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红旗厂生活区依山傍水，不少老工人在业余时间搞副业，其中上山种菜的叫做“上山派”，下河打渔的叫做“下河派”。七车间的老史，也就大史的爸爸，是“下河派”里的有名高手，他常跑到几十里外的靠山屯水库，风餐露宿一周末，打上来的鱼又大又肥。
这天，万老师和“大学迷”邢护士在菜市场相遇，两个人边逛边聊，逛到了老史的鱼摊子前。万老师不认识老史，更不知道他是大史的爸爸。她和邢护士每人挑了一条鱼，称过交了钱。等走出市场，她才发现自己袋子里多了一个鱼头，便问邢护士有没有听说什么赠送？邢护士摇摇头，张开自己的袋子，只有一条鱼——这可就怪了，于是两人就又走回鱼摊子，问老史怎么回事。
老史说：“刚才忘了讲，今天免费搭鱼头。”
邢护士问：“可是，咋没搭给我呢。”
老史说：“最后一个鱼头，只能送一个人，送完就没了。”
万老师一听就急了，“卖鱼师傅，这可就是你不对了！我们俩是好朋友，一起来买鱼，你要么就都给，要么就都不给，单给一个算什么？”
“怪我脑子不好使！”老史说一拍脑门，“这么的吧，我再给你朋友补条鱼。”
回到家里，万老师把买鱼的奇遇跟关师傅讲了一遍。关师傅也觉得奇怪：天底下有不会做买卖的，也有不会作人的，可没有两头都搞不明白的。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原因，一拍大腿，老史头就是大史的爸爸，怪不得！
“仨瓜俩枣就想和我家套近乎？我可不占他的便宜！”万老师拎起鱼就要去退货。
“算了算了，别那个费劲了，”关师傅拦住她，“也没多少钱的东西，咱们就装聋作哑一回吧。”
红旗厂是半封闭的军工厂，家属们互相打听家境毫不费劲。万老师也曾私下打听过大史的家世，知道他们一家半点墨水都沾不上，于是就当井水不犯河水，想用时间拖黄女儿的恋情。
这年秋天的一天，邮递员给万老师送来了一张包裹通知单，寄件人是乡下婆婆——早在刚结婚时，老关太太就犯愁她不会做针线活，于是每隔几年寄来棉衣。大宇和二宁都是穿着奶奶寄来的棉衣长大的。直到三丁上中学时，大家都穿上了羽绒服，棉衣也就没了用处。
这次婆婆又寄来棉衣，万老师既感叹老太太赶不上时代，又不得不去取。到了邮局，她签收完两个包裹，将大的夹在自行车书包架上，小的挂在车把上，一路推着车往回赶。走到半路，天上飘来一块积雨云。她准备骑上车往家赶，不巧的是，抬腿上车时她膝盖碰到了小包裹，带动车头一偏，“哗嚓”一声连人带车摔到了马路上。
此刻正是红旗厂的下班时间，很快就聚过来一群路人，认识不认识的都有，大家七手八脚搀起万老师，只见她疼得冒出了汗珠，多一步都不敢走。正巧有个老头儿骑三轮车路过，众人便就把万老师扶上了三轮车，拜托老头儿送她到职工医院。
上了车后，万老师也不敢坐下，只能手扶住铁管勉强半蹲。过了一会儿，疼痛轻了一些，她慢慢缓过神来，闻到车上隐隐有股鱼腥味，再看看眼前骑车人的背影，忽然反应过来：是卖鱼的老史头——大史的爸爸！
“你儿子是不是叫私活大王？”她对着骑车的背影发问。
“大家净瞎起外号，我家老三就是挣点儿零花钱而已。”老史头回头笑了笑。
“停车，快停车！”万老师不知哪来的气力，一步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就算爬到医院，我也不坐你的车！”
“万老师，你这是干嘛？医院还没到哪！”
“老史头，你记着，让你家儿子离我家姑娘远点儿！”
“先别说什么儿子姑娘，眼下咱们得先去医院！”老史头儿也急了。
“不用你管，我自己去！”万老师说完，头也不回，一步步向前挪动。
“万老师，你这是……”
“赶快走你的吧——我死了都不用你管！”
好在职工医院已在不远，万老师蹒跚进去挂号拍了x光片。诊断结果是尾椎轻度骨折。大夫说保守治疗就行，开了些骨科跌打药就放她回家了。
这天的晚饭由关师傅一手包办，三丁负责擦桌子端碗，万老师半躺半坐在厚厚的椅垫上等着吃现成的。饭桌上提起老史头，她还带着气，说他家儿子干私活，老子卖鱼，一家子都钻进了钱眼儿里。三丁接话说，那他家肯定挺有钱，我姐嫁过去肯定亏不了。万老师说，呸，我们家又没穷到卖儿卖女。关师傅也说，挣钱要光明正大，干私活的再有钱，也是名声不好。
