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自己说遇到他是生命里最美好的事情,一遍一遍地说,说得多了,自己真的就会那么以为。
这种事情我也曾做过,做得恬不知耻,做到后来,觉得自己简直像一个卑鄙的骗子。因为我知道,真正的爱,它在来临的那个瞬间就已经来临,真正的爱,从来不需要学,当我们学着去爱的时候,通常都是在营造一个自欺欺人的骗局。
我合衣贴着库莫尔躺下,他是一匹走累了的野兽,想要找一处温暖的地方休憩,而我却给不了他想要的。
等我在阴沉的暮色中醒过来,库莫尔已经走了。我掀开他帮我盖上的被褥,光着脚踩在床下皮褥上,坐了起来。
帐外寒风刮得比之前更紧,隐约的,有断断续续的笛声,不清雅也不嘹亮,依稀听得出,吹得是一支乡间常见的小调,欢欣悲喜,都裹在热闹的曲调里,在关外的寒风里听,竟有些悲凉。
我找来一双鞋穿上,披上一件皮裘,出帐寻着笛音找了过去,一路找到营房外的一片草地上,坐在荒草间吹着一支短笛的是赵富贵。
我走过去笑笑,在他身边坐了:“你会吹小曲?”
赵富贵收起笛子,从怀里摸出一方淡蓝的手帕擦了擦:“我娘粗通乐器,小时候她常唱这曲子给我听。”
“这个曲子我小时候也听过,我阿婆唱给我听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时突然想跟这个来历不明的邋遢汉子多一些说话。
“你是跟阿婆长大的?”赵富贵问。
“嗯,我娘生下我就死了,小时候我一直在乡下跟着阿婆,什么捉泥鳅、夹蝎子、爬墙上树,我都是好手,全村的人看到我就头疼。”提到小时候的光辉事迹,我不禁有些得意洋洋。
“是吗?我那口子小时候也是这样。”赵富贵随口说。
“你有老婆了?有几个孩子?”我马上问。
“娶过亲了,还没孩子。”赵富贵回答。
“那就不好了,该生个孩子,想想你东奔西走的,老婆在家等你,该多心急,有孩子陪着就好多。”
“她大概不会为我心急。”赵富贵说着,转了话头,“夫人大富大贵,夫人和大汗一定能白头偕老。”
“说什么啊,”我笑了笑,“我不是大汗的妻子。”
“不是大汗的妻子?”赵富贵似乎不大懂。
我笑了笑:“我有相公,但不是大汗。”
“夫人心肠好,你相公一定是前世积德。”赵富贵马上恭维。
“他可不会这么想。”我说着,想到萧焕,脸上的笑容就收了起来,“他巴不得我再也不能回去。”
赵富贵沉默一下,低头咳了一声才接话:“夫人的相公太薄情了。”
我不怎么在意地笑笑:“没什么,换做是他不见,我也会巴不得他再也不能回来。”
这次赵富贵没再接话,只是低低咳嗽了两声。
我转念想到他说不准就是萧焕派来的御前侍卫,就笑了笑,“老赵头,我想从这里逃出去,你帮我好不好?”
赵富贵像是被吓了一跳,马上站起来:“那是要砍头的。”
我盯着他依旧懵懂漠然的脸,实在看不出端倪,只好拍拍身上的草屑站起来:“你不愿,就算了。”
我看天色不早,零星的雪花也开始飘起来,就说:“老赵头,我们改日再聊。”
等我走出了几步远,赵富贵忽然在后面有些迟疑地开口:“夫人……你真想走,小的帮你。”
我笑着回头看他:“那不是要杀头么?你不敢的。”
“那天要不是夫人网开一面,小的早就没命了,小的想报答夫人。”赵富贵低头说。
“算了,真连累了你就不好了。”我本来就是试探他,说完就要转身。
“夫人!”赵富贵再次叫住我,语气坚定,“你别嫌我不中用,我练过两年武,护送夫人出去应该还可以。”
“你当真啊。”我笑了笑,看天上的雪花越飘越大,就冲他眨了眨眼,半开玩笑一样,“雪下得大了,卫兵们会放松警惕,咱们索性就趁现在走?”
“好。”赵富贵真的就接口答应,对我说,“夫人,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牵两匹马来。”说着也不再跟我说话,收好笛子就向马圈那边走去。
我觉得有些好笑,盘算了这么多天要逃走,难道就这样被这个愣头愣脑的汉子促成了?
不过赵富贵说到做到,不大一会儿,就牵了两匹枣红大马跑过来。
他把缰绳交到我手里:“夫人,咱们这就走吧。”跑来跑去,他额头上出了层细密的汗珠,就从怀里摸出那方淡蓝的手帕拭了拭。
我接过缰绳笑了笑,正想说些夸奖他的话,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冷笑:“小姑娘,想跑吗?”
