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栗树的亲事是钱家人最为关心的,趁着他在家,钱娘子寻了上百张女子的画像给他看,最后没一张看顺眼的,钱娘子不由得跟钱木匠嘀咕,“树子不会没开窍吧?”
钱木匠整天教学徒做木工,一天下来,心神俱累,灭了灯,翻身上床,无精打采地说道,“你见哪个有他聪明的?我看他心思都在工塾上,成亲的事儿怕得往后放一放。”
“放多久?狗子和城子都成家了,他单着像什么样?”
说着,她心里怨恨起李弟喜来,要不是李弟喜大吵大闹,树子不会排斥相看姑娘,亲事或许就有着落了,她往里翻了个身,嘟哝道,“你做爹的要多说说他。”
钱木匠闭着眼,昏昏欲睡,“也得他听啊。”
钱栗树打小就不服管教,幼时贪玩,他揍几下,关他在家里,现在他主意大了,老办法不管用了。
钱娘子一声叹息,“罢了,我再问问媒婆。”
这两天她看画像看得眼花缭乱,姑娘们长什么样完全记不得了,她估摸着亲事不能交给媒婆,还得找熟人问问,不知怎么,脑子里浮现出邵氏的脸来,忙抵了抵身边人,“狗子家跟谭家结亲的事儿你知道吗?”
钱木匠都快睡着了,被摇醒后,脑子里一片混沌,“狗子不是说过吗?”
他少有空闲,不怎么出门闲逛,不太记得银锤那孩子长什么样,纳闷,“好端端的怎么说起他来?”
“罗家能攀上谭家,全是秀才娘子给的机会,银锤那孩子我见过,五官周正,逢人就笑,憨厚得很...”因着钱栗树的关系,她经常和罗家人打交道,罗家那几个晚辈也都认识,银锤不如狗子油嘴滑舌,也不像金锤手比天高,为人老实本分得很,她挑女婿也会挑银锤,寻思量道,“秀才娘子眼睛毒,我寻思着让她帮咱树子说门亲。”
钱木匠蹙了蹙眉,“人家要守铺子,哪有功夫忙这些?”
“她帮忙留意,搭桥牵线即可。”钱娘子觉得不是多麻烦的事儿,况且谭家男孩多,邵氏恐怕已经开始相看也说不准。
钱木匠迟疑,“会不会打扰人家?”
“不会,她是很好说话的人。”
邵氏平易近人,是个极好相处的人,这个忙会帮的,打定主意后,她说,“改天我和她说说。”
邵氏和邵老头回村没回来,芸娘怕青桃忙不过来,天天都会早起帮忙,罗狗子送她到铺子后再出去找铺子,他眼神挑剔,离梨花巷太远的不行,太偏僻的不行,附近住着地痞流氓的不行,芸娘笑他租个铺子就差挨家挨户敲门打听人的底细了。
青桃说,“狗子哥常年不在家,也是怕你有个闪失。”
“梨花巷治安好着呢。”嘴里如是说,笑容却从眼里溢了出来,芸娘笑道,“再不济还有巡街的官差呢。”
“谨慎些是好的。”
进伏后,一天比一天热,快大半个月没下过雨,午后来寻水喝的摊贩多了很多,喝完水他们也不着急走,或坐着或趴着休息,天南地北的闲聊,燥热的下午很快就过去了。
青桃和芸娘爱听故事,一边听,一边做针线活打发时间。
今日来的摊贩从府学过来的,其他摊贩看他担子里的胭脂盒,忍不住笑他,府学全是男子,谁买胭脂啊。
摊贩眉一扬,兴冲冲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凡有男子出没的地方,必有女子的痕迹...”
