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北方的山势大多高大泰然、绵延不绝,难的有南边这般跌宕峭拔。他赶考几次经过济州,印象中似乎没有如眼前这般的模样山坳。过了好久,老人缓缓地说,你能做我孙子的干爹么。汪秉真很意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从戴通那儿知道,老人有一孙子,才六岁。他之所以这把年纪还往外跑,就因为要给这孙子多挣一点吃饭念书的钱。其实,也就是一个念想。凭他眼下的积蓄,就是三五个孩子,也能应对裕如。老人叹了口气。汪秉真不忍,赶紧会说好啊。
老人笑笑,说不至于在钱上连累你的。
汪秉真说,再穷,也会叫他有饭吃,也有书可念。老人点头,却说这事再说罢。
随后,他说起一桩被自个儿差一点烂在肚里的往事。
就因为这事和后面引出的悲苦故事,
他从此告别行医生涯。
316
那些年,贾问朴大多逗留在扬州。
三年前的夏天,贾问朴应朋友邀请,从扬州北上、来到地处齐州北边的一山坳的庄园。
那朋友是个致仕的州官,曾患重疾被他医愈。
那日酒后,那朋友随从禀报,他的一个曾为高官的乡间远亲之妾难产、稳婆(接生婆)索手,此人请贾问朴前去救急。贾问朴愕然。他于妇科向无研究,难以效命。建议另请当地妇科高人。
朋友同意。一边着俩人去请医家,一边动身前往那人家慰问。
贾问朴见状,只得陪同前往,准备事情紧急时,出手救人。到了那人家房前,只听有女人细声哀吟。家人哭诉,婴儿坐落生(臀部先下),产妇在灶间坐柴草地,出血甚多、已奄奄一息。接生婆却不知去向。
贾问朴问去请的妇科郎中现在何处,回说正在路上,还得小半个时辰才能赶到。
贾问朴只得出手,先用针灸止血。后来接医家来的仆人回报,天黑道滑,那老郎中摔伤、中途被家人接回家了。
产妇家人再次请贾问朴出手,声明只要尽力即可,结果如何听命而已。
至此,贾问朴不得不硬着头皮接手。他请人找来那躲在别处的稳婆,一边回忆以往听行家说过的案例,一边要求她不慌不躁、按他的指令操作。当时情形继续恶化。此时,若是行家,会征询产妇家人意见,不得已时保大或保小。产妇家人已知婴儿是男,数度暗示不得已可先保婴儿。但贾问朴非妇科行家、忘了交代,只管按自个的想法,能救大人,且救大人。结果,产妇侥幸活命,男婴却没了。
当时,产妇家人对这样的结果还是认可的,也表示了感谢。
按理,这是就算结了。
不料等贾问朴回到扬州半年后,这人家却以医术糟糕致病人丧命为由,把他告上衙门。当地官府把他传唤到衙门,颇有治他误伤人命罪之嫌。他那朋友开始并未为他出头辩诬,只是一味回避躲闪。倒是有扬州乡绅闻讯,纷纷联名具函为他做保。此案屡经反复,最终因举证不足,处他赔丧家一万钱了事。
虽然最终没将投入监牢,却败坏了他的声名。
更可悲的,是他的儿子。此子年纪不大,却已在扬州医界声名鹊起。他因此两次奔往齐州、并在第二次途中不幸意外落水身亡。
后来有人说,此案的缘由,是那产妇家人与他的朋友起了严重纠葛。那人恨极、无力直接扳倒对方,结果通过拿问他的朋友贾问朴,来间接报复他。就因为要报复对手,却要拿不相干的、甚至是他某种意义上的恩人是问,还害得他赔上无辜儿子的性命,这事何种无耻齷龊的心态。
而他不可思议的,是那屡屡声称负恩于他的朋友。
此人遇事梭巡不前,给人以贾问朴此案有事出有因的误判。以致使案子耽搁了时间,给他造成很大负面影响。好在其人最终良知不泯、出面与丧家对质,才化解了一场可能的冤狱。
案子了结后,贾问朴大病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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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件,是到了杭州后的事了。
