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时若闻心想,最大的麻烦来了。他以往来过两次,大致知晓分布规律,二楼的秘档是依时间所分,故而找到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拆封秘档会损害火漆,每次开封都要登记,再由穆关陵亲自上漆。穆关陵虽是闲散慵懒,但每日午后还是要来查点秘档的。好在秘档并不浩繁,自这楼设立,搜刮前朝典藏加上本朝的大事记,也不过填满了三分之一的书架,剩下空荡荡的几排几列,预备着后来人填满。
太平盛世啊。
他沿着书架一排排搜索过去,从上一个戊戌年找起,很快找到了他想要的:丁丑年,冬,建义七年,十月初一。他屏住呼吸,把这封秘档抽了出来,小声读了一遍档案外封的提纲:乙类一等,序七十六,周庭,谋反。
字迹赤红,是用朱砂掺血写上去的,巡捕司这个规矩甚是有趣,凡书写秘档,死犯以心头血作墨,若不是死犯,就取其余不致死的部位,多有趣,不过倒也不是全数都这样写,毕竟人血有尽,味道也难闻,除了开国时几个反王被活生生取尽血而亡,其他时候还是朱砂多一点。
时若闻仔细地看了秘档的外封,火漆印完好,秘档无灰尘,看上去穆关陵这份工作还算用心,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从袖口摸出一柄银制小刀,切开火漆。这个动作他极为小心,若是预想正确,这种秘制的火漆虽不坚固,但自己有把握切成完整两半,事后也好收拾,岂不料天不遂人愿,这火漆切到一半,碎裂开来,好在时若闻早用衣服下摆兜住。
时若闻暗骂一声,将火漆全数剔去,取出一个小香囊装入,配在身上,不再理睬。拆开秘档,几页纸被抽了出来。这种特制的纸粗糙难看,但配着朱砂映血,犹如古时竹简,所谓罄竹难书之罪,大多用这种纸,故而得名“罄竹”。时若闻努力忍住心头的激动,一字一句读了出来,声音微弱而坚定。
“周庭,山南东道,襄州南潭人士,年四十七,善武。幼时学艺于海州,澄明居士处。十五岁入襄阳巡捕司,十八岁经由十五州大选入长安巡捕司,二十三岁升任捕头,二十七岁升任长安巡捕司观行校尉,三十一岁任长安巡捕司副指挥使,四十三岁任巡捕司总指挥使。其年少时与绿林匪寇金自笑交好。”
“建义三年,周庭任太子太傅,建义五年中,匪寇金自笑入长安,面见周庭,以权财相诱,以珍宝利器蛊惑之,周庭不应,金自笑于是投毒周府,周庭始应,此为事初。”
“建义七年,先皇患病,周庭以金自笑所赠‘花影露作药,献太子。太子献药,先皇宾天,周庭伏诛,抄家灭门,此为事发。”
“周庭与狱中供述,金自笑于宋州伏法,毙于陈州。”
“金自笑受靖王指示,犯下诸多罪行,另归于秘档。”
时若闻心中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他紧紧捏住这几张纸,心中回忆着长安城里那一场大变:靖王,靖王伏诛于……戊辰年腊月十三。
他顺着周庭的秘档往下查找,然而周庭往下的秘档即是乙卯年的十月十三,依年号论,是皇上登基那一年的秋冬,这秘档亦不是靖王的,外封上明确写着:乙类三等,序七十九,淮阴秘宝之变。
没了?
时若闻心中猜到什么,他把纸翻到后面几张,却只看到“一应物证均存于内务府”几个字,至于是何物证、如何证明,全然没有说出,这与规矩大不相符。时若闻又从头读了一遍,发觉这些秘档与自己之前看到的秘档大相径庭,之前因查案翻阅过的两件案子,一件是河南府颍阳一件大案,事关隐世道门和当朝国舅,另一件更是与皇上息息相关,这两件案子都没有所谓避嫌一说,其中种种都录入秘档,虽说物证一样归属内务府,但是何物证、如何证明、何人发现都有说明,这类关乎天下大势的案子,都是如此。
而文末,是当今圣上的御笔批阅,时若闻取下玉佩细细对比,字迹无误。
夜明珠依旧在发光,把纸上的被二十年光阴消磨的字迹映的清楚。如果一桩案子什么证据都不敢给人看,那这桩案子牵扯的东西就太多了,如果事关太子,那一套毫无新意的故事情节就可以大致推定了。但这秘档的信息太少了,时若闻需要更多东西。他佩好玉佩,闭上眼睛,开始回忆二十年前,回忆丁丑年即先皇建义七年,回忆那一年里的一些反常,他不信有天衣无缝的案件,况且是这样一桩事关龙椅归属的案子,一定会有布局、有准备。
二十年,二十年是一个漫长的时间。二十年足够使一切褪色或变质,一个礼貌懂事的孩童可以变成紫泉宫里的魔头,一个江湖人人厌恶的娼妓也可以变成王孙贵族的座上宾,但二十年里,长安城的变化却不大,这座城市要保持一种病态的安稳,才能使居住其中的公爵王侯安逸地生活。
二十年前,时若闻十七岁,初入长安巡捕司。他回想这一切时惊讶地发现,时间抹去了很多他自以为一生难忘的事情,他忘记了长安城西那一家脂粉铺子,那里他第一次买礼物送人,他原以为会永远记住那个姑娘的眉眼,但现在回想起来一片模糊。他在回忆时竟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在西域的时候,这有些太远了,他摇摇头,定神开始重新回忆那一年,并很快想到了一件案子。
那一年七月初二,襄州,有七情谷弟子死于鹿门寺外,后查实为紫泉宫门人所为,贼首伏诛。事后七情谷的人曾报,死去弟子身上有两味药不见了,一是半嵩子,二是绮罗香,这两味药是要送去鹿门寺长老处,给门下弟子治伤,十分珍贵,只七情谷里培育得出。
紫泉宫行事素来不走正道,故而此案并无太多问题就结了案,那两味药却没有下落,现在想来,那两味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尚无人知,凶手就被诛杀,虽事后上报说是负隅顽抗不得不杀,但时若闻与紫泉宫的人打了不少交道,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还真不多。
当时只道是件寻常的杀人夺宝的案子,现在看到周庭秘档中花影露几个字,心中有了方向,况且紫泉宫的门人又不讲骨气和脸面,时若闻办了二十多年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铁骨铮铮的紫泉宫的汉子,但若是灭口,就大有可能了。
今次之收获颇丰,时若闻心中却全无喜悦。他摇摇头,尽力不使自己臆断。若是案子牵涉皇上,那他二十年里的努力方向没有错,这案子确确实实涉及到大内深宫里的天下至尊,可若是案子牵涉皇上,只怕也没有什么物证了。
但时若闻亦觉二十年坚持没有白费,自己距离真相已经近了,他不奢求所谓平反,事实上,归入秘档的案子没有平反一说,但他要查清楚:当时太子势大,继承大统本是理所应当,靖王只是个闲散藩王,若是二人势均力敌,时若闻也许可以推定这是有人从中作梗扶持当今皇上,但太子已然代领朝政,且德行无亏,如何扳得倒?当朝圣上,二十年前的十三皇子,一个举世皆知的迂腐书生,莫非是假书生真帝王?
时若闻抬头看了一眼四周的夜明珠,这些珠子依旧散发出冷清的光,他心想:快了。
他蹲下去,开始重新给这封秘档上漆,这项工作要小心,要认真。
第一章 随风潜入夜[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