他在府学门口摆了四五天的摊,胭脂买得可好了,耐不住其他摊贩眼红,竟合伙挤兑他,聊起这事他就满腔愤懑,都是摆地摊的,凭什么排挤他,其他人替他解惑,“府学门口摆摊的都是先生们的亲戚好友,同气连枝,怎么会允许外人把生意抢了去,你去那边摆摊得离他们远些。”
青桃卖包子时也常去府学门口,逗留的时间都不长,的确如其他人说的那样。
摊贩边聊边往盆里舀水喝,满满的一大盆水很快就见了底,青桃又去锅里舀了半盆凉开水,刚端上桌,就看门口来了个面容憔悴的妇人,“哎呀,你还真搬来这边了啊。”
摊贩们齐齐转过身,看妇人穿着半新不旧的长裙,脸色潮红,布满了汗,语气极为亲昵,不禁猜她是谭家的亲戚,忙起身让座。
妇人拂了拂鬓角汗湿的头发,熟稔的跨过门槛,“让我好找。”
青桃眯了下眼,“婶子来买包子的?”
这话立刻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摊贩们若有所思。
妇人嘴角微微一抽,瞅了眼屋里的摊贩,浅笑道,“她们说你家搬到这边来了,生意一如既往的好,我来取取经。”
见过脸皮厚的,没有见过脸皮如此厚的,青桃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家这点小买卖哪儿入得了婶子的眼,婶子面馆的生意怎么样了?”
赵氏在镇上的面馆已经卖了,她来府城也该去何家要钱,找到她家作甚?
芸娘没见过赵氏,看青桃态度有异,心领神会的收起针线篮,起身走到灶台后,就着桶里的水洗了手,问赵氏,“婶子要几个包子?”
赵氏神色不变,扫了眼芸娘后,酸言酸语道,“这是你请的帮工吗?果然还是城里好啊...”
谁能想到当初在她铺子做帮工的小姑娘有能耐开铺子呢?
按下心里嫉妒,她道,“我这赶路确实又累又饿,你素来懂事,既这样,我就尝尝你家的包子吧。”
芸娘嗤鼻,“婶子想吃白食不成?”
没料到她直白的问出来,赵氏脸色不好,芸娘自顾往下说道,“谭婶子回村时千叮咛万嘱咐,就怕不熟的人仗着辈分高上门打秋风,要我看着铺子...”
赵氏不悦,“谁打秋风了?”
芸娘抿唇,“婶子说话阴阳怪气的,我这不害怕吗?”
她一副不好的意思的腼腆样,弄得赵氏一口气不上不下,让座位的摊贩慢慢回过味来,谭家人待人宽厚,这人真要是亲戚,必是笑脸相迎的,怎会如此冷淡?
看来两家关系不太好。
这般,起身的摊贩们重新落座,兀自接着刚刚的话题往下聊。
天儿本来就热,一群男子叽叽喳喳的,赵氏火气更甚,偏又不好发作,擦了擦脸上的汗,看芸娘好以整暇的站在蒸笼边望着自己,硬着头皮道,“我买两个包子。”
接过包子,便坐在芸娘刚坐过的椅子上,嗅了嗅包子的味道,问青桃,“味道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青桃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肯定道,“一样的。”
知她不会上当,赵氏又问,“你爹他们何时回来?”
“傍晚吧,婶子来打听何家消息的?”
提到何家,赵氏眼里闪过一抹阴翳,随即咬了口包子,没有回答。
青桃又道,“周荣怎么没来?他没见过自己干娘呢。”
青桃料定何树森成亲是瞒着赵氏的,否则以赵氏的心思,断不会借钱给何树森,她继续火上浇油,“我爹去过何家,说何家宅子大,亲朋好友上门完全住得开,你进城一趟不容易,该带着周荣多住些时日才是。”
赵氏脸上愈发挂不住,冷冰冰来了句,“我去过了。”
青桃挑眉,“周荣呢?”
“在何家呢。”
青桃恍然大悟,“听说何婶子想做点小买卖营生,但不知道做什么,你开过面馆,和她搭伙的话不是正好?”
赵氏脑海里浮现汪氏那张尖酸刻薄的脸,嘲讽的扯了扯嘴角,没有说汪氏的坏话,自嘲道,“人家哪儿瞧得上我?”