这时房门一开，二宁手拎一大一小两个包裹进了屋，气呼呼地往床上一扔。关师傅招呼她吃饭，她也不动，显然是憋了一肚子火气。
“你从哪儿找到的包裹？”万老师问。
“那还用问？”二宁火气上冲，“今天人家大史爸爸也是一片好心，你咋说话那么难听？”
“我就是不乐意，不想跟他家有一点儿牵连。”
“那你也不用半路就跑啊，难道你不嫌走路疼？”
“我疼我乐意。”
“你乐意？那你咋不背着包裹去医院？”
“嘿！小兔崽子，你这是站在哪边儿说话呢？”万老师把碗一推，“二宁你记着，你吃的饭，是你妈你爸给你做的！”
“那我也是交了伙食费的，”二宁说完开门往出走，“反正，我的事你们别掺和，我爱跟谁就跟谁！”
“混蛋！”万老师气得把筷子拍在桌上，“真他妈的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别生气，她是读琼瑶读傻了，咱们慢慢调教，有的是时间。”关师傅又把筷子递回到万老师手里。
（二）
一九八九年的秋天，大宇从“沈阳工运学院”毕业，分配到厂工会当组织干事。
在外读书的这两年，他脾气变了不小，走起路来四平八稳，见谁都是笑笑。有天在路上遇见张晓梅，晓梅期盼他能说些什么，大宇也只是笑笑。晓梅说，我和技术员吹了。大宇还是淡淡一笑，仿佛空气中隔着楚河汉界。
万老师和关师傅也发现大宇老成和顺了。老关分析说，看来是那些同宿舍的大哥们影响了他，各个厂子选拔上来的后备干部，接人待物都有一套。万老师说那可挺好，不光有学校教育，还有社会教育，这个工运学院念得值！
关于二宁处对象的问题，大宇也是站在妈妈这一边。
这一年年底，厂工会在俱乐部举办职工游艺会，组织干事大宇负责巡场，正赶上了大史在场地里玩电子射击。应该说大史挺有射击天赋，一连串十环打得靶心红灯闪亮不停。在众人的叫好声中，他得意地扭过头，想看看未来大舅哥的嘉许。然而大宇板着脸把场地电源线一拔，大喊一声：设备故障！大家都散了吧！
这件事后，二宁就再不和大宇说话了。
大宇也不在乎，他在饭桌上劝妹妹：过几天我给你介绍几个机关的小伙儿，你挑一挑。
二宁一翻白眼，拉倒吧，你自己还没有对象呢。
三丁插话说，早就有了，张晓梅。
大宇说，以前那是瞎胡闹，都不算数。
二宁说，我可没瞎胡闹，我比你严肃。
大宇说，严肃的话，就更应该多比较比较，这就跟挑苹果一个道理，兴许你见到了黄元帅，就不爱吃国光了。
二宁说，你别一套儿一套儿地教训别人，看你以后能找个什么样的！
听着两个孩子在饭桌上斗嘴，万老师低头不说话，心底暗暗欣慰：大宇终于算是定性了，往后也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没准工作上还能步步高升——她这个“精神万元户”还没算破产到底。
身为新晋厂工会干事，大宇时常穿着“杉杉”牌西装出入机关楼和各个车间，同事们都叫他“风度翩翩”。为了保持西服修身效果，他从不在里面套毛衣，大风天也不系上前扣，经常是衣襟飞扬，于是大家又把他的外号改成了“风度扁扁”。
厂里许多老阿姨挺喜欢大宇，争着把闺女介绍给他。大宇也不着急相看，有一搭没一搭不放在心上——关师傅和万老师开始犯愁，臭小子中学时勾三搭四，可到了找对象的年纪却又不着急了，这不彻底整反了么！
这一学年，三丁的班主任还是英语老师小何。她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穿衣也得体洋气，很得全班同学的喜欢，三丁甚至想过将她介绍给哥哥。有一天，何老师留的英语作业是描写一位家人，三丁翻遍英语词典，把形容英俊的单词一股脑塞进作文里，等到作业批下来，上面是一个大大的问号：“what？”
也不知道是何老师觉得语法错误，还是不相信满三丁会有一位风度翩翩的哥哥，总之没关系，三丁还有后续计划——这一学期的家长会，他没通知妈妈爸爸，而是叫上了大宇。
大宇知道弟弟的期末考砸了，却没想到弟弟要介绍女朋友，下了班的他就直奔子弟中学教室。三丁的座位在前排，离讲台很近。小何老师面对一大堆中年家长有点儿紧张，再加上前排的大宇一张脸似笑非笑，她心里更加发慌，下讲台时高跟鞋一扭，差点崴了脚脖子，好在大宇手疾眼快一把扶住她，才没跌倒丢人。
家长会之后，小何老师果然对大宇有了好感，私下打听到他在厂工会
第12章 好苹果[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