归无常,这个瘟神几天都不见人影,我还以为他早就消失了,怎么早不来晚不来,现在冒了出来。
我暗暗叫苦,被归无常撞见,我肯定是走不了,唯有想个理由糊弄一下他,免得他对库莫尔示警。
我已经放弃逃跑,赵富贵却突然一手把我推到马上,自己骑上另一匹马。
这傻子!不知道归无常的厉害,他这样纯粹是找死!
归无常冷笑一声,一掌击向赵富贵:“想跑?”
他就算只用一成功力,只怕也能将赵富贵立毙掌下。
我连忙出声阻拦:“归先生,有话好说……”
归无常根本不理我,快如霹雳的一掌早击到了赵富贵胸前,危急关头,赵富贵右掌迎上归无常的快掌,左手按住马背,借力卸力,已经将这一掌的力道全转在那枣红大马身上。
那匹枣红色的骏马悲嘶一声,巨大的身躯斜向一旁倒去,被击得五脏俱碎。
赵富贵卸了归无常这一掌,再不耽误,闪身跃到我的马上,双腿一夹,骏马奋蹄箭一样奔出去。
雪花簌簌打在我的脸上,营房里亮起了稀疏的灯火,传来吆喝和奔走的声音,他们正在调动马匹士兵来追我们。
坐在赵富贵身前,我竟然没有闻到像他这样的汉子身上应该有的那种刺鼻体味,相反的,他身上的味道很清爽,有种奇异的熟悉。
我慢慢转头,看到他肮脏的衣襟边微露着淡蓝手帕的一角,我真是个笨蛋,居然没想到赵富贵那种人,怎么会用这么一方干净雅致的手帕。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手摸他的脸,易容用的胶泥应手而落,有片雪花落在他秀挺的眉头上,随即就融化成水珠。
大雪纷扬的天空下,萧焕向我笑了笑。
追兵的呼喝从背后传来,我脑中有些昏沉,揪住萧焕的衣襟,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既然被看穿了,萧焕就不再说话,只是向我笑了笑。
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他,脑子还是浑浑噩噩,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黄昏的雪色下,他的脸有些不真实的苍白,我甩甩头好让自己能把他看得更清楚,猛然间想到些什么,不顾还在马上就问他:“我走后你把娇妍怎么样了?”
他这次笑了笑:“她还在宫里,很好。”
顿了一下,我继续问:“荧呢?”
他笑:“还在英华殿。”
想了一下:“幸懿雍呢?”
他微顿了顿:“死了。”
已经死了?想了想,实在没什么好问:“那个,小山呢?”
“自然还是好好在宫里呆着。”他笑着叹了口气,“还有谁要问的?要不要一次问清?”
他的笑容和口气有些熟悉,我愣了愣,放开揪着他衣领的手,瞥了一眼他身上肮脏的女真兵服,随口抱怨:“来就来,把自己弄这么邋遢,难看死了。”
他笑着应了一下,咳嗽一声,却没再说话。
我只好又瞥他一眼,把头转回前面,最初的震惊和不知所措过后,我总算找回了些冷静:“陛下甘冒大险前来,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这么大的罪名我担待不起。”
他轻轻地咳嗽着,依然淡应了一声。
正说着,前方的山坳冲出几匹战马,马上军士一看这边的阵势,立刻截抄过来。
糟了!正巧撞到了在这里巡视的卫兵。
我还在暗暗叫苦,身后萧焕把缰绳塞到我手中,冷静开口:“你先回关。”
那五六匹战马离我们原本就近,此刻已然冲到眼前,我来不及多想,忙握好缰绳,俯下身子躲避马刀。
战马交错就在一瞬,一声极短促的惨叫响过,我身后的萧焕早跃了出去。
我从余光里看到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紧接着听到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的惨叫。
我丝毫不怀疑萧焕会应付不了这几个骑兵,奔出两丈后才轻勒战马,回身打量战况。
战马早已空下来两匹,萧焕身形回转,手中的雪亮马刀横出冷洌长弧,血色泼出,第三名骑兵已被扫下马。
原本调转马头准备来追我的那两个骑兵没有料到对手如此强横,慌乱间一时背不过身去招架,焦头烂额地用刀鞘拍打战马。
萧焕纵身跃上一匹马,右手刀出,左手抛出一柄刀鞘,还来不及出刀的两人就一前一后,向雪地中落下。
就在此时,那个向在雪地中倒去的骑兵却不甘败落,借力一跃,一脚踢向马上的萧焕。
这一脚毫无章法可言,也没什么劲力,却冷不防正中萧焕前胸,他有些狼狈地和那个骑兵一同跌入雪中。
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被一个骑兵踢落下马,慌忙让马停下。
透过大雪,山海关的城墙已经能隐隐看到,但身后大队的追兵却也追了过来。
我急得大喊:“快上马!”
