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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折戏花杀[2/2页]

繁星织我意(下) 画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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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竟兜头罩了他满身。
      周瀛自楼底路过,猝不及防地被捕获。来不及反应,更无法动弹。
      头顶传来清亮嗓音:“哎,别乱动,别把线拽断了!”
      几分钟后,欢喜匆忙跑到跟前。拾级而下的速度,看得他心惊,忍不住出声:“你慢一点。”
      他果真保持僵立的姿势,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杂乱繁密的丝线缠裹了满身,那是刚揉制好的掺金丝孔雀翎绒线,还在熠熠发光。好一个美貌的孔雀少年。看得她微微愣住,随即笑了。
      欢喜先向他道歉,毕竟行动不便,手脚比以前慢了很多,没能扶住倒落的架子。然后手势轻柔地把丝线一根根从他身上摘落,仔细捋顺了搭在臂弯。
      他们距离好近,透过罗网分割出的缝隙,甚至能看清她丝缕分明的睫毛。飘忽的幽灵突然遭了神遇,在一瞬间有了属于实体的温度和呼吸。
      “Fiona还在找你。”周瀛记不清当时究竟怎么想的,或许有些紧张,突然鬼使神差地说:“她说你是个中国女巫,偷走了她年轻的爱情。”
      “年轻的爱情比露水更短暂,太阳一出来就要蒸发的。”她听完也不惊讶,只把嘴角轻轻挽起,露出一抹不羁又平静无畏的笑痕。
      他时时想起那个昏热午后,原来真有命中注定这回事。偏偏是她的丝线,网罗了他。
      一周后,周瀛在早餐桌上喝出咖啡的味道跟以往不大一样,瓷罐里换了没见过的玫瑰红方糖,连形状也是花朵模样。
      夏布洛尔太太看向欢喜,后者便朝他笑笑,说:“上次的事,谢谢你。”
      她用园里的法国玫瑰,亲手制作了东方古早味道的玫瑰方糖。
      是《山居杂忆》里记述的古法,东西没多值钱,胜在心思巧。先将玫瑰花瓣洗净晾干,浸入青梅子盐卤中,谓之“花杀”,可以保持花的色泽和香气永不变化。静酿数日,再与冰糖粉拌入,舂捣使之融合。然后印入模具,晾晒、收干,便成就一颗玫瑰方糖。有花的香气和甜味,又带些青梅的酸咸,在口中慢慢化开的滋味,丰富而有层次。
      一连数日,鼻端的玫瑰幽香兀自萦绕不去。窗外花开得太烈了,铺天盖地要把人淹没似的。
      每年7月中下旬,是南法最棒的季节。阿维尼翁将举行法国最大的戏剧艺术节,会有大量的室内、外演出,歌剧、舞台剧和话剧,也有单人演出、舞蹈、木偶戏,甚至马戏。大街上满是盛装的艺人,他们白天在街头表演揽客,晚上进行正式演出。薰衣草和向日葵花田,也是开得最美的时候。
      周瀛思量了好久,主动提出来,想带她去普罗旺斯的中心观看演出,“每天呆在这破地方,你不觉得闷吗?”他竭力让自己显得轻松,仿佛是心血来潮般随口邀约。
      那时天刚微亮,光线透明而朦胧,看不清他彻夜未眠的青色眼眶。
      她坐在黑色的雕花栏杆边把丝线缠成束,以永恒不变的姿势。仰起脸,唇间吐露的气息仿佛能吹动那倾泻而下的数道天光,就发出银铃般柔和的轻响。
      那光芒闪耀他的眼睛,令他忍不住调过头去,然后听到她说,“戏剧节啊?真好。我以前只在旅行节目里看到过,可是——”
      总有“可是”,他太熟悉的转折,后面的话无论多婉转合理,都只会令人失望。周瀛面孔微红,轻易被欢喜淡然的表情和舒缓的语气激怒了。
      果然她拒绝,理由难以反驳,她必须遵守合约内容,工作期间不能沉耽玩乐,也不可以离开这座庄园哪怕一天。
      “这不算私自离开……跟我出去就不算。”他急于说服,也不管言辞是否妥当,“一份合同算什么,我也可以给你钱,我父亲的东西便是我的。”
      真傻气得很,周鹤南所拥有的,怎么会等同于他的?难怪他父亲一直想让他回比利时,知子莫若父。
      他几乎以为他听到了对面轻轻的嘲笑声,但其实她没有,只是平静地说:“……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静止一瞬,又道:“我不需要你付给报酬,我在这里的工作内容也不包括陪游。”
      话出口稍觉不忍,明知他应该是善意,偏偏搞成这样。是那句“我也可以给你钱”刺痛了她,欢喜就知道,一场莫名其妙而无意义的对峙又开始了。
      周瀛一直相信金钱有无所不能的力量,甚至比无所不能还要多。若世上有什么事不能顺心遂意,那只是因为花的钱还不够多。当然这不是他的错。
      他敏感脆弱而自尊,握紧拳固执地问:“你不想同我约会,又为什么要送我玫瑰?”