这又得分几次说。先是贾问朴反客为主。
到了杭州以后,诸事出奇地顺当、成功大出汪秉真的意外。此行从踏入鱼梁镇始一直到杭州,就被汪秉真主导着。可自从进入杭州城,情形陡变。下了客栈后,贾问朴当仁不让、要汪秉真陪他去拜会他的那些商界朋友。这类朋友,大多与他过去从医有关。不是以前的的病人或病人家属,便是杏林老友、早年的一些徒弟或药界通人,抑或这些人等转相介绍结交的官场大佬、文坛翘楚和商界巨擘。
奇怪的是,贾问朴的那些朋友对他似乎格外尊重,甚至有人称他为杭州大侠。至于他侠在何处,汪秉真与他相处了好些天,还真没瞧出来。
后来他发现,老人实在高明。侠之为侠者,无过于此。
何解?他跟那些人做生意,似乎很朴实、很直截了当。大笔金钱上的一切往来,都在一揖一拜间,化为笑谈。不过,汪秉真也注意到,他其实在疏狂豪爽的外表后,还暗藏有一颗机心。无论如何,生意谈成后,在似乎把腕言欢之际,有意无意地早已把一应规矩事项,化为版牍笔墨。
当然,这期间他也没忘了把汪秉介绍给他的那些商界朋友。
再后来,当听说汪秉真与新结交的客户谈判遇到困难时,他还数度陪汪秉真与新结交的客户喝茶或闲聊。
往往一番周旋之际,这老头反而后来居上、彼此成了朋友和合作伙伴。
比汪秉真更快更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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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就说到老人的秉性。
老人久历江湖,却又很是率性。
还就能成人之好。
就在杭州的商务办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有一天,赵博即汪秉真外甥外甥为生意上的事,有意单独去一趟扬州。他听说后,当即借了一艘朋友的快船,请一位老朋友的仆人陪他来回去了两天。他还专门修书,把那儿颇有声望的一位朋友,介绍给了赵博、请朋友特别加以关照。
这豪举也让汪秉真大开眼界。
最教汪秉真惊奇的,从杭州折向婺州的路上发生的事。那天,他突然告诉汪秉真,他决定就此歇手,把他这边经营得颇顺当的生意和未结的款项,转给汪秉真。这生意,贾问朴已经营多年,盈利颇丰且甚是牢靠。本该时一项重大的、需要从长计议的事,而在他眼里,似乎并不在意、说丢就丟。
就在汪秉真犹豫不定、不知该如何处置时,他已草出一份合股经营文书,递到汪秉真手里。
这其中的权利义务条款之细致明晰,令他惊讶不已,而且对他特别优惠宽容。
汪秉真不敢当真、婉言谢绝。
老人分外诚恳,说此事已酝酿好久,万请汪秉真慨然一诺、以解他多年负担、容可安心归家养老。最终,汪秉真将股份条款改成对半、这才遂了他的意。这后来,老人心情舒坦愉快。无论船头舱角,只管高谈戏昵、指东划西,仿佛变成一游戏江湖的无拘无束的后生小子。
到了婺州和衢州,他除了与汪秉真一同拜访了那汪清远要他在婺州乃至衢州开拓发展的主要客户,其他事项都扔给了汪秉真处置。汪秉真回歙州前,他给汪清远写了封信,将汪秉真推荐给他并预言此子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请他千万注意。
这就有了后来汪清远与汪秉真连宗,
并携手开拓杭州、扬州乃至京都生意的神话。
一个小人物,从此开始叱咤江湖。
世事竟然就是如此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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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鱼梁镇,人们惊奇地发现汪秉真变了。
