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泠川切切实实地体会了一次粉身碎骨之后,意识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不知身在何处,感觉不到外界,却还能思考。
他于是开始想一些事,比如,他的伯父伯母怎么就死了?他当时虽然失控,却并没有下狠手,好好将养应当是能恢复的。又比如,洛正阳怎么又是他咒杀的了?他是看不顺眼这纨绔,可也只是废了他的灵脉而已。
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洛疏为何没有来。他一直守着约定在焱心宫等他,没成想却等来了一次围剿。可洛疏这人最是不屑说谎,也不至于这样恨透了他,难不成出了什么意外?
可无论他怎么想,总是想不出什么结果来的。不久之后,一阵倦意袭来,侵袭了他最后的意识,他便完全人事不知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泠川的意识渐渐回归,一起回归的还有久违的五感。
他能感觉到,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来喂他喝药,并用灵力修复他的灵脉。药的味道很苦,灵脉修复的时候也很痛,但见效却很快。
在第十次灵脉修复之后,他醒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没有预料之中刺眼的亮光,只有不远处摇曳的烛光,看来这是夜里。
为他疗伤的人还没走,正在他床边收拾东西。见他醒了,也不激动,也不意外,只淡淡道:“久见了,谢小友。”
谢泠川牵动了一下毫无血色的嘴角,有气无力道:“伊水前辈岂非天天都见着我?”
那被他称作伊水前辈的人,是个年轻的女子,她身着最普通的荆钗布裙,五官淡淡的,端正却无半点艳丽,偏偏浑身散发着一股翩然出尘的仙气。
这便是同天璇宗主紫霄真人齐名,当今世上硕果仅存的两位接近飞升的大能之一——伊水散人。
伊水散人见他还开玩笑,只道:“谢小友之于我,自然不算久见,而我之于谢小友,却已有十年未见了。”
谢泠川立马弹坐起来:“我睡了十年?!!”这身外化身的副作用也太大了吧!虽然他有先见之明地在伊水散人处点了本命魂灯,好歹保住小命一条,可沉睡整整十年,这代价有着实点大了。
伊水散人见他激动,伸出一只手将他轻轻按回了床上:“切勿乱动,你的灵脉尚未修补完成。”
闻言,谢泠川暗自运转了一下灵力,发现果然有几处稍显滞涩。然而他修魔那段时日早已布满裂纹的金丹,如今却已完好无损。
他朝伊水散人道:“多谢前辈相助。”
伊水散人径自收拾着东西:“你我投缘,举手之劳罢了。时候不早,谢小友歇下吧,如今既能醒来,过段时日也该恢复了。”
谢泠川笑了笑,不再说话,老老实实闭上眼睛休息。
接下来的几日,伊水散人照常过来给他喝药,修补灵脉,并且在他醒了之后多了一日三餐。
伊水散人向来吃斋,带来的东西都是自己种的瓜果蔬菜,但她在千岛湖的道场灵气十足,种出来的食物不比外头一些灵丹妙药逊色,是以谢泠川恢复的更快了。
第七日时,他已能行动自如,跟着伊水散人在菜园子里干些活。说是干活,其实他只是出来找些乐子。
他蹲在一株南瓜面前,看着藤蔓上一只蜗牛慢慢攀爬,突然出声问道:“前辈,这是不是当年我和洛疏一起种的那株南瓜?”
伊水散人正在给青菜浇水,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答道:“对,是你和洛小友那一株。”
他伸手弹了弹叶下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南瓜,喃喃道:“哇,都能吃了。”
于是当天晚饭,伊水散人就给他送来了蒸南瓜。
晚饭用完,谢泠川帮着洗碗,伊水散人在一旁筛着不知什么种子。她虽是隐世的大能,却依旧过着一般农人的生活。
将洗好的碗筷整整齐齐地放回碗柜,谢泠川开口道:“前辈,叨扰这许久,明日我便要告辞了。”
伊水散人做着手上的活,头也不抬:“嗯,你毕竟不属于这里。谢小友可有想过,此去要往何处?又要去见谁?”