已经隔了几丈,大雪中我看不清他的身影,只看到他用手撑着地似乎想站起来,却身子晃了晃,又跌倒在地。
马蹄声越来越急,女真追兵已经近在眼前,情势迫在眉睫。
要不要撇下他先回去?刚才他说了让我先走吧?
我权衡了一下,再怎么说也是他把我从女真大营里带出来的,就这么撇下他走了,有点太寡情。
“你等着!”我边喊,边拨转马头,赶马回去想把他拉上马。
他终于撑着身子站起来,看到我回来,眼中就闪过一丝愠怒,口气严厉:“你回来干什么!”
我一下愣了,连向他伸出的手也僵了,气不打一处来:“我回来救你啊!你以为我愿意……”
话没说完,一支羽箭贴着我的胳膊射落,是敏佳的声音:“站好!不要动!”
我只好僵在那里,眼里看到萧焕居然又含着怒气看我了一眼,抚着胸口不住咳嗽。
难道我回来救他还错了?我给他看得更气,也顾不得这算不算犯上,恶狠狠回瞪过去。
“苍苍?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竟让这个小喽罗抓走?”敏佳带着一队亲兵过来,她想必认为我是被劫持走的,边说,边打马过来,弯腰拍拍我的肩膀,“幸亏我来得快,要不你岂不是危险了?”
她看到我僵在那里,就哈哈笑着摆手:“不是说不让你动,是说那家伙。”说着,顺手兜头给了萧焕一鞭子,“本事还不小,六个人都拦不住你!”接着吩咐站在一边的亲兵,“你们把他就地给我砍了。”
我一边叫苦,一边抢着说:“不要,其实他不是……”拼命在脑子里搜编。
“嗯?等等。”我还没想好怎么圆谎,敏佳突然挥手示意亲兵们停下,打马上前几步,俯身用马鞭挑起萧焕的下巴,仔细端详他的脸,“原来还真有长得比女人漂亮的男人,就是脸色太差了点。不要砍他了,绑起来送到我帐篷里。”
这一幕不是应该出现在某个山大王下山抢压寨夫人的时候?
“你,叫什么名字?”敏佳挑着萧焕的下巴,直勾勾盯着他的脸,继续扮演她的女山大王。
萧焕抚胸咳嗽得根本说不出话,我连忙抢过话头,随口捏造一个名字:“他叫……白吃饭。”
“白吃饭?”敏佳有点疑惑。
“对,白迟帆,意恐迟迟归的迟,过尽千帆终不是的帆。”我连忙解释,一边偷笑。
“白迟帆,很配,好名字。”敏佳满意地点头,“你们汉人的名字都很好听。”
白吃饭还叫好听?不过倒真是配,我清咳了一声,呵呵笑。
“对了苍苍,你刚才想说什么?”关照完了萧焕,敏佳抬头笑眯眯看我。
“没什么。”你还想让我对你说什么?我笑着,借火光瞥了萧焕一眼,他依然低着头咳嗽,胸口起伏剧烈,脸色也白得吓人。
看来刚刚归无常那掌,应该是伤了他的内息,要不然他也不至于被人踢到马下。
敏佳饶有兴致地拍着马鞭,用一种男人挑窑姐的目光,上下打量萧焕。
这下可好,不但皇后被俘,连皇帝也一并身陷敌营了。
我被敏佳“解救”回大营,库莫尔倒是没说什么,不过从此后我的帐篷外就多了个扳着一张棺材脸的守卫——那个叫赤库的亲卫。
那边敏佳把萧焕当做战利品带回了帐篷,不但找随军的大夫给他看病,听说他畏寒,还找来一大堆皮裘给他,更是吩咐人把帐篷里的火炉日夜烧得大大的,百般呵护。
既然有了这个新宠,敏佳就把那个无缘无故消失的赵富贵忘记了,真是个健忘的大公主。
大雪纷纷扬扬一下就是几天,两方别说有什么战斗了,连哨兵都窝在帐篷里躲风雪。
这天一大早,敏佳乐呵呵跑来找我:“苍苍,去我帐篷吧,小白怕冷,我不让他出来,我们三个到我帐篷说话。”
小白……这么快就有昵称了,小白,我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点头:“好啊,我们去你的帐篷。”
敏佳的帐篷和库莫尔的大帐隔得并不远,赤库见我是和敏佳一起出来,也就没说什么。
顶着风雪,不大工夫,敏佳的帐篷到了,掀开皮帘走进去,就看到萧焕神情闲适地倚在一张铺了虎皮的躺椅上,借着火光看书。
几天不见,他的身体看上去好了许多,脸色不再那么苍白。他身上围着一件纯白的狐裘,满头黑发并不梳理,就披散在肩头,火光映照之下,真有点媚态自眼梢眉角流出来。
他还真越来越像男宠,堂堂大武天子,九五至尊,居然在这里做敌方公主的男宠,而且看样子做得还很高兴,萧氏列祖列宗的脸都给他丢光了,我要是他,一定冲到外面拔剑自刎。
我跟着敏佳走进去,把外面披的皮氅脱下来扔到一边。
敏佳没有觉察到我的怒火,兴高采烈地:“怎么样?小白穿白色很好看吧?我什么颜色的皮裘都让他试了,发现还是白色最衬他。”
敏佳说着,还跳过去按住萧焕的肩膀:“你别看小白看着瘦瘦的,身上可不瘦弱,胸口这块儿还很宽呢。”
胸口都摸了,该干的也都干了吧?萧焕白占了敏佳这么个美人的便宜,不知道该偷乐成什么样子。
那边萧焕被敏佳打断兴致,就放下书卷,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夫人来了?”
