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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折戏 我即命运[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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栓塞的概率很小,一旦撞上就无可挽回。意外发生得太快,若薇全身的血液都换过一遍……没有用,根本来不及。除了不会说话,她一直很健康,但生这对孩子时年龄已经偏高。”
      姜若薇是他夫人的名讳。周鹤南念这几个字时,末尾的音节轻轻上扬,语调里有节制的伤感,余韵温柔。
      生老病死,凡人躲不过的劫数。再多的钱再好的医疗条件,都无法阻止,否则富人个个长生不老。
      壁炉里的柴噼啪一响,欢喜放下水杯,遗憾道:“……太不幸了。”
      “生产是很危险的事,即使现代医学昌明,也有许多目前尚无法解决的问题。你既然打算生下孩子,我会尽力给予照顾。”他怅惘地看着她,或许在那一刻,看见的是亡妻往日音容。
      欢喜动一下嘴角,似有话要说,然而终究无言。
      他笑了笑,“别担心,那种事并不经常发生,我运气比较坏吧。我只是想向你介绍我的家人,没想吓唬你。”
      “我不是怕死。”欢喜低下头,在想若她在生产时出了意外,就这么死掉,孩子还能托付给谁?
      夏布洛尔太太接了个电话,回来用英文同周鹤南说了句什么,大意是指餐桌上另一套空置餐具的主人没法按时回来。
      周鹤南的表情看不出变化,只道:“我们先吃饭,不用等他。”
      用餐进行了二十多分钟,突然被打断。
      男子一阵风似地卷进来,随手把外套摔在椅背上。深咖色的麂皮上有零星残雪,化成一团团发黑的水印。
      外面又下雪了。
      周忱对着他叫了声:“大哥。”然后继续吃东西,态度端稳得很。
      周鹤南的长子周瀛,据说是同周夫人长得最像的孩子。欢喜放下刀叉,抬起头看他。二十三岁的年轻男子,眼眶微深,头发很蓬松,带点羊毛般的自来卷。一张轮廓秀致的脸,眼角比宝琳更尖,嘴唇也是。五官都是锐角,女气的阴柔里带些许凌厉,又让人觉得脆弱,仿佛随时都可能气哭。
      他确实在生气,瞎子都瞧得出,却不知道他是为什么事发泄不满。
      周瀛从风雪里来,浑身都冒着寒气。拉长着脸谁都不看一眼,扬手捞起酒杯饮尽,又咣地扔回桌上。喝红酒像喝水一样,苍白的面庞终于好看了些。夏布洛尔太太神色如常,对这一幕早就习惯。
      炉火熊熊,室内温度烧得太高了,烤得人背上开始渗出汗珠。
      “不是说不回来?”周鹤南声音淡淡的。
      “你当然希望我们都离得越远越好,这样就没人妨碍。”
      妨碍什么?中文就是这点不好,犹抱琵琶半遮面,一句话里千百个意思要人猜。周瀛讲中文,存心要在场的人都听懂,尤其一看就是中国人的欢喜。从他进餐厅的那一秒,她就感觉到了敌意。
      这对父子失和已经是太明显的事,偏要闹到客人面前为哪般?她懒得琢磨,一点也不关心,照旧吃面前的食物。佣人换餐具的间隙,才扭头看一眼窗外。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世界像被装进一个摇乱的水晶玻璃球里,寂静、迷离且失真。
      哪里都是冬天,今年的冬季实在太漫长,没有尽头似的。
      “认识一下,这位是沈欢喜小姐。”
      周鹤南润润嗓,又替她介绍一遍,“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沈小姐会住在这里。”
      “你好。”她开口同他问候。
      周瀛回以“哈”地一声怪笑,尖细而短促。周鹤南皱起眉,简单说明欢喜出现在周家的原因,是为了修复缂丝龙袍。
      但他的儿子显然对这个说法充满怀疑,“把怀着私生子的女人带到家里来,还是头一回。你居然让坐在露芙坐过的位置吃饭,是不是也要睡她睡过的床?最好祈祷晚上不要做噩梦。”
      空气瞬间凝固。还是周鹤南的小儿子先打破僵局,“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说完便目不斜视地离开座位,立即有贴身照顾的女佣跟在后面,把他带回房间。
