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阳挣扎着坠入西山，最后一缕光线被弥漫的、仿佛有生命般的暗红雾气彻底吞噬。天幕低垂，压抑得令人窒息。洛红衣、涵婓和已经半人半兽的帝君兽在崎岖山道上亡命奔逃，身后是早已被血灵宫力量扭曲腐化的密林。那些扭曲盘虬的怪树，枝干上渗出暗红色的粘稠汁液，如同凝固的血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铁锈味。空气粘稠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沙砾，灼烧着喉咙深处。诡异的低语声无孔不入，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方向，而是弥漫在整片空间，如同千万只细小的毒虫在耳膜上啃噬，疯狂地往脑子里钻，试图瓦解最后的神志防线。
帝君兽的状态最令人揪心。它——或者说他——庞大的身躯痛苦地佝偻着，覆盖全身的坚硬鳞片不再如昔日般闪烁着暗金光泽，反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令人心悸的灰败。鳞片的边缘不规则地翻卷翘起，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粗暴撕开，露出底下暗红肿胀、不断渗出浑浊粘液的皮肉。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白汽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霜雾。那双曾经燃烧着狂傲金焰的兽瞳，此刻却浑浊不堪，金色被大片侵蚀的猩红所覆盖，瞳孔深处只剩下野兽般原始的暴戾与无法消解的剧痛。它的爪尖，原本就锋锐无匹，此刻更是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在异化增长，弯曲如钩，闪烁着令人胆寒的金属冷光，每一次无意识地抓挠过坚硬的山石，都留下深深刻痕，石屑纷飞。
洛红衣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唇，每一次足尖点地都轻灵无声，但身体内部却在经历着冰与火的酷刑。脖颈一侧，那原本只在发梢显现的诡异银霜，此刻已如活物般悄然蔓延开来。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血管和经络贪婪地侵蚀，所过之处，肌肉僵硬，血液流速仿佛都凝滞冻结。她的右手下意识地扶了一下身边一块布满湿滑苔藓的冰冷岩石，指尖刚刚触及石面——
“咔嚓！”
轻微的脆响在死寂的山道上异常清晰。一道肉眼可见的、带着细小冰晶棱角的霜白寒气，瞬间从她的指尖蔓延开去，如同活过来的霜蛇，迅速爬满了整块岩石表面。不过呼吸之间，那块足有半人高的坚硬岩石，表面已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晶莹剔透的坚冰！彻骨的寒意甚至让旁边的涵婓都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洛红衣猛地缩回手，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让她心头剧震。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一种更深的恐惧——对自身力量失控的恐惧。这银霜已不仅仅是痛苦的标记，它正在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一种她无法完全掌控的、足以冻结生命本身的恐怖力量。每一次动用灵力，每一次情绪的剧烈波动，似乎都在加速这银霜的侵蚀。
涵婓的目光死死锁在洛红衣脖颈那片蔓延的银霜上，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强压下翻涌的焦虑和恐惧，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前面！再坚持一下！那里…那里好像有东西！”
他指向的方向，浓得化不开的血雾深处，隐约勾勒出一片不同于扭曲密林的、相对开阔的轮廓。几道断壁残垣顽强地刺破血雾，沉默地矗立在黑暗之中。那是一座古寺的遗迹。
三人几乎是跌撞着冲入这片残破的庇护所。穿过早已腐朽坍塌的山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凉死寂的庭院。巨大的古树只剩下焦黑虬结的枯干，狰狞地刺向血色的天空，如同垂死巨兽伸向苍穹的绝望爪牙。杂草丛生，高及腰际，在微风中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如同无数细小的鬼魂在窃窃私语。倒塌的经幢半埋在泥土里，断裂处露出风化严重的石刻经文，模糊不清。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尘土、腐朽的木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陈旧香灰气味，这气味顽强地抵抗着外面血雾的腥甜，成为这方破败天地里唯一残存的、属于过去的宁静气息。
