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枫准时去赵文景家里报道,无视了书童奇怪的眼神,“你家主人昨晚怎么样?”
书童迟疑了片刻,“尚好。”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实不算多好,但是与平时相比,也算平常了。
至少没有深夜惊悸呕血。
她主子向来眠浅,但是昨夜难得的没有那么频繁苏醒,只醒了几次很轻松又睡过去了。
于是乎,江枫进入室内,难得的看见了清醒的赵文景,她正用一种非常不合适的眼神在看着她。
江枫词语少,无法形容她的眼神,但是那一定是相当不待见她的眼神。
下意识脚步一顿,江枫有点委屈,“我照顾的不好吗?为什么凶我?”
她先一步委屈了起来。
赵襄难得清醒,让书童把自己翻了个面,看着门外透个气,却迎面撞上了江枫。
她能脸色好才怪。
失忆前的江枫,她看见第一反应定是道声晦气。
当然,现在她也没什么好脸色。
昨天她是真的太累了,连和江枫说话的精神都没有。
今天可能时间还早,她精力不济的程度稍微轻点。
“我以为我昨天说的很清楚了。”
江枫是吃完早餐来的,还带了托盘,此时刚把托盘放下,下意识看向她,“什么?”
赵襄冷漠的垂下眼睑,“你是不是故意想我死?”
江枫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托盘。
怎么会呢?
赵文景:“我与你早已恩断义绝,或许她们误会,我们关系不错,觉得你来照顾我我会开心。”
她语气很平静,“但不是这样的。”
“我看见你只会觉得恶心,恶心的反复噩梦,梦里惊醒都想吐的那种,”她眼皮终于掀起,不掩饰眼底的冷漠,“我宁愿死,也不接受这种赏赐。”
江枫茫然无措。
“看在我曾经也算尽心竭力的份上,可否请你离开,”她语气冷漠自嘲,“我若真没撑过去,也请你不要来我坟前,我不想看见你。”
江枫更手足无措,然后从心底莫名的升起一股委屈。
“我做了什么?”
赵襄勾了勾唇,十足的嘲讽。
江枫现在是不会遮掩情绪的人,一难过她就流露了出来。
空气陷入了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赵襄没撑住,又睡了过去。
等她睡醒,发现江枫还在屋里,托盘放在那里,一动未动。
而江枫……
她居然坐在那里没动,眼睛还肿肿的,显然被她的话伤的不轻,却又怎么都想不明白的样子。
察觉到赵襄苏醒,她眼睛立刻红了,“我做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江枫一边抹眼泪,白皙的小脸全是泪水,委屈极了,“我又没对你做什么。”
“昨天你不是还吃的很好吗?”
“你至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呀。”
“你这人怎么这样呀。”
她越说越难过,眨眼衣袖都湿了一片,偏她还喜欢擦,结果衣袖没干,眼睛却越擦越肿。
屋顶的瓦片不知不觉,一片一片化为齑粉。
秦秋这种乐子人,怎么可能放弃看戏的机会。
此时摇头感慨,却没发声。
江枫这种攻势,可比以前强多了,这谁招架的住啊。
你看这屋顶还有一片完好的瓦吗?
她不声不响的偷摸委屈掉眼泪的模样,实在是太……
秦秋都想叹气,更何况是余殊李清明。
说实话,欺负什么都不记得的江枫,真的毫无成就感,只会觉得可怜。
也不知道赵文景怎么想的。
赵襄一睁眼,甚至脑子还没清醒过来,就被她连串的质问糊脸。
看着女子白皙的脸颊已经哭成花猫,偏偏还倔强的擦眼泪,眼睛都快红肿了,她突然觉得脑袋一阵生疼。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比她还委屈?
凭什么?
赵襄有种莫名的憋屈。
她都快死了,还得照顾失忆的江枫吗?
完全没有必要。
她生生忍住心底的情绪,语气冰冷依旧,“你可以出去了。”
“哭有什么用,丢脸,可笑,恶心。”
江枫心态炸开了,她仿佛回到了雪山上的时候,眼中闪过浓郁的恐惧,下意识想跑。
赵文景自然没法拦。
江枫刚出门就被人抱在了怀里,闻到熟悉的香气,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我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
她感到特别的伤心,特别难过。
她是真心想让赵襄好起来,为什么她那么讨厌她。
她明明是真心想她好的。
余殊也脸色奇差,温声安慰道,“我也不清楚,恐怕只有她知道。”
“别哭,我在这里。”
余殊心疼的抱着她,心里恨不得现在就送赵文景上路,却还只能压着,不能生气。
江枫哭的撕心裂肺,哭着哭着就累了。
一抬头,她发现除了余殊和李清明,居然那个黑色女人也在,她下意识缩进余殊的怀里,眼中露出了恐惧之色。
余殊眼睛捕捉到这一幕,脸色不由自主发青。
该死的赵文景。
她将江枫送过去,是给她作贱的吗?