      “那只是一罐糖果。”欢喜无奈地叹气。
      明明他只比她小一岁,可她一直把他当小孩子,语气和态度都是。这样无端激烈的态度,却对她的内心没有丝毫影响。
      “就这样而已?”
      欢喜转过脸,不想看见他此刻的失态,“就只是这个原因。”
      后来才知,这不独是只送给他的礼物。庄园里的所有人包括周鹤南,都收到一份。
      喜悦变成莫名的失落,甚至有些恼羞成怒。在周瀛的世界里,没有把他当成独一无二来对待,就是不可原谅的忽略。
      然而这不过是她待人一贯的方式,诚恳周到,对谁都不亲不疏。大多数时候,欢喜看起来安静温和,万事万物都与她无关。甚至连时间都可以绕过她,无知无觉地继续向前走。
      被玫瑰刺痛的人,有祸了。
      他不知道是什么令事情如此突然地急转直下,无论如何努力,就是无法让呼吸平缓。
      人过分安静,就会显得顺忍,其实不过是假象。周瀛素来觉得她清浅寡淡,但从未想过能用“桀骜”这个词来形容。但她的确如此。
      想象中,这女子应该对他的另眼相看受宠若惊才对。偏偏她仿佛听到一个天真孩子的主意,目空一切又若无其事地对待。似是对什么都不肯稀罕,更不惧怕失去。
      分明是来历不明无家可归,只会一件逐渐被时代淘汰的手艺,没有任何需要维护的社会关系,还怀着一个生父不详的私生子,未来是肉眼可见的泥潭……究竟哪里来的底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周瀛都是她人生里可以抓住的最好的机会。哪怕只是昙花一瞬的兴致,也能带来改变,毕竟世上需要修复龙袍并没有那么多。
      “如果是他要你出去,你会不会答应?”
      她镇定地答:“会。周先生是我的老板,我不敢不听他的。”
      对峙的双方终于意兴阑珊,并且很容易忘记了事情的开端与起因。
      欢喜已经侧一侧身,把路让开了:“谢谢你的好意,我真的不是一个理想的约会对象。回去吧周瀛。”
      她对周鹤南从来都称“周先生”,对他就直呼其名。
      听他这样计较,她嘴角便浮幽幽起一个笑容,像自深海打捞出来,“如果你很介意这个,可以告诉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你。或许……小周先生?”
      “你也知道他是个老头子了!”周瀛简直气结,“我就是我,不是他踩在脚底下的影子!”
      太精明强大的父辈,往往令子女觉得压抑困惑。难以亲近,又因无法超越而滋生自卑。她对这样的事情如此熟悉,它除了造成无用消耗之外,什么都不是。
      他终于受不了挫败,惭愧至面红耳赤,气鼓鼓扭头就走。欢喜站在原地,气定神闲的模样,甚至抬头望了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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