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赤霞映江:被忽略的预兆
1933年8月,岷江上游的暑气如同煮沸的沥青,将叠溪镇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老茶客李三倌佝偻着脊背,坐在茶馆最角落的竹椅上,手中的竹烟杆在青石板地上敲出“笃笃”的声响。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江面蒸腾的雾气,喉头滚动了几下,吐出一句:“水红三天,必有大难。”这句话轻飘飘地落在沸腾的茶碗间,瞬间被氤氲的热气吞没。邻座打更匠王老四听了,嘿嘿一笑,旱烟袋重重敲在他肩头:“你个老酒鬼,又把岷江当成你家酒坛了?”哄笑声中,没有人注意到茶馆外的石板路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指节宽的缝隙里,暗红的泥浆正缓缓渗出,仿佛大地在无声地流血。泥浆中还夹杂着细小的碎石,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像是某种神秘力量在地下搅动。
卖花女春杏挎着装满栀子花的竹篮,裙摆扫过石板路时,突然被石缝勾住。她蹲下身去解,指尖刚触到泥浆,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窜上来——那泥浆带着腥气,像刚宰杀的牲畜血混着腐叶,还透着股让人牙酸的凉意。更诡异的是城隍庙前的古井,清晨打上来的水还漂着桃花,泛着清甜;正午就开始翻涌黑沙,井水变得浑浊不堪;到了傍晚,三尾肚皮朝天的锦鲤竟浮出水面,鱼眼泛白,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咽喉夺走了性命。春杏吓得后退几步,竹篮里的栀子花散落一地,洁白的花瓣沾满了暗红泥浆。她抬头望向天空,只见夕阳如血,将整片云层都染成诡异的绛紫色,仿佛天空在为即将到来的灾难而泣血。
此时的川西正深陷军阀混战的泥潭。刘文辉的军队在灌县修筑工事,抓来的民夫扛着锄头,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裳,嘴里不停地抱怨:“锄头挖到石头都在震!”;刘湘的运粮队在九顶山遭遇土匪,押运官对着地图破口大骂,丝毫没留意桌角的墨水瓶正微微震颤,墨水在瓶中晃出细小的涟漪。县城邮局里,老邮差戴着圆框眼镜,眯着眼分拣信件,发现最近半个月从松潘方向来的信都沾着暗红泥渍。他拆开几封,满纸都是“地动”“井沸”的描述,气得他啐了口唾沫,嘟囔着把信扔到一旁:“蛮子地方又在闹鬼了。”却没发现信件边角处,隐约可见模糊的爪痕状印记。
茶馆的竹帘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说书人惊堂木一拍,正讲到三国英雄征战,满堂看客听得入神,不时发出叫好声。没人在意窗外的天色愈发猩红,像被鲜血浸透的绸缎,将岷江染成一条流淌的血河。远处的山峦在血色天空下若隐若现,仿佛是末日的前兆,可人们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生活里,对即将到来的灾难浑然不觉。就连江边戏水的孩童,也被大人唤回家中,却不是因为察觉危险,而是怕江水弄脏了衣裳。
二、地裂天倾:三分钟的毁灭
8月25日申时三刻,叠溪镇的太阳突然变成个血色圆盘,低低地悬在低垂的云层间,仿佛随时会坠落。药铺学徒踮着脚,将陈皮铺在竹匾上晾晒,鞋底突然传来灼烫感。他低头一瞧,青石板缝里竟渗出缕缕白烟,带着硫磺的刺鼻气味。“地龙翻身了!”老中医抓着药柜的手都在发抖,喊声却被地底传来的轰鸣瞬间撕碎——那声音像是万头犍牛在岩层深处疯狂刨蹄,又像是无数把利刃同时割裂大地,震得人耳膜生疼。药柜上的药罐纷纷掉落,摔得粉碎,药香与尘土弥漫在空气中。
镇口的石牌坊“咔嚓”一声从中折断,半块刻着“叠溪”的匾额轰然坠落,砸在卖凉粉的担子上,瓷碗碎裂声中,豌豆粉溅了满地,混着暗红泥浆,像极了鲜血。春杏抱着装满栀子花的竹篮,正往城隍庙赶,突然感觉地面像波浪般剧烈起伏。她看见平日里笑呵呵的肉铺王屠户,双手死死抓着墙沿,整个人却被无形的力量抬离地面,眼睁睁看着自家铺子像被巨手揉皱的糖纸,连人带肉案一起沉进突然裂开的地缝,只留下一声凄厉的惨叫在空气中回荡。春杏吓得跌坐在地,栀子花撒了一地,被裂缝吞噬。她想爬起来逃跑,却发现双腿早已不听使唤,只能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在眼前崩塌。
远处的羌寨里,碉楼如积木般接连坍塌。释比穿着绣满符文的法衣,手持羊皮鼓正在做法,地震波袭来的瞬间,鼓槌飞了出去,羊皮鼓滚落在尘埃里,经文声与山体滑坡的轰鸣绞成一团。送亲队伍的唢呐手刚吹出个调子,脚下的山路就开始崩塌,红盖头被风卷上半空,连同迎亲的花轿,一起坠入深渊。新娘的哭喊、新郎的呼救,都被无情的山石掩埋。更悲惨的是,羌寨中正在举行成人礼的少年们,还未来得及完成仪式,就被倒塌的房屋掩埋,他们手中紧握的象征成年的饰物,永远定格在灾难的瞬间。
