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的留守水师未必能抵抗。届时临云关若是无法抵御水陆夹攻失陷…”
靖川将军言至此处已经不敢再说下去，叶炎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这么多年来，沧澜基业得以残喘沧州，靠的就是那号称天下第一的关隘。如果敌人真的源源不绝的从澜州登陆，又靠水师配合，那么他们身后的沧澜王朝恐怕真的会毁于一旦。此地四十万的沧澜军便会沦为一只真正的孤军。一只无国无家深陷重围的困兽。
“君将军，你可有对策？”叶炎已经没有心思计较君天离的直言，眼前危局如烈火灼烧他坚定的心。舒洵亦是死死盯着君天离，眼中期冀之色赫然可见。
然而下一刻，叶炎和舒洵便都失望了。君天离似是冥思苦想，最终却痛苦的摇了摇头。其实他心中有一个大家都能想到的办法，而那代价，却是大到此间四人都难以承受的地步。
留军断后，挥军南撤。退守险关，放弃北伐。十数年的复兴路程，无数忠魂所望的统一大业，就此便要毁于一旦。
“看来你们都很悲观啊。”就在三个臣子备受煎熬的时候，灵澈却忽然开口道。那语气平平淡淡，却不似三人那般绝望。然而就这么平淡的一句话，先是舒洵，然后是叶炎。最早跟随在明武帝身边的左膀右臂相继露出了希望重生的神色。君天离虽然不知两人何来信心，而看到灵澈那仍旧从容不迫的姿态时，忽然发现了一个忽略已久的事实。
他好像很久没有亲自出手过了。
他八岁拜于军神门下学习兵法，十九岁初次掌军连败青川七仗。二十岁面临政变，把筹谋已久的对手玩弄鼓掌之中。然后是出其不意的北伐，天机会挑起大战覆灭圣殿。这样的成就，仍旧被他韬光隐晦，被淡化在别人眼中。以至于北伐以来，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沧澜军中还有一位他人莫能比肩奇才。面对绝境，叶炎束手无策，舒洵徒呼奈何。一直自认良将的君天离也回天无力。可是还有灵澈，还有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的年轻人没有失去信心。
还有奇迹会发生么？
灵澈缓步走到了厅堂外，吩咐了外面守候的太监一声。片刻之后，几个太监拿过了一幅巨幅地图铺展在地上。
“叶爱卿，佩剑与朕一用。”待太监离去，明武帝伸手向叶炎打了个招呼。叶炎封侯之后便有佩剑随驾的特权。此时听陛下有此吩咐，他急忙拔出了腰间长剑，而他的脸上，那之前的焦急和绝望已经消失不见，流露的竟是和剑锋一般明亮的神情。
灵澈接过长剑，环视三位臣子。一剑划在了地图上标注的一处线条之上。三人目光凝视，正是自己前方伯河大军所驻防线。
“自朕登基以来，北伐乃是日思夜想之事。朕深知其中艰难险阻，也想过无数绝境。唯有退路一事，朕却从来没有想过。”
“出了临云关，朕就自立誓言，若不能被灭青川，就算是朕的遗骨也不会有重返沧州一日。如今前狼后虎。诸位视之绝境，但是朕不能退却，若就此回师，我沧澜再无当兴之日，也再不会有踏进中原的一刻了。”
“陛下可有良计？”对于此事，叶炎和舒洵都已经不敢进言。君天离只能替为追问。灵澈侧身看着他道。
”世间难得双全法，朕没有必胜的把握。却也不觉得青川人靠着结盟就能鱼肉我北伐之师。三位只看到敌人结盟之利，威势之强。却没有细细想过这其中会出现的不和与间隙。就连丞相你筹谋合纵连横之道日久，竟也没看透。“
”还请陛下明示。”舒洵低首道。
“舒卿方才说过，国无交情，利益恒之。碧珊国久居化外，今与青川结盟。所思量的事情不过有二，一是君将军说的，碧珊国知朕复国之心，怕来日统一苍歧后发兵碧珊海。到时候碧珊国再次沦为陆地臣属，自是心有不甘。不过仅仅此点并不能让碧珊国做出这等搅局天下的大事。谋利便是结盟的动机之二。碧珊国此番兴师动众，动用舰船三百余艘，兵员至少二十万。几乎是其倾国之力。付出如此大的代价，目的自然也很明显。便是取我沧澜而代之，自此成为苍歧之野真正得以立足的势力。”
“狼子野心！”叶炎寒森森道。明武帝对此付之一笑，手中长剑又点了点地图上青川阵前。
”这等图谋，于青川碧珊都有利，却不是坚不可摧的纽带。青川人若是答应将沧澜国土让与碧珊国，那这地盘大小，战后划分。不免要一番讨价还价。此乃盟约弊端之一。眼下战局，青川眼中最重要的便是毁灭我方北伐之师，碧珊国想的却是南下夺取临云关，以图在战事结束之前把沧澜土地实质掌控在自己手中。这等分歧，乃是盟约弊端之二。有了这两个难以消除的间隙，恐怕青川后方，不见得比咱们四人议事来的简单。“
明武帝有条不紊的理清三位臣子的思绪，一时间让三人都有些云开雾散之感。青川和碧珊岛看似天衣无缝姐结盟里，同样隐藏着对沧澜有利的生机。这些东西，想必灵澈自接到急报的一刻便整理出来了。