“无论黑猫白猫,能抓着老鼠就算好猫。”青桃不希望她纠缠谭秀才,只能将她的注意往汪氏身上引,“何婶子勤快利索,你又有经验,你们开铺子,铁定能挣钱,你若不好开这个口,私下找何奶奶说说,何婶子还是听她的话的。”
青桃注意自己说何奶奶时,赵氏脸上嘲讽更甚,约莫被何家老太太伤透了。
那人看着慈眉善目,做事却极为自私自利,赵氏因爱慕何树森而被迷了眼,但现在应该醒悟了。
赵氏似被扫了兴,之后再没说过话,待街上日影西斜,摊贩们陆续离去,赵氏也走了,离去时只问了青桃一句,“你爹还跟何树森有往来吗?”
青桃自是摇头,“我爹天天去府学,学业繁忙,哪有时间应酬,别说何叔,就是那些同窗都极少往来。”
赵氏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一走,芸娘就凑过来,盯着赵氏的背影看了好几眼,“她是谁啊?”
“我娘村里的,儿子曾在书塾读过书,我娘看她们孤儿寡母可怜,常让我爹帮她儿子补课。”家丑不可外扬,青桃不好多说,逢有客人来,青桃招待客人去了,芸娘不是刨根究底的人,只道,“看面相就不是好相处的人,婶子不在,你不好出面的话尽管交给我。”
“麻烦芸嫂子了。”
“哪儿的话。”
一忙就是半夜,罗狗子接走芸娘后,青桃回到后院,见谭秀才屋里的油灯亮着,敲了敲门,“爹,今天赵姨来铺子里了。”
一家人一起吃的晚饭,因有芸娘在,青桃没有提。
许久没听到这个称呼,谭秀才有些恍惚,“她来干什么?”
“说是跟我取经做生意,但看着不像。”以赵氏的为人,真奔着取经来的,定会揪着配方问东问西,可赵氏没有那样做,青桃打开门进去,注意谭秀才的笔顿在纸上,低低道,“她去府学找过爹吗?”
谭秀才摇头。
府学有守门人,若不是大事,不会轻易通传,他并未听到有人找他。
而且,家里的事他做不了主,赵氏找他作甚?
青桃松了口气,两人私下没接触就好,谭秀才耳根软,万一偷偷答应赵氏就麻烦了,她挑了挑灯芯,接着说,“她好像去过何家了,何奶奶借了她的钱没有还,她心里不太痛快。”
借钱没还这事是青桃从赵氏表情看出来的,何家搬来府城没有告诉赵氏,何树森成亲也没邀请她,赵氏心里攒着怒火,进城自然要去何家要钱,然而赵氏一脸奚落,摆明了没拿到钱。
谭秀才吃惊,“何家不是有钱吗?”
认识何树森多年,何树森从没缺过钱,偶尔看出他手头拮据,还会问他要不要借钱,这样的人如何会借钱不还?
“你赵姨是不是记错了?”