      露芙又是谁?欢喜搞不清楚,更不愿在这时候插嘴。有这样一个儿子,周鹤南想必也很头疼。
      “不想好好吃饭,就出去。”他喝一口白兰地,压住叹息。
      周瀛胸腔起伏,到底沉默下来,充满防备的眼睛一直在肆无忌惮地打量欢喜。
      他选择沉默,没有继续呛声,欢喜便知晓他的虚弱与恐惧。倒不至于为此看低他,有周鹤南这样的父亲,怕是很正常的事。有财有势有魄力的男人,谁不忌惮?他太年轻,离势均力敌还远着,不具备叫板的资格。幸运的是,闹得再过分周鹤南不会把他怎样。
      说到底欢喜何尝不怕,她不过是寄人篱下,拿周鹤南给的报酬为他做事,注定不能像他的儿女一样放肆还得到无限包容。
      周瀛积蓄的全部怒火,都在那句刻薄的诘问里吐尽了,只剩眼神还在不断飞出刀子,暗示着两个字“休想”。
      看来他有所误会,以为她怀着的是周鹤南的私生子。如此敏感,事情都没搞清楚就迫不及待发难,注定一辈子为守护遗产而活。不然怎样,出生就拥有一切的人,压根用不着在别的地方争气。
      精心烹调的食物变得索然无味,欢喜把擦过嘴的餐巾放回桌上,昂起下吧同周瀛对望。她要让知道,她明白他的想法,但她不在乎。他要误会什么,是他的事,她没任何义务去替他答疑解惑。
      这无礼的二世祖,只令她想起沈妙吉。明知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嫌恶却不受控制地滋生。
      互相瞪眼的角力持续足有三分多钟,周瀛眼皮都酸了,赌气不肯眨动一下。直到眼睑控制不住地抖动,长睫毛像蝶翼扑簌。
      欢喜最拿手的就是对着横经竖纬一看老半天,聚精会神一丝都不能错。比眼神定力,他当然比不过。
      周鹤南若无其事地继续吃东西,看样子不打算插手。看着看着,她实在觉得无聊,就无声地笑了。这一笑令周瀛面子十分下不来,脸青红一阵,从牙缝里生硬地挤出个法文单词。
      欢喜是听不懂的,心知不是什么好词儿,也不会上赶着找骂,全当没听见。谁知周鹤南反应忽然异常激烈,对女管家沉声吩咐:“去取我的马鞭。”
      没想到刚来头一天,就把周家的伦理大戏看遍。欢喜发一阵呆,不表态。姓周的父子俩对峙,轮不上她个外人插嘴。
      夏布洛尔太太很清楚自己领的是谁的薪水,当然照办。还没等她走出餐厅,周瀛负气拍案而起,把桌面餐盘震得哗哗响,“你又要为女人打我?”
      看来同样的事,已发生过不止一次。
      周鹤南目光炯炯地看着面前激动的年轻人。他的儿子,他的敌人,他放不下的负担和还不完的债。
      鞭子还没挨半下,周瀛委屈得眼眶发红,“如果妈妈现在还活着……”
      欢喜从没见过情绪这么不稳定的男人,上一秒怒发冲冠下一秒说哭就哭,冲动且幼稚。然而他连流眼泪都是好看的,令人不得不感慨,是否美丽的东西大多脆弱。
      “给我滚回苏黎世!”这是周鹤南下的最后通牒。
      去取马鞭的夏布洛尔太太连影子都不见,看样子周瀛也不打算等她回来,愤愤扭头而去。背影受伤而狼狈,踢一脚椅子不够尽兴,外加把门甩得山响。
      又不是不会讲中文,却不敢直接骂。发现承担不了后果,又搬出亡母打感情牌,根本还是个孩子。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欢喜默默地想。厉害得多的角色,她早就一一领教过。这种把戒备和敌意放在明处的,反而像撒娇,不值得紧张。
      也就前后脚的工夫,夏布洛尔太太适时出现。周鹤南抬手覆额,低道:“让人把他的外套拿上。”
      其实有什么好担心呢,二十多岁的男人了,不会冻着饿着,更不会真的离开周家。这样的身段脾气,本事又不见得多大,到了外头要怎么活?怕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正因为知道离不开,又不甘心,才一而再地试图挑衅父亲的权威。
      周鹤南精明强悍,怎么会有一个如此懦弱的儿子。
      欢喜忍不住同情地看一眼周鹤南。他是很多人的命运,一样要面对解决不了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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