谢泠川想了想:“我先回我自己的住处看看吧。”身外化身自爆之后,想必焱心宫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他母亲留下的地宫十分隐蔽,应当还在。至于要去见谁,他是真的不知道。
他与谢家之间横了两条人命,无论如何是回不去的;唯一的朋友洛疏,他们当年是打得两败俱伤收场,洛疏甚至连围剿的时候都没来见他,如今再见,说不定还得打一场,倒不如不见。
伊水散人站了起来:“小友的事,我不便多问。但你此去,我有一事还请你帮忙。”
“前辈请讲。”
“这十年间,我有一关门弟子,两年前出山,至今杳无音信。还请小友帮我寻一寻,他名顾岚,小字薄棠。”
谢泠川道:“嗯,我记下了,若有消息,立即传回。”
伊水散人俯身一礼:“多谢小友。”
第二日,谢泠川便乘着小船离开了伊水散人的小岛,他上船的时候,伊水散人对他道:“我避世百年,却依然还记得尘世种种情状。世间有冷暖,便如道之莫测,望你珍重。”
谢泠川站在船头,对着伊水散人深深一拜:“谢前辈提点。”
再起身时,水面上已无仙岛踪迹。
谢泠川离开千岛湖后,按照计划回了一趟踏仙岭,如他所料,那群正道修士连片完整的瓦都没给他留。好在地宫隐蔽,母亲留给他的残册还在。
当他带着残册从地宫走出来的时候,又是一个夕阳西下。那漫天残霞照着这一地残垣,好不萧瑟。想到当年他与洛疏最后一次分别就是这么个光景,谢泠川难得地触景伤情了片刻,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时他们二人倾力一战,都没有留手,各自遍体鳞伤。也不知道洛疏那一战之后怎么样了,正道围剿焱心宫的时候并未见他,闭关养伤当不至于,他们毕竟都不想弄死对方,看来只是烦透了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想见。
谢泠川站在杂草丛生的废墟上,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想当初他虽称霸一方,能与魔修另外两派,九霄环佩和血衣楼分庭抗礼,其实这焱心宫中走来走去的都是他用法术与偃甲术制造的傀儡,踏仙岭方圆百里,不过他一个活人罢了。
他在废墟上盘腿坐了,开始思考下一步应当如何。
十年前踏仙岭那场围剿,其实让他掌握了一些线索。踏仙岭围剿时那给了他当胸一剑的女人,是婺州玉茗台领头的一名女修,依稀记得旁人称她曲仙子,可玉茗台一向最看重血缘,如何能给外姓之人如此地位?而且她是曲姓,这巧合更让他想起了母亲曲红流曾与他提起过的一些往事。只是围剿当时,场面混乱至极,并无暇细究,这次下山,不如便先往婺洲洛家一探。
打定主意,他开始在废墟上翻找起来,最后总算是找到了一把姑且还有形状的锈剑。
他的佩剑冷不防当时在化身手上,如今大约是成了哪家哪派的收藏。
谢泠川最终只能踩着把破剑摇摇晃晃地御剑下山,迎着落日的余晖,他轻声道:“人间,我回来了。”
下山之后,谢泠川先使了个换形术,将自己改头换面了一番,如今的他看起来就是个相貌平平不怎么起眼的穷酸道士。为了不穷酸得太显眼,他特意将那把从废墟里捡来的破剑用布条裹了起来。
说起来也是丢人,他虽做了几年听起来威风凛凛的焱心魔尊,金银财宝却是一概没有,毕竟他从不烧杀抢掠;更别说在千岛湖养伤人事不知的这几年,他如今最值钱的,也就身上这一件伊水散人送他的法衣了,连去铁匠铺里买把最普通铁剑的钱都没有。
带着一把剑鞘也没有的破剑,谢泠川一路游荡,几日后来到了婺洲境内一处名叫桐琴的小城镇。
城门进去不远就有个茶棚,招幌上歪歪扭扭写着“三一五”三个字,让人不明所以,谢泠川倒觉得有趣得很,便进去找了个空位坐下了。
“这位道长,来壶什么茶?上个什么点心?”谢泠川一坐下,便有小二过来招呼,他的打扮虽穷酸,这茶棚小二的态度倒不轻慢。
谢泠川便笑了笑,说道:“不急,你先告诉我,你们家招幌上的‘三一五是什么意思?”
小二道:“客官您真有意思,我在这里干了五年活儿,您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我家老板祖上也是修道的,这‘三就是天地人三者,‘一嘛,就是万物起源啦。”
谢泠川点头:“在理。那‘五又是怎么回事?”
小二挠了挠头:“大概,是因为我家老板他自己姓五吧。”
第 2 章 魔尊归来[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