这场持续3分钟的劫难,将千年古镇撕成三截。幸存者王阿贵死死抱着城隍庙的石狮,看着岷江被拦腰斩断。上游的江水在地震波里凝成巨大的水墙,泛着诡异的黑,仿佛是一只巨大的怪兽张开血盆大口;下游的河床裸露出黑色卵石,像巨兽张开的獠牙。21个羌寨被崩塌的山体瞬间吞噬,最后一支送亲队伍的唢呐声,永远定格在松坪沟的乱石之下。茂县来的货郎担里,原本要卖给羌女的七彩丝线,连同他蜷曲的尸体,被埋进了十米深的黄土,丝线在泥土中扭曲缠绕,如同未说完的故事。更令人痛心的是,羌寨里世代传承的释比经文、精美的羌绣图案,都在这场灾难中永远消失,只留下一片废墟诉说着曾经的辉煌。那些珍贵的羌绣纹样,是羌女们用一生心血绣成,如今却随着主人一同消逝在历史的尘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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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悬湖泣血:四十二天的倒计时
地震后的第十天,岷江上游立起11座“水坟”。最大的叠溪海子横亘在群山之间,水面泛着暗沉的青黑色,像一块巨大的淤青,在阳光下泛着冷冷的光。每天清晨,守坝的老猎人背着猎枪,腰间挂着麻绳和重锤,来到坝体旁测量。他粗糙的手掌攥着麻绳,看着重锤没入水中的刻度,瞳孔猛地收缩——水位每天上涨两柞,那是用羌人传统计量法,一柞相当于成年男子张开的手掌长度。老猎人皱着眉头,在随身携带的牛皮本子上记下数据,字迹歪歪扭扭,透着焦虑。本子上还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是他根据海子的变化自创的预警标记。
省水利局的查勘队骑着跛脚的骡子,在二次塌方的山道上艰难前行。山路上满是滚落的巨石,马蹄不时打滑,惊得队员们一身冷汗。罗盘指针在靠近海子时疯狂打转,技术员老周眉头紧皱,用竹竿戳了戳坝体,烂泥里竟漂出半截雕花窗棂——那是叠溪镇最大的绸缎庄“锦云阁”的物件,窗棂上精美的牡丹花纹还清晰可见,此刻却沾满泥浆,透着股说不出的凄凉。老周蹲下身,仔细观察窗棂,仿佛能看到地震时绸缎庄轰然倒塌的场景。他发现窗棂的木质纹理中,还嵌着一些细小的金属碎片,在阳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当晚宿营时,老周被冰层断裂般的闷响惊醒。他提着马灯走到海子边,微弱的灯光下,水面漂浮着无数死鱼,白花花的肚皮映着诡异的天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他蹲下身,捡起一条死鱼,发现鱼鳃处有血迹,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而此时的成都,刘文辉的副官正懒洋洋地靠在春熙路茶馆的竹椅上,吐着烟圈:“不就是山塌了几块石头?等打完这圈,老子还要去灌县收烟税。”他没看见报童手中《新新新闻》的号外:“叠溪海子水位超警戒线五丈!”更不知道,那些用快马传递的加急文书,正被驿站的老倌儿压在喂马的麸皮底下,理由是“这年头兵荒马乱,谁还管水涨水落”。驿站里,马匹不安地刨着蹄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危机。
叠溪海子的坝体在水压下发出“咔咔”的呻吟,如同垂死者的喘息。守坝的老猎人在日记本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水又涨了,坝在哭。”字迹被雨水晕染,模糊不清。他每天都在坝体旁徘徊,看着不断上涨的水位,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深,却又无能为力。他尝试用树枝在坝体周围做标记,记录水位变化,还在海子边插上自制的警示旗,希望能引起过往行人的注意。
四、洪峰夜奔:死亡时速四十公里
10月9日酉时,茂县的老艄公正蹲在江边,给木船仔细涂着桐油,刺鼻的油味混着江水的腥气,让人喘不过气。突然,他听见上游传来闷雷般的轰鸣,起初以为是暴雨将至,直到江面漂来整棵的柏树——那是松坪沟海拔三千米以上才有的冷杉,树皮上还带着新鲜的断裂痕迹。老艄公脸色瞬间煞白,扔掉油刷就往山上跑,身后的岷江像被煮沸的汤锅,水头撞在礁石上掀起三十丈高的浪,把百年老渡的牌坊整个拍进了江里,飞溅的水花在夕阳下泛着血色。他边跑边喊:“洪水来了!快跑啊!”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沿途的村民听到呼喊,纷纷丢下手中的活计,拖家带口地往山上逃命,混乱中,有人摔倒在地,被踩踏得伤痕累累。
第133章 叠溪惊涛:1933年川西大地的生死七日[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