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里,大柳树下。
听完江枫的要求,子车牧思虑了一会,“阁下的要求我大致明白了。”
她不动声色的瞥了眼站在边上的余殊,却不想正对上她的眼睛,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朝她微微一笑,子车牧吓了一大跳,立刻低下头,做沉吟状,“河内富庶,除非混不下去,恐怕没有人愿意离开河内,前去南州。”
江枫点头,“那有没有混不下去的?”
子车牧摇了摇头,“恐怕没有。”
“现在存在的船厂,基本都有各自的生存渠道,”她又道,“河内远海,水师疲敝多年,当年盛极一时的造船厂们多已倒闭,如今支撑下来的,背后各自有人撑腰,比如楼船将军、郡尉……”
说到水师子车牧眼皮一跳,下意识又看向了余殊。
江枫发现她的眼神,心中微异,“楼船将军?”
子车牧掩下眸底异色,认真的道,“不过,既然病己答应的事情,我自然会尽心竭力,如阁下信得过牧,五日后牧自将造船厂奉上。”
江枫含笑点头,突然问道,“薄怀杨跟你什么关系?”
子车牧微怔,然后迅速答道,“为吾长官,吾在刑曹供事。”
江枫:“她是郡守的人?”
子车牧:“吾不知。”
江枫也不理她,“杨病己能被郡尉派去看管小情人,想来是郡尉的心腹吧?”
“尉守不合,你却与杨病己交好,我大胆猜一下,”江枫看着她笑,“杨病己不会是间谍吧?”
子车牧面色一肃,“病己忠贞,绝无此事!”
她看着江枫的眼睛,极为严肃的道,“我与她乃私交,实不相瞒,我早就想劝她抛弃郡尉了,无奈她性情执拗,言郡尉不弃,她绝不离开。”
“为此,我甚至与她吵过很多次,”子车牧道,“背主乃大节之失,病己于此极为看重,还望阁下千万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江枫眼睛却亮了亮,“这样啊……我知道了。”
见子车牧的表情,江枫突兀问道,“郡守准备对郡尉动手了对吧?”
子车牧一惊,“牧微末,不知此事。”
余殊一直安静的站在江枫身侧靠后一点,此事终于开口笑道,“此次郡尉大张旗鼓要与我家联姻,可谓来势汹汹,郡守与他不合,怎么可能坐视此事成功。”
听她说‘我家,子车牧不吭声。
是,代侯太过特殊,且又有前镇东投靠南州,牵扯过甚,这也是促进郡守动手的一大要素。
“薄怀杨如今是九阶高阶,一向乃郡守心腹,毕竟,”余殊笑道,“刑曹这么重要的令曹,绝不会交给外人执掌,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子车牧:“吾不知,吾只是一个刑曹小吏,岂敢掺和大人们的事。”
江枫笑了,“你挥挥手,就把薄怀杨给招来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她调笑的眨了眨眼,“莫非你想告诉我,薄怀杨暗恋你,所以时刻关注你的动静?”
子车牧表情微变,“还请阁下不要这样揣测我。”
江枫笑,“五天,看来有什么事要在五天内发生……阿殊,你说最近有什么大事来着?”
之前子车牧说到造船厂背后的人,楼船将军,或是郡尉……
如果郡尉五天内垮台,那么造船厂背后不就没人了?
余殊漂亮的眼睛回视她,也笑了起来,“那应该是武举了。”
“郡尉要举行武举,遴选俊才,奉送进京,参加京城的武举。”
“这本该是郡守郡尉一起主持的大事,”余殊笑,“如果那时发难,倒也说的过去。”
她又看向子车牧,“只是不知,杨司马在其中属于什么位置呢?”
子车牧脸色抽了抽,她觉得这个镇东将军最是难缠。
另一女子只问她的目的,就她总往病己身上扯,让她不敢乱说话。
江枫与余殊对视一眼,笑着问自己的,“阁下乃刑曹吏,如今世道崩坏,但是中州天法尚存,郡守要诛郡尉,总得有些理由,有些证据。”
她笑着看着子车牧,“不知阁下这个‘微末小吏,是不是知道些证据,办了些事?”
子车牧脸颊抽搐,被她们一左一右的逼的想跳墙。
恰逢此时,有一骑疾驰而来。
子车牧心中一松,手中出现竹简,喝道,“城中驰马,未伤人,罚三金。弗与,黥为城旦。”
那是一个熟悉的将士,一声甲胄都未卸下,闻言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从马上跌落下来,脸上‘啪叽印了个大大的刑字,一脸懵逼。
子车牧语气威严,“自去户曹交罚款,否则黥面为城旦。”
黥面,在脸上刻字,城旦,徒刑的一种,修城墙,很累很苦。
那人似乎对子车牧有所认知,闻言无语的道,“知道了。”
然后急匆匆走向余殊,“将军,薄怀杨遣兵包围家里,家主请我出来找你。”
余殊点了点头,神色不见丝毫仓惶,“知道了,先让她围着,我过会再回去。”
将士低头,“诺。”
余殊递给她几块金子,“去交罚款吧,把脸上字去掉。”
子车牧悄悄的准备跑路。
却被早就看着她的江枫一把抓住了腰带,看着女子白皙清瘦的脸颊,江枫露出了亲切和蔼的笑容,“子车,你学的是……法家?”