一个多月前,他还是个不起眼的、糙了又糙的宣州商场菜鸟。等从婺州回到这儿的船码头,现身于众人眼前的汪秉真,似乎已经是一个沉稳而大气的商界大佬、江湖豪客。
他带回的大量钱帛和已在履行的契约,证明了这一点。
他外甥和伙计言谈的放松、待人接物的雍容和说到生意的淡然,也证明了这一点。
于是,有关他的变身故事,就在小镇上慢慢传开了。故事里的他,仿佛已是个装满一身神奇的江湖异人。他很忙。回到鱼梁镇后的当天晚上,他便去瞧了戴通。他从贾问朴身上,看到的戴通的影子。把此行的感受与将来的打算,跟戴通做了交流。他也要跟汪清远谈他的婺州之行和他的一些想法。
汪清远的生意,比他不知大了多少倍。
可他有他的优势即他的年轻和眼界。这是戴通、贾问朴和那些杭州商户教给他的不易至宝。
他去了一趟歙州城,但汪清远外出,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而他要在歙州城准备一些宣州那边不具优势的货物。下一趟,他的货船上的货物品种,应该多出好些。鱼梁镇的河埠头、茶馆和酒楼,是各地商户信息交流的场所,他得时不时地光顾。已跟外甥商定,请外甥加入他与贾问朴合股开拓歙州、婺州、衢州和杭州的生意。乘着外甥回家省亲,他请外甥和伙计给家人带去攒得大笔钱帛和一通家书。书中除了报个平安,还禀报父亲此行的成功。此外,就是要求父亲配合他筹备下一趟生意所需货物,帮助他建起从宣州到歙州的商路,组织安排好货运的运输和安全。
而危机,也就在此时的宣城悄悄发生。
几天后,父亲托人带了个口信,有急事要他回去。他既恼火,又不安。赶回家中,才知道,后院起火了。他那说了好几年的亲事,黄了。
那人家要退婚。
他呆了。原来,自汪秉真外甥和伙计回到宣州,有关他走马杭州、一夜暴富的神话,便渐渐在宣州商界传开了。到了他岳家耳中,已是不知是几传,竟然添加了一些坑蒙拐骗的成分。他那未来的岳父,出身世居宣州仕宦之家,对他弃学从商,本就不甚满意。此时就有了悔婚的念头。他不能容忍、也从来没想过他们的女婿,会是一个低贱的甚至是龌龊的商人。
回想起来,当时说亲时,父亲就告诉他们,他汪秉真会像家族里的不少前辈一样,唯以仕途为事。
父亲说,这事恐怕无可挽回,除非他先说通那女孩。
那女孩叫徐曼侠,是个生性爽脆、不惮在人前说笑戏昵的奇女子,备受父母宠爱。她与汪秉真,也有过几回意外的接触,其丰腴、清爽和妖娆,颇令他怜爱、常常难以自持地追念。
他极珍惜这段姻缘,三番五次跑到岳家商议。
那岳父的回话只有一句:除非他回到书房。他想到过放弃眼下的事业、回到书房;可终究还是心有不甘。这时,他接到汪清远的信函,请他尽快回歙州商议后续事宜。他不得不走,但又不能走。绝望之际,他想到了戴通。于是他写了一通书简、托伙计快马带给戴通。那书简,把他的彷徨无奈全盘托出,请戴通给出出主意。戴通见信后,当即向宗祠告假、抱病携女儿来歙州城见汪清远。
弄明白是咋回事,汪清远便即刻找来两辆轿车、与戴通父女一同来到宣州。
经过戴通居间斡旋,那岳家同意对此事再考虑观察些日子。倒是戴乃宜,瞅准机会跟徐曼侠聊了一回,竟从此深得她信任、彼此有了书函往来。甚至不久后,这女孩还有要去鱼梁镇跟戴乃宜学剑的约定呢。
一场虚惊后,汪秉真的世界重归平静。
但仅仅过了三个月,徐家还是托人通禀汪父,单方面退了婚。
乘着他还在杭州逗留,徐父带着女儿去了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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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后来弄得一团糟。
