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年,看着他眉目间的坦诚与淡然,看着他含着淡淡的笑意为自己斟茶,目不转睛,似乎想把他看透。
“何故盯住在下不放。”李延年放下茶壶,抬头迎上卉紫目光。
“没什么——”卉紫感慨地摇摇头,“我只是想,后人怕是误会了你。”她无法相信眼前这人是司马迁口中所说的“佞”。这人这样单纯,单纯到才一面而已,便以大白的身份迎卉紫入门与她相交。他怎么会是热衷于权术之争的野心家?更不像是会为了一己私利而口出谗言的小人。
“后世之事便由着后世去吧。”李延年宽和一笑,好像毫不在意。他起身到亭外,提过古琴,拨动了琴弦。
一曲传来,轻柔低缓、婉转缠绵,时而渗透出点点孤独忧伤,却又丝毫没有沉重之意。
一曲完毕,李延年起身,悠然行走,又坐回卉紫对面。
“有不开心的事儿?”卉紫的目光随着李延年身体而移动。
“我?心事?”李延年看向她。
“听着像。”琴声郁结,但李延年的神情却悠哉坦然,丝毫不像心事重重的样子,让人不禁怀疑适才的琴声,靠的是高超的技巧而非真情流露。因此卉紫倍感困惑。
“往事不堪回首。”李延年叹息着,“你不也曾说月与灯依旧而不见去年人么。”
卉紫陷入沉思。
元宵之夜念物是人非,而今又叹不堪回首。说不定洒脱是刻意的,越是洒脱的外表下,越是暗潮汹涌;淡泊也是不得已的,越是淡泊,越是在意、脆弱。至少那句“连君臣都不是”时眼中的哀怨之色,卉紫便能猜到,他的过去,绝不会是史书所写的“狗监”、伶人、与上卧起之佞臣这般简单。
静默着,茶杯举起,放下,添茶,再举起,再放下,如此往复。
“你是不是十分喜欢竹子?”卉紫突然打破了静默。眼前这片竹林,分明是有人专门栽植。若非其非常爱竹,又怎会费这么多气力在自己大哥的家中专门建此别院?
李延年被这突然的问题问得一愣,继而笑着点头:“爱竹的刚正与高洁。”说罢他低头无奈地一笑,“自己无法做到这点,便于此寄托心愿。不瞒少郎,在下于长安宅院也如此一般密植绿竹,若有机会,还望来长安家中做客。”
卉紫笑着点头:“下次做客,我定不再问如此扫人兴致的话题。”
李延年点头:“好。”
“那——”卉紫歪头道,“为表歉意与谢意,我给你唱首歌吧,是我家乡的歌曲。”
李延年有点意外,但仍点头答应。
卉紫略一思索,拿起木勺在石桌上试起了拍子,找对节奏,啪啪地敲了起来。本以为卉紫欲学俳优说唱,李延年配合地端正了身子作势细听。但见卉紫眨了眨眼,笑着唱开:
古往今来又一春,百花怒放燕争鸣
独杯空照月无影,留得残烛待天明
世事难料风无形,流云长天几时晴
空叹悲欢无人听,风月雪城几时宁
忆长安,当过往如云烟
香梦未断,只求明朝酒如仙
忆长安,心似春水波澜
涟漪点点化作无尽相思盼
等待花再开月再圆
再与你魂梦相连
唱完,笑着看向李延年眼中萌生的新奇之意,等待他的评价。李延年以音律之赋著称,卉紫有心以唯有自己所知的现代歌曲表演,也是想投其所好。
“少郎的歌声,”李延年说着一顿,神色有点好笑,“阳刚之气不足。”
本欲迎接好评的卉紫几乎晕倒。扮成男装的她,一直都刻意粗着嗓子说话。可是唱起歌来谁又顾得了那么多呢,况且粗着嗓子说话便罢了,粗着嗓子唱歌还能入耳吗?
似乎是看出卉紫脸上的窘迫,李延年一笑,终于正色道:“忆长安——”他若有所思,不多时,再次失笑。“好歌,不过为何你要击打桌面伴歌?”
“因为我不会弹琴,也不知道乐谱呀!”卉紫眨眨眼。
“若有机会,我愿与你探讨琴技。”李延年边说着,似乎又回忆起了卉紫唱的歌词和曲调,“只是少郎这支歌,曲风似乎与现下流行的不同。少郎家乡何处?”
“我是渔阳人,但,我会的曲子也并非是燕赵一带曲风。”卉紫随口应着,转移了话题:“你都会什么乐器?”
“乐器?”李延年谦虚道,“在下疏浅,只精于弦乐,钟磬管乐略懂而已。”
“如果真的可以,我倒是希望能向你学学弹琴。”卉紫有些期盼地说道。
“当然可以。”李延年点头。
一言一词很平淡,但卉紫聊得很舒心,看看天色,卉紫起身打算告辞。临走之前,卉紫起身问了一句:“我真的还可以来么?”
李延年仰头看向站立的卉紫,片刻后,欣然点头:“世人多对我心存猜疑,你不嫌弃,让在下感激不尽。”
卉紫一笑:“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内里是否有着珍贵的品质,本身就不该是表象所决定的。”说着绽开笑容,心情大好地向外走。
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这世上,可有我李延年能相交的朋友知己?李延年微微抿唇,眼含笑意地向着卉紫挥手。
卉紫也为这清澈洁净的交流而倍感欢欣,欢脱地摆手告别,不忍转身地倒退着出了竹林。
只是,她原本像雨后晴天般清亮大好的心情,在晚些时候,被一个消息彻底击溃。
她陷入了恐慌。
16.以歌相知[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