子车牧满脸惊惶,又强作镇定道,“是,我是法家,莫非阁下对法家有什么仇恨吗?”
江枫笑的特别和蔼可亲,“刑曹吏有什么好做的,你不如跟我回去吧?”
子车牧瞳孔微缩,心中的猜测差点脱口而出,“你是……”
江枫笑眯眯,“江末。”
子车牧微怔。
江枫:“我姐姐是南州牧,宣武侯。”
她笑眯眯的继续刺激子车牧,“如今儒门显赫,百家凋零,我除了捡到几个墨家之外,你是第一个不是儒家的读书人了。”
“前人说过,生不能九鼎食,死亦要九鼎烹,阁下学的文武艺,难道就为了在区区河内做一个刑曹小吏?”
子车牧脸色涨红,眼眸都有些失焦。
江枫笑眯眯的继续加码,“郡游檄如何?六百石,为郡界一清。”
子车牧可耻的心动了。
要知道,她只是个一百石的小吏啊。
郡游檄乃比州刺史,监察郡界,奏不法事,弹劾县令。
子车牧差点就答应了下来。
江枫看见她的反应,继续笑眯眯的加码,“如果做的不错,两千石郡守也未可知。”
法家是什么?
刀!
她们最擅长做什么?
杀人!
她记得有个叫做王温舒的家伙,因为杀人没杀够,感叹了一句‘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
什么意思呢?
就是如果冬天再多一个月,我就能把人杀完了。
因为按律秋后行刑,这家伙杀了六个月都没杀完,还来了句要益展一月,被记录在史书上,酷吏列传。
但是,她杀的人是谁?
是地主豪强,是世家大族,是动辄仆妇过万的大商贾,辄扑之,灭族,重威之下,郡中三月大治,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仅从这个方面看,江枫觉得很好用。
用人用其才,她手下也不能全是道德君子,总得来几个刽子手,小人,否则水至清则无鱼,也不是好事。
高祖复国,与豪强大族妥协,导致世家豪强做大,朝廷不能制,税赋一年一年的减少。
虽然崇德作死,但是国库困窘也是个问题。
她记得前些年朝廷还闹过裁军风波,因为快出不起军晌了。
结果被京中蓝田侯等军门大佬按了下去。
余家就不说了,她们确实低调克制,所以穷困。
但是其他大族可没这么听话,逼迫百姓卖地为其仆役佃户,兼并土地,隐匿人口,一个个脑满肠肥,尾大不掉。
不敢说全部都是如此,但是拉十个出来,杀九个绝对不冤枉。
因为不犯法的结果很简单,就是像余家这样,穷的辛酸。
但是那些大家族,哪个穷了?
你看赵文景,亚圣世家,吃穿用度精致至极,单凭种地能有这么多钱吗?
钱从哪来?
要么兼并土地,要么……
为官一方。
只需要松松手,当地大商贾礼金收到手软,还不用脏自己的手,多完美?
然后国库就可以跑耗子了。
没有自由民,哪来的税赋?
乃至各行各业,但凡做大的商贾,背后必然有人。
世家照样可以清清白白,两袖清风,然后吃好喝好。
只需要出一些政治影响力就可以了。
比如朝廷要加商税,‘圣天子不与民争利云云,将朝廷的动作按回去,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里面水太深,江枫一直没敢涉足,不过不妨碍她为此做准备。
比如养一些酷吏?
法家天生出背锅侠,一切唯上,好使!
江枫看到子车牧,就跟饿了三月看见肉一样,那叫一个迫不及待。
子车牧被她抛的糖衣炮弹砸的头晕目眩,但是依旧秉承理智问道,“阁下不过是宣武侯的妹妹,能替她做这样的决定吗?”
江枫肯定的点了点头,“当然能,相信我!”
见子车牧明显心动,江枫笑的更灿烂了,“对了,你投靠不如把杨病己一起带上?”
病己?
子车牧终于冷静下来,“病己一心报国,恐怕不易。”
江枫:“强扭的瓜最甜,信我没错!”
余殊不就是她强扭来的吗?
现在不还是乖乖听话,让干什么干什么。
余殊察觉到她的眼神,不禁嘴角抽了抽。
不用想就知道江枫在想什么。
江枫笑眯眯的揽着她的肩膀,“区区刑曹令,就算是郡守,也算不得什么,你自己都能做。”
功名利禄,她终于遇到一个可以被功名利禄收买的了!
她当初收李清明,给她当左将军,还天天被她冷脸。
余殊右将军不要,天天跟她顶毛。
赵文景更是弃官位如弃敝履。
叶瑜许子圭也不在乎。
她现在终于遇到一个想出头,却无门路的真正寒门士子了,江枫就是爽,特别爽,爽死了。
子车牧被她一路轰炸,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一不注意她们居然又回了杨病己家里。
杨病己疑惑的看着她们,好似在问她们怎么又回来了。
江枫:“子车答应将我的事情完成,我思来想去,此事还得谢谢杨司马你,所以就带了些礼物来。”
杨病己摇头,“不用了,你替我将子车救出来,我……”
她呼吸微滞,眼睛落在那雪白的封皮上移不开。
“一套兵书,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江枫微笑的将那套书奉上。
杨病己眼睛就像粘在书上,嘴里想拒绝的话卡在喉咙,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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