古寺的主体大殿，同样只剩下残骸。半边屋顶早已坍塌，巨大的木梁斜斜地插在废墟堆里，断裂处露出惨白的木质纤维，像被啃噬过的骨头。殿内光线昏暗，唯有几缕残破的血色天光，透过屋顶巨大的破洞和残破的窗棂投射下来，形成几道诡异的光柱。光柱中，尘埃如同微小的生命体般飞舞旋转。
大殿中央，一尊巨大的石雕佛像占据了残存空间的主体。佛像的姿势是庄严的跌坐，但此刻却呈现出一种悲怆的倾倒姿态——它的头颅连同半边肩膀已经断裂，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巨大而狰狞的断口，断面粗糙，布满了风雨侵蚀的痕迹。剩余的半截身躯布满了深刻的裂纹和厚厚的积尘，金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底下灰败的石质本体。佛像的莲座也碎裂了大半，巨大的莲瓣散落在四周的瓦砾之中。
然而，就在这绝对的死寂与破败之中，一种奇异的现象正在发生。
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吟诵声，正从这残破的佛像，以及周围倾倒断裂的经幢、散落在地的残破经卷碎片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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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并非人声，更像是一种天地间残留的、无形的共鸣。它低沉、浑厚、连绵不绝，如同来自大地深处的叹息，又似亘古星辰运行的低语。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古老韵律，仿佛带着某种净化与镇定的伟力。
这奇异的梵音如同无形的水波，一圈圈地荡漾开来，轻柔地拂过整个古寺废墟。
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
笼罩在洛红衣脖颈间那股蚀骨的冰寒，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屏障，蔓延的速度骤然减缓了许多。那深入骨髓、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痛楚，虽然并未完全消失，却如同退潮般减轻了大半，让她几乎忍不住发出一声解脱般的叹息。体内躁动不安、疯狂啃噬神智的双生血蛊，在这古老梵音的抚慰下，竟也奇异地暂时蛰伏了下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安抚、镇压。
涵婓剧烈的心跳和因恐惧而绷紧的神经，在这梵音持续的浸润下，也缓缓平复下来。那无孔不入、令人疯狂的幽冥低语，被这神圣的梵音隔绝在外，如同隔着一层坚韧的屏障，再也无法轻易侵入他的识海。
变化最为剧烈的，是帝君兽。它喉间那破风箱般痛苦而狂躁的嘶鸣，在梵音入耳的瞬间，陡然降低，变成了低沉的、带着疑惑和某种解脱感的呜咽。覆盖全身的灰败鳞片，似乎也恢复了一丝极其黯淡的金属光泽。它浑浊兽瞳中疯狂跳动的猩红血丝，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抚平，暂时消退了不少，虽然金色的光芒并未完全恢复，但那令人心悸的暴戾气息确实被强行压制了下去。它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轰然一声，沉重地趴伏在冰冷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巨大的头颅搁在两只异化得如同巨镰的前爪上，沉重的喘息声渐渐变得平稳悠长。然而，它爪尖那非自然的、带着金属冷光的异化增长，并未停止，只是速度变得极其缓慢，如同被按下了慢放键。那钩状的尖端，依旧在微不可察地延伸，闪烁着危险的光泽。
“暂时…安全了？”涵婓背靠着冰凉的石柱滑坐在地，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相对“干净”的空气。汗水浸透了他的额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疲惫地闭上眼，感受着梵音带来的宁静，仿佛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
洛红衣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残破的佛像前，伸出依旧带着一丝冰寒之气的手，指尖轻轻拂过佛像断裂的脖颈处粗糙的石质断面。冰冷的触感传来，却奇异地让她体内躁动的寒意更平静了一分。她仰望着那缺失了头颅的巨大佛身，残缺的慈悲姿态在血色光柱的映照下，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壮与苍凉。
“残存的愿力…或者说，某种古老禁制的余韵。”她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有些缥缈，如同自语，“此地曾有大能驻锡，布下强大的净化法阵，虽主体被毁，根基仍在。这些梵音，是法阵核心残留的最后力量，与天地间的某种道韵共鸣…在对抗着外界的污秽。”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帝君兽那缓慢异化的爪尖，声音低沉下去，“但这力量…太微弱了。它只能延缓，无法根除。就像这古寺本身，已是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