消息传到戴通那里,已是半个月之后。那天,汪秉真的父亲赶到鱼梁镇,来讨戴通的主意。此前三个月,汪秉真虽然东奔西走、异常忙碌,却没忘了隔三岔五地给老父亲捎信,要他经常到徐家走动走动、增进彼此感情。
而他,通过戴乃宜,与徐曼侠频繁通信。
小两口气味相投、心心相印,多有亲昵缠绵甚或出格之语,惹得戴乃宜暗自好笑。眼下,就像是一辆安车,被那马儿突然一个趔撅、撂倒在半路。这坎儿,任谁也不好过。更不必说,那汪秉真此前可是一马平川、踌躇满志。汪父担心爱子接受不了这变故,再横弄出啥不堪的枝节来。那样,这老人家还怎么活。
戴通一时也说不出好主意。
他一边安顿好汪父,一边着去宣州找对方的中人及周边邻居亲戚,打听事情原委。同时,他还着手做好应变准备。
七八天后,汪秉真回到鱼梁镇。
此行之前,汪秉真与汪清远已联宗,也已结成商业联盟。借了汪清远的商界势力,这汪氏小伙伴周围,逐渐衍生出一个新的以茶叶和文房四宝为主横跨竹、木、瓷土和生漆等土产的运销生意的歙州宣州商业集团。一个颇具规模的自家船队,正在组建之中。其中,唯汪秉真扮演了分量最重的后台老板之一、前线总指挥的角色。此次杭州、润州与扬州之行成果,虽然超出业界的预期,大抵都还在先前的预料之中,整个团队的娇骄之色斑斑可见。
咋见老父出现在迎接船队的人群后面萎缩不前,唯汪秉便心里一凌。
父子相见,说罢来意,各各了无大动态;唯汪秉真呆了半晌,随后惨然一笑而过。期间,戴通把了解到的事情原委,一一告诉给他——那徐家退婚前,徐父就已带着女儿去了荆州(今湖北荆州)。名义上的理由是吊徐父的姑母新丧。其姑母家在荆州具体地点、俩人是否还会回或会不会另有婚约,都还没了解清楚。
汪秉真也只是点头而已。
忙完几件琐事,他跟汪清远交代了一番后,
亲自把老父送回宣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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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他滞留宣州。
据来往宣歙之间的外甥说,他开始忙起新的一轮商事筹划和运作,似乎并没受到事情的多大影响。而戴通的调查,也没多大进展;后来随着汪秉真的又一次出行,调查也渐渐不了了之。
事情在一个月后陡起变化:汪秉真突然出走了。
那天,在接下来的一次扬州之行后,他在扬州把生意交给外甥并托人带口信给汪清远和戴通,请他俩照应外甥后,毫无征兆地人间蒸发。直到大半年后,才有消息说,他已西上荆州。至于他在荆州干嘛,谁也不知道。只是长江中上游轰传,荆州界面新出一名叫吴伤的豪侠。此人不会武功,却令当地无数武功高强的游侠拜倒在其脚下,颇似汉代的郭解一类以侠义为号召的古代豪侠。一时纵横大江南北,尤于渝州(今重庆)至硖州(今宜昌)、鄂州(今武昌)和沔州(今汉阳)一带最为活跃。今天的武侠小说讲到豪侠,非得是具有绝代武功的高人。其实,古代历史上尤其是汉代以前真正的豪侠,倒似乎并不擅此道。这是个有意思的话题,可惜很少有人关注和研究。
三年后的一天,有人备了船请戴通父女去荆州,故人才知道此吴伤即过去的汪秉真,身旁有一大帮铁杆的江湖豪客。那时,他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此后,在众人特别是戴通父女的呵护下,汪秉真逐渐康复。可他对在荆州的三年多的经历,却讳莫如深、也没提过徐曼侠的结局到底如何。在此次事件中,倒是他的外甥赵博因祸得福、脱颖而出。在戴通父女的筹划下,他借出差荆州,一举打通了长江上下游的商路。
所谓真实的历史场景,
往往既猜不到开头,也猜不到结尾。
四十四.烦恼新生代[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