“另外，便是咱们后方那不甚分明的敌袭了。”灵澈手中长剑往南沿着雪龙江划下。点在了他们身后的沧州玄州土地。
“碧珊国不善陆战，要想靠自己的力量破临云关难如登天。此次南侵大军必然是以青川为主导，而青川人自然不可能冒着死伤惨重的代价帮助碧珊岛夺取临云关然后拱手把土地让给盟友。不论从军事上，还是政治上，这都将是一个昏招。”灵澈说到此处，眼神便凝在了君天离的身上。后者会意过来，他自是天才将领，但是大局上的眼光终究被眼前这个年轻人比了下去。
“所以…临云关十之八九不会陷入死战，青川人反而更可能是在外围阻拦。在云阙山和山前平原上准备围点打援。”
灵澈徐徐点头。
“那么，我们要面对的情况应当是敌方联军前后包围。一场敌众我寡的围歼战。”
“再来看敌人的力量…“灵澈的剑在雪龙江上游移。三位臣子目不转睛的注视。能让这三位当世人杰如学童听课一般认真，恐怕也只有这位惊才艳艳年轻帝王能够做到。
“水师殉国一战过去已有七日。碧珊舰队大小船只三百艘，可载兵力近二十万。除却水手杂役，约莫只能搭载十七八万人。而青川此番顺流南侵，还得算上马匹辎重。那边还要去掉五万人。七日时间，最多往返两次。袭击我军背后的敌人，最多不过三十万人。其中必然要留下一部分防止临云关出兵救援，真正能奔赴前线的，当在二十万之数。”
君天离三人默然，从急报上说，连后方留守的军队都报备敌情不明。两个名将心中更是对此猜疑忐忑。可灵澈却从一封信中有条有理的推测出了敌人的力量，又怎能让叶炎君天离不为之汗颜。尤其是君天离，今日灵澈推算之法和自己当日在云阙山下估计巴多撒之兵力实为同理。他身经百战之后竟是思虑不如以往周全。
”这二十万人，加上伯河军中不断扩充的兵力。估计会在六七十万之间。我军算不得绝对劣势。“
”这个数字？“叶炎嘀咕一句，想问这个数字如何算出来的，青川人的增兵并非定数。又如何揣测？只是话刚说出口，看到君天离目光锁死在幻州土地上。他顷刻明白了问题所在。
”西边有封天萧将军在，伯河这边想要增兵，必然削减西线防线实力，这兵力抽调太过，怕会给那位封天名将白白让出一个空门来。“叶炎把话说了出来给自己圆场，随即尴尬一笑。君天离也放松似的笑笑。语气仍旧不轻松。
”七十万军队，也远超我军实力。若是我军撤军，他们必然跟随，一步步冲击，一步步损耗我军军力与意志。突围太难了。“
”你说的不错。除非留下一支精锐拖延，我军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这样的话，断后的军队便是必死之境。“
果然，以灵澈之才，终究也只能选择这最艰难的的一步么？留下孤军疯狂拖延，余下的军队若是能扫灭身后的联军。那么沧澜或许还可以保住玄州的一般土地，加上沧州幻州。多少能留存北伐的一些成果。可是身后可是有近三十万的敌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又如何能保证战争的成败？这无异于是一场天大的赌局。
君天离不会在这样的赌局里置身事外。即使一瞬间有那么一些犹豫。他想到了夜紫珊骐骥的眼神，想到了雨妃姐，苏辰大哥，还有那个在冥城执掌乾坤的女子。他们会愿意自己去做那必死的事情么？
然而片刻之后君天离就做了决定。
“末将愿意领兵断后，助陛下平复后方危局！”他这般肯定的请命，让舒洵和叶炎都不自觉的浑身一震。显然，灵澈也没有料到，他看着君天离坚毅的表情，似乎前些日子那些隔阂与间隙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忽然明武帝放声大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君天离的肩膀。将长剑死死的钉在了行军图上。
“朕怎么会让你去送死？”
“可是为今之计…”
“朕不是说过么？从来没有想过退却，已经夺下的土地，哪怕是一寸也不会再让出去。”明武帝眼中显出森森寒意。他看着那剑尖钉住的地方，正是他们脚下的赤勒城土地。
“既然青川人想要决战。那朕也不想等了。”
“朕的心中还有一策，或许需要付出天大的代价。赢则剑指天下。败则归于尘土。三位…可愿与朕同进退吗？”
这一句问话，灵澈眼中流露不是不可置疑的威严。反而像是一句请求，人道是自古君臣无情谊，而这样一句请求换来的依旧是三个臣子坚定不移的回复。
“臣万死不辞！”三人齐齐下跪。对着灵澈，对着那柄钉住江山的长剑。效忠之心面对绝境也不会动摇半分。
他们仿佛看到，那绝境之后必然会燃起熊熊的烈火，烈火席卷过后，会有一个新的时代磅礴地到来。
帝王为帅[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