她的目光落回涵婓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我们的时间…不多。”
涵婓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帝君兽爪尖那缓慢却坚定的变化，心猛地一沉。他挣扎着站起身，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我去看看周围，找找有没有能用的东西，或者…更安全的地方。”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瓦砾和倒下的木梁，开始在昏暗的大殿里搜寻。倒塌的神龛后面，散落着一些腐朽的蒲团和碎裂的木鱼。他俯身拨开厚厚的灰尘，希望能找到一些前人遗落的法器或丹药，哪怕是一点点有用的线索也好。然而，除了腐朽的木头和几片早已模糊得无法辨认字迹的经卷残片，一无所获。失望的情绪开始蔓延。
就在他准备放弃，转身走向大殿另一侧时，脚下似乎被什么硬物绊了一下，一个趔趄。
“嗯？”涵婓稳住身形，低头看去。绊到他的，是半块从瓦砾堆里凸出来的、巨大厚重的青石基座，似乎是支撑佛像莲座的一部分。基座本身也布满了裂纹，一角已经碎裂。他刚才那一脚，恰好踢在碎裂的边角处，蹭掉了一大块厚厚的积灰和苔藓。
一抹奇异的、与周围灰白石质截然不同的暗青色，在积灰剥落的地方显露出来。
涵婓心中一动，立刻蹲下身，不顾肮脏，用袖子用力擦拭那块基座表面。
随着积灰和苔藓被拂去，一片大约尺许见方的区域显露出来。其材质并非建造佛像和莲座的普通青石，而是一种深沉厚重、隐隐透着金属光泽的暗青古铜！在这片古铜之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极其古老、极其繁复的纹路！
这些纹路绝非装饰性的花纹，而是某种蕴含着神秘力量的符箓！线条扭曲盘绕，如同活着的藤蔓，又似纠缠的锁链，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厚重、甚至是禁锢的意味。许多地方已经磨损得模糊不清，显然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漫长岁月。整片符文并非完整，边缘处有明显的断裂痕迹，似乎只是某个巨大整体的一角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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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婓的瞳孔骤然收缩！这纹路…这感觉…
他猛地抬头看向趴伏在地、呼吸渐稳的帝君兽！那覆盖帝君兽庞大身躯的鳞片边缘，那些在异化过程中不断翻卷扭曲、呈现出锁链般缠绕形态的纹路…虽然大小和形态不完全相同，但那股深沉、厚重、仿佛能锁困天地的独特“神韵”，竟与眼前基座上的古铜符文隐隐相通！它们像是同源的两种文字，一种镌刻于血肉，一种烙印于金石！
一股难以遏制的冲动驱使着涵婓，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带着一丝探索的希冀，想要去触摸那基座上最为清晰的一道核心符文轨迹——
“滋啦！”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古铜符文的刹那！
一道极其微弱、却无比刺眼的青白色电火花猛地从符文中跳跃出来！如同一条细小的毒蛇，瞬间噬咬在涵婓的指尖！
“啊！”剧烈的灼痛感伴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麻痹感瞬间传遍整条手臂！涵婓痛呼一声，触电般猛地缩回手，指尖赫然已经焦黑一片，皮开肉绽，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剧痛让他整条右臂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涵婓！”洛红衣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出现在他身边，冰冷的玉手一把抓住他受伤的手腕。她指尖蕴含的寒气迅速覆盖了灼伤处，暂时压制了那股可怕的灼痛和麻痹感。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住涵婓指尖那焦黑的伤口，又猛地转向那块露出古铜符文的基座。
“别碰！”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惊疑，“这符文…有极强的禁制！它在排斥所有外来的灵力…或者说，它在排斥所有不够‘资格的存在！”
