎上前去见礼。
客厅里,慕容青枫坐在客位上,修长的手指不耐烦的轻轻敲击着桌面,问身旁的宁国侯府总管,“什么时候开始?”
总管陪着笑,连声说着“马上开始”之类的话敷衍,听见有人进来,顿时松了口气。
林则平点头示意总管可以退下了,上前朝慕容青枫施了一礼,“齐王殿下大驾光临,林某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慕容青枫站起身来,道:“这里没有外人,客套话免了!”他的目光从林则平身上直接转到他身后的李氏身上,眸光顿时一亮。
李氏尽力忽略掉慕容青枫热切的注视,在林则平的侧后方款款见礼,“参见齐王殿下!”
慕容青枫回过神来,衣袖下的手指握紧了又松开,脸上却神色不变,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这才朝李氏身后的林则宁看去,从进门到现在一眼也不曾看他,神态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两日未见,她的身上似乎多了一股恬静的气息。
林则静在齐王府见过慕容青枫几面,对这个姐夫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当下也不敢造次,乖乖的行礼问安,然后站到李氏身边。
乍闻慕容青枫来宁国侯府,林则宁可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他是专门为了参加她的除服礼而来,想到白杨说起慕容青枫与林则平不和时的表情,她更担心他是来给林则平难堪的。她匆匆扫了一眼,见他衣饰并不夸张,也没有张扬的颜色,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慕容青枫清了清嗓子,“本王去西山别院,顺路来接王妃回府,除服礼什么时候开始?”
西山别院在京城西郊,齐王府在京城正北方位,宁国侯府却在京城西南,三个地方根本不在一条线路上,林则平也不揭穿,只淡淡的道:“一切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开始,请王爷移驾明辉堂。”
明辉堂是老宁国侯的居处,老宁国侯夫妇过世后均设灵于此,林则宁回宁国侯府时便去拜祭过一番。此时门口的对联已经换过,是林则平亲手所书,“思亲育恩终难报,除服不忘忆先人”,字迹飘逸隽永,灵秀洒脱。屋子里帐幔陈设都换了新的,香案上供着老宁国侯的牌位,地上摆着蒲团,众人依次拜祭上香。
慕容青枫虽是女婿,算半子,却是皇子,天家血脉,并不下跪,只是躬身拜了三拜。
亲人过世一年为小祥,本非大祭之年,且宁国侯府一脉,自老宁国侯父辈开始,便人丁单薄,是以林则宁的除服礼并无外人参与。
林则宁对着老宁国侯的牌位行三跪九叩之礼,一跪叩生恩,二跪叩养恩,三跪叩教养之恩。叩拜过后,李氏上前引着她进内室改衣换装。
绿柳、唤月等人帮林则宁褪下身上的青衣白裙,换上早已准备好的衣衫,里面系上粉色的曳地长裙,外面罩着银红底五彩缠枝花卉的大袖宽衣,交领、袖口和衣边都用赭红祥云纹的锦缎镶边,赭红色的腰带上绣着彩蝶芙蓉,唤月又取来雨过天晴色的水绢长绦在腰间系了个蝴蝶结,长长的绦子下摆垂至脚面。本来留云还为她准备了一套衣服是白底湛蓝缂丝花鸟的高腰低领大袖儒衫和大红绣牡丹花八幅罗裙,留云展示给她看时,那极低的衣领生生吓到了她,即便是在前世,她也不敢穿得如此开放,露出双肩和锁骨便是极限,那套衣服怕是要露出一半的胸来,便毫不犹豫的选了身上穿的这套衣服出来。
待换上绣花丝履后,李氏牵着她在铜镜前坐下,亲手取下林则宁头上的银质梅花垂珠步摇和白玉蝴蝶钿,放进杨梅捧着的红漆木盘里,杨梅退下一步,灵兮便捧着一个锦盒上前,李氏伸手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套南珠玉石头面,“昨日看了妹妹准备的衣衫,之前准备的几套头面都不太合适,妹妹看这套可喜欢?”
林则宁见锦盒里有一支凤头玉步摇,两支珠玉蝴蝶戏花鬓唇,两支点翠玉对钗,一对白玉流苏耳坠,一挂彩玉翡翠璎珞,整套首饰清新淡雅,一看便知搭配这套首饰的人十分用心,林则宁微笑道:“大嫂的眼光很好!”
李氏笑道:“不是我眼光好,这套头面是侯爷选出来的。”他只看了林则宁的衣服一眼,便否决了她准备的首饰,最后让晶工坊送来这一套头面,甚至没有准备第二套,他总是轻易的窥出人心,就那么笃定林则宁会满意。
这时,杨桃捧着一只锦盒,面色古怪的进来了。
李氏用眼神询问什么事。
杨桃道:“齐王让奴婢送这个进来,说是给王妃装点头面用的。”
慕容青枫送的?林则宁有些疑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李氏先是感到惊讶,后来了然的笑了,“王爷有心呢,妹妹不打开看看?”
林则宁听出李氏语气中莫名的欢喜,不由的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李氏一眼,却见她笑意盈盈的盯着杨桃手中的锦盒。
杨桃走近几步,将锦盒摆在梳妆台上,林则宁伸手打开,顿时觉得眼前金碧辉煌,只见锦盒中躺着一支镶蓝宝孔雀步摇,一支镶红绿宝牡丹花钗,一对金玉蝴蝶钿,一对红珊瑚滴珠耳环,一挂镶红蓝绿宝的祥瑞项
第十九章 拜先祖除孝服,祭先考改新妆[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