她明明已经不怕人了,刚刚试探着关心别人,就被赵文景这么狠心的打了回来。
现在连秦秋都怕了。
焦虑在心头,余殊在心里将赵文景骂了个狗血临头,仅存的理智瞬间不翼而飞,抱着江枫就走,“让叶瑾自己去和赵文景说吧。”
她发狠话,“让她死之前把该说的都说了,江枫不去了。”
李清明毫无异议的赞同她的话,招了个人传话,转身就走了。
唯有秦秋呆滞的站在原地。
她就看个戏,而已。
为什么怕她?
她下意识看向屋内。
正好看见女子抬头,单薄的身形削瘦如骨,气色灰败,今天稍好的气色,一瞬间比昨日还差了。
她手背拭去唇角殷红,勾起一抹冰冷讽刺的弧度。
秦秋皱了皱眉,“过刚易折。”
明明自己也不好受。
你若真的放下就算了,这明显是根本放不下,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
秦秋思索了片刻,“江枫与以前的区别,除了记忆,还有情绪的掩饰。”
“她现在哭的这么惨,以前也未必就能好过,”秦秋道,“你定要撑住,否则她不记得,你即使是死了,她也不会难过,甚至余殊都不会让她来见你。”
她知道这个时候,软话恐怕对赵文景不起作用。
“游吟擅长心理暗示,值此时期,江枫根本毫无心防,你若真在此时死了,”秦秋唇角抿出冷酷的弧度,“我会建议余殊,让游吟暗示,让她直接忘记你。”
“这样就算她恢复记忆,也不会想起你,不会有什么反应。”
赵文景撑着床沿的手青筋毕露,脸色狰狞万分,“她。敢。”
秦秋目的达到,立刻转身。
她倒不是为江枫鸣不平,只是,她喜欢解死结。
以前还是卫侯的时候,她在朝中就经常干这个,后来出事之后,在珈蓝城留守,她还是干这个。
到底不忍见故人相恨,反目成仇啊。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能善始善终的,终究是少数。
可是以江枫的性格,明明不必如此。
到底是什么样的问题才会让人至此呢?
秦秋也不明白。
甚至余殊也不明白。
她多多少少能知道一些,但是真正具体的事情,她一点都不清楚。
恐怕只有赵文景本人,还有江枫本人,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江枫失忆,而赵文景那种性格,你让她自暴其短,难于登天。
事情陷入了死结。
余殊是不舍得再让江枫去挨骂了,主要是她发现,赵文景不像她,一点都不心疼江枫,说话尽往人心窝戳。
这个时候江枫一点心防都没有,哪扛得住那种言语。
轻轻拍着怀中人的背,余殊无意识的亲吻她的眉心。
她哭累了就睡了,但是今天的她好像很害怕,死死的抱着她不愿意放手。
于是理所当然的,她就上床和江枫一起睡了。
李清明这次一言未发,安静的坐在门口看书。
有的时候,余殊忍不住想嘲讽她。
只要一涉及到江枫,她的坚持立刻就会放弃,有的时候她都想试试,李清明对江枫的事情上,到底有没有底线。
翻页的声音传来。
余殊才发现,自己好像不自禁问了出来。
李清明没有回答。
以她的耳力不可能听不见,她就是故意的。
余殊忍不住道,“如果江枫想当暴君,你不会一边良心谴责,一边助纣为虐吧?”
李清明还是没说话,书页闲闲的翻了一页。
片刻后,她收起书,“叶瑾来了。”
余殊:“让她动静小点,江枫在睡觉。”
李清明应声。
片刻后,叶瑾明显压着嗓音,“怎么回事?”
“赵文景怎么疯了?”
“她爬起来了!”
李清明却是十分意外,“她好了?”
叶瑾抓头发,“怎么可能!!!”
“她爬起来煎药去了,太医说是猛药,大猛药,”叶瑾现在很忙,此时真的头都要冒烟了,“她虚不受补,好好养说不定还能活,这样下去,她是非死不可了!”
“怎么回事?”