尽管和何树森的关系不同往日,谭秀才仍不相信他是那样的人。
“银钱的事儿哪儿会记错,我看何家不想还。”青桃说。
谭秀才眉头微皱,“你何叔是秀才,不敢不爱惜自己的名声,约莫手头紧张,暂时拿不出来。”
他忍不住替何树森说好话,“他爹去世花了不好钱,之后进书塾,束?就不少,何况还得买笔墨纸砚,养活全家老小。”
“他就是烧钱的主儿,哪儿有钱养家啊。”
要么汪氏养家,要么吃老本。
谭秀才也反应过来,叹息一声,“要我说啊,与其进普通书塾,不如找点活做,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总得为他们打算。”
看浣衣巷辛苦忙碌的妇人们省吃俭用供丈夫读书他就有这种感悟了,府学是好,但乡试不是人人都能过的,为了读书拖累家里人,不值得,找点活,每个月挣七八百文,加上妻子浆洗的收入,好好培养儿子读书成材也是一样的。
谭秀才说出心里的想法,青桃思考片刻,道,“浣衣巷的学子,有些平庸无能,初心淹没在觥筹交错的应酬里,有些还是努力上进的,自己想奔个前程,家里人乐意付出,多好。”
“说的是咱家吧。”
青桃笑,“对啊,你想啊,爹好不容易考上秀才,如果放弃科举,把希望放在大哥他们身上,不说大哥他们能不能考上,论吃苦耐劳就比不上爹。”
被闺女夸了,谭秀才哈哈大笑,“你大哥听到这话怕会跟你怄气。”
“我说的实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无论多穷,多艰辛,只要日子有奔头就好,但像秦柏那样她也不赞成,拿着媳妇的辛苦钱寻欢作乐,太不是人了,青桃发自肺腑道,“爹要是跟着秦叔学,我就不管爹了。”
谭秀才登时垮了脸,“爹是那样的人吗?”
父女两聊了几句,青桃回到正题,“赵姨如果要爹帮什么忙,你得先回家和我商量后才能答应,咱家有这天不容易,可不能毁了。”
“爹心里有数。”
谭秀才拉开右侧抽屉,拿出个长形雕花的木盒推给青桃,“给你的。”
“爹给我买礼物了?”青桃边说边打开盒子,瞄到末端的印章,惊呼,“府学的笔?”
也就说谭秀才这次考得很好。
谭秀才道,“你的字虽有长进,可比你大哥还是差了许多,换只笔试试...”
“爹不自己留着吗?”
“爹手里不是有吗?”谭秀才举起手里的笔,后知后觉发现笔尖散成了蒲公英,忙扫了扫砚台,抽走不能用的纸,“爹不和你说了,了,得写功课呢。”
“什么功课?”青桃好奇的瞄了眼,顿时不感兴趣了。
如果是贴经释义,青桃还能插上话,算数她还是不开口得好,倒不是不会,而是措辞复杂的看不懂意思,会闹笑话,她拿起盒子,“我回屋了啊。”
“早点睡。”
“好。”
似是遇到了难题,谭秀才的眉紧紧拧着,青桃关上门,回了自己屋。
隔壁的谭青文也还没睡,院试三年两次,年初的他已经错过了,明年再不考,就得再等两年,示意隔壁的动静并未分散的注意,而是专心致志的背书。
接下来几天,赵氏没有再来,看完梨花巷周围的几条街道后,罗狗子终于找到了喜欢的铺子。
铺子窄长,夹在两间书铺中间,之前是卖烧饼的,生意不错,因烧饼老板自己买了铺子,搬到别处去了,罗狗子看后就定了下来,将就以前的灶台,其他全部翻新了遍。
钱家学徒多,半天不到就忙完了,罗狗子到铺子接芸娘时,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就等邵氏回来。
芸娘笑他,“你是不是太快了?”
“快什么呀,好些人盯着那间铺子,要不是我动作快,铺子就被别人租去了。”
隔梨花巷有四条街,好在都是主路,不用拐弯,且没有小巷子,不怕遇到地痞混混,罗狗子说,“我已经让人换了锁,待会我领你去看看,装潢和这边差不多,保证你喜欢。”
知道芸娘爱干净,他买了口水缸搁在最里靠墙的位置,边上还搭了个水槽,方便洗手。
芸娘问他,“花了多少钱?”
“租子比这儿便宜,装潢没花钱。”
钱家那帮学徒工正愁没地练手,他一开口,他们争着抢着要帮忙干活呢。
罗狗子看向青桃,“婶子哪日回来啊?”
“没说。”
邵氏回家已经半个月了,青桃猜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可村里没有消息来,她犹豫要不要回去。
罗狗子看出她的担忧,“过两日有人要回清水镇,我让他帮忙问问。”
“好。”
对于邵氏回村迟迟没回来这事,谭秀才倒没太多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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