涵婓强忍着剧痛和手臂的麻痹，额头上冷汗涔涔，声音因痛楚而有些变调：“这…这符文…和帝君兽身上的…很像…那感觉…”他艰难地喘息着，“还有…血灵宫地底…那扇青铜巨门上的气息…也有点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洛红衣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片暗青古铜符文上，冰蓝色的眸子里光芒急剧闪动。涵婓的发现和描述，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迷雾！帝君兽鳞片的异化纹路…青铜巨门的气息…这残破古寺基座上的古老禁制符文…它们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超越时空的、极其深远的联系！这绝非偶然！这古寺，这佛像，这残留的梵音，这破碎的符文…它们存在的意义，或许远不止于提供一个暂时的避难所！
“界碑…”一个古老而沉重的词汇，毫无征兆地浮现在洛红衣的脑海深处，如同尘封的记忆被强行唤醒。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飘忽，仿佛在确认一个遥远的传说，“传说中…分隔不同时空、镇压混乱边界的…界碑符文？”
就在这时——
“吼——！！！”
一声压抑到极致、痛苦到扭曲的咆哮，如同受伤濒死的洪荒巨兽发出的最后哀嚎，猛地撕裂了大殿内刚刚维持不久的短暂平静！
是帝君兽！
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遭受着世间最残酷的酷刑！原本在梵音安抚下略显平静的鳞片，此刻如同沸腾的油锅般疯狂翕张、摩擦、翻卷！大片大片灰败的鳞片被强行崩开，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撕扯，纷纷从它痛苦痉挛的躯体上剥离、脱落！暗红肿胀、不断渗出粘稠液体的皮肉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和腐败气息！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右前爪！那本就在缓慢异化的爪尖，此刻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正以前所未有的、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扭曲、硬化！骨骼拉伸、变形的“咯咯”声清晰可闻，令人牙酸！仅仅几个呼吸间，那钩状的爪尖已经暴涨了数寸，弯曲的角度更加狰狞，金属般的冷光刺得人眼睛生疼！爪尖的边缘，甚至开始浮现出与莲座基座上那暗青古铜符文极其相似的、细微的锁链状纹路！
它那双刚刚褪去些许猩红的浑浊兽瞳，此刻再次被疯狂的血色彻底淹没！金色的光芒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而暴戾的杀戮欲望！它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巨大眼球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了大殿中央——那尊残破的、缺失了头颅的佛像身上！
准确地说，是钉在了佛像莲座之下，那刚刚被涵婓拂去灰尘、显露出暗青古铜符文的基座位置！
“吼——！！！”
又是一声饱含着无与伦比的痛苦、暴怒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渴望的咆哮！帝君兽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四肢猛地蹬地，坚硬的地面瞬间龟裂下陷！它完全无视了近在咫尺的洛红衣和涵婓，如同一头发狂失控的攻城巨兽，带着摧毁一切的恐怖气势，朝着那尊残破的佛像，朝着那神秘的符文基座，轰然冲撞而去！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战鼓，敲打在涵婓和洛红衣的心上，震得整个残破大殿簌簌发抖，灰尘如同雪片般从残存的梁柱上簌簌落下！
“拦住它！”洛红衣清叱一声，身影已如一道红色的闪电射出。涵婓强忍着手臂的剧痛和麻痹，也咬牙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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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帝君兽此刻爆发出的力量远超寻常，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疯狂执念。洛红衣仓促间凝聚的一道冰晶屏障，在它狂暴的撞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轰然破碎！涵婓更是被它带起的猛烈罡风直接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后面的石柱上，眼前一黑，喉头涌起一股腥甜。
就在帝君兽布满异化鳞片的巨大头颅，裹挟着万钧之力，即将狠狠撞上那残破佛像基座的千钧一发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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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古寺藏锋·梵音镇魂[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