“她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听她书童说,她昨夜明明比之前好了不少,怎么突然又这样?是不是江枫又做了什么?”
李清明下意识皱眉,“关江枫什么事。”
她也忍不住恼,“我们让江枫去照顾她,她嘲讽江枫,江枫很难过。”
她很愤怒,但她干巴巴的话语,显然无法说服叶瑾。
“那就说,”叶瑾都快气笑了,“江枫有那么脆弱吗?”
“她被说一句不还有你们吗?”
“赵文景都快死了!!!”
李清明抿住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余殊终于皱眉,稍微转向门口,“现在的江枫对善意恶意感知敏感,她什么都不记得,分不清真心还是假意。”
“之前的经历对她造成很严重的阴影,”余殊语气压抑着怒意,“我们养了这么久,小心翼翼,在家里都不敢站多久,就怕让她害怕,结果你让我们把她丢给赵文景骂?”
“她现在能懂什么?”
“她只是真心想赵文景好,想照顾她,”余殊问道,“她能听懂赵文景的话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把豪不设防的她,扔给赵文景肆意攻击?”
“那她还不如早点死。”余殊毫不犹豫的说出冷酷的话语,眼神没有哪一刻如今日这般冷厉。
她就像撕下了往日温文的伪装,将自己乖戾的一面露出,那是比李清明更深刻的冷酷。
叶瑾瞳孔微缩,也不知是因为她的面目,还是因为她的话语。
片刻后,她才道,“但是,等她恢复了记忆,不就没事了。”
“她又不是永远不会想起来。”
余殊不是李清明,论言语的犀利,李清明这辈子都难望其项背。
她冷白单薄的眼皮一掀,讽刺道,“你的意思是,她不会死,我就要看着她被人打?”
“你知道她到现在头上的伤都没好吗?”
“你知道她头骨裂开,差点就真正死了吗?”
“你知道她脏腑至今还有许多出血点吗?”
“你知道她骨头还没长好,四肢至今绵软无力吗?”
“你只能看见她能站起来走动了。”
余殊越说语气越冷,“她哭的多惨,你不心疼我心疼,她一边哭体内伤势也被牵引的疼,头肯定也在发晕……”
“你看的出来吗?”余殊眼神讽刺,“我看的出来。”
李清明无言,江枫一直是余殊抱的,她都不知道江枫之所以回来就睡,是因为伤势又复发了。
叶瑾被她堵的大脑发懵,甚至有一阵莫名的愤怒,“你很了解她吗?”
“我了解,”余殊第一次毫不避讳的与她正面对抗,眼神森冷,“她现在觉得痛苦。”
“她恢复记忆,就不会痛了吗?”
“还是说,只有你能看见的痛苦,才是真的痛苦?”
“叶祭酒,”余殊尊称,“她为什么不接受赵文景,是因为谁?”
叶瑾彻底失声。
李清明就是这么想的,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此时忍不住点头,然后怒视叶瑾。
叶瑾长舒一口气,颓废的学着李清明往地上一坐,“那你说怎么办。”
“真让她去死吗?”
余殊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她太明白叶瑾的心肠了,“你当初少刺激她一点,她也不至于这样。”
“现在把错误全推给江枫,你不害臊吗?”
叶瑾也暴躁,“我怎么知道她这么不顶用?”
“不就是正常的朝争吗?”
“谁家大臣不争?江枫是皇帝,我争宠有什么问题?不能因为我和江枫关系好,就要让位置给别人吧?更何况是赵文景,”叶瑾不客气的道,“我早就看不惯她了。”
“赵文景性子傲的很,与我不能相容。”
“一山不容二虎。”
“这点小事,我也不懂她为什么要死要活,那以前那些被贬谪的官员,不得各个都以死明志?”
“余殊,既然你都与江枫这样,你谴责我,你为什么不让位置给李清明?”
余殊:“……少偷换概念。”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余殊冷嗤,真元之前就封住了江枫的耳朵,让江枫在怀里睡得香,嘴里却不客气道,“她要是知道,你是这么想她的,肯定会伤心。”
“她可能真的负尽赵襄,但是她绝不曾负你。”
叶瑾都快崩溃了,“我最近都快压崩了,只想尽量稳住局势,说话没细想,你有必要抓着不放吗?”
“我还录音了。”
“****!”叶瑾难得骂了南州脏话。
李清明也觉得一言难尽,她默默的抱着腿,坐在一边,缩小存在感。
余殊这个操作,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叶瑾真的快气崩了。
余殊却轻飘飘的放过了此事,“赵文景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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