现在做了男宠,就不绷着张臭脸瞪人了?
“嗯。”我懒得理他,随便应了声,在火盆边捡了个皮凳坐下。
“苍苍,不高兴吗?”敏佳终于注意到我神色不好,关心地问。
“对了,我去找些鹿肉,搬一坛好酒来,咱们边吃边说才高兴。”敏佳忽然一拍手,又向我笑,“小白跟我说了,那天全是误会,小白跟你是同乡,所以和你多说了两句话,然后守卫看你们在一起,以为你们要逃跑,就追了过去。你们是害怕,才会往营外跑,都是误会。”说完嫣然一笑,才出帐去了。
这心思单纯的公主,竟然让萧焕这老狐狸用这么随便的理由给骗了。
趁敏佳出去,我狠狠剜了萧焕一眼:“住得很高兴?”
他闲闲翻书,嘴角噙着丝笑意,并不抬头:“皇后这么跟我说话,会不会太不讲礼数了?”
“还敢说礼数?耽误在这儿,早晚被库莫尔发现你的身份,还不马上把你的头砍下来挂出去?还是赶快想办法逃出去为好!”我有些气急,都到什么份儿上了还计较礼数,我看他是给火炉烤傻了。
“怎么逃?归无常每隔十二个时辰就来一次,将我的大穴点上一遍。更何况这种大雪天让我出门,你是想要我的命吧?不等库莫尔来砍我,你就要做寡妇了。”不知道是不是男宠做的,他说话越来越轻佻,从书本中抬起头,笑看着我,“这会儿要我来想办法了?当初都看到山海关城门了,叫你走你怎么不走?”
还以为他已经把那一茬事情忘了,怎么还在斤斤计较!
我真怕了他了,只好有气无力地解释:“陛下,没您在我怎么去叫山海关的门啊?我还不想被当成女真奸细,一通乱箭射成刺猬。”
“我来的时候吩咐石岩日夜在城墙上守着,他认出是你,马上就会开门。”他说完,居然十分可恶地笑了笑,“怎么?不告诉你的话,这点都不想不到?”
我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安排,一时语塞,只好恶狠狠地说:“好啊,那咱们英明神武神机妙算的陛下,能不能再带我闯一回?这次他要还是摔下马去不知死活,我要是再回去拉他,我就是傻子!”
“不行。”他脸上的笑容不变,拒绝得十分断然,“雪太大了,我不能出门。”
我只有白他一眼:“你真那么怕冷?”看了看他身上围着的厚厚狐裘,“穿这么厚,还冷不冷?有什么办法御寒没有?”
他笑了笑回答:“喝点酒大概能好些。”
“原来你那么喜欢喝酒,天天手不离杯,就是因为这个。”我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到狐裘里摸他的手,坐在这么旺的火盆边,他的手还是凉凉的。
“苍苍,小白,酒和肉来了。”敏佳兴奋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我连忙把手缩回来,清咳了一声。
敏佳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盘还热腾腾的熟鹿肉和一大坛酒,把东西放在帐内的小木桌上。
我看那坛酒是冷的,就对敏佳说:“有热酒的盆子吗?把酒热一热。”
敏佳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对,赫都老倌说了不能给小白喝凉的东西,我都忘了。”说完起身去找东西热酒。
萧焕含笑看我:“谢谢夫人关怀。”
我瞪他一眼,哼了一声。
敏佳找来一只铁盆添上水,放在火上把酒热了,就着热气腾腾的黍酒,我们边吃肥嫩香滑的烤鹿肉,边随口拉些家常,倒也其乐融融。
酒酣耳热的时候,库莫尔掀开帐帘走了进来,人还没到先开口问:“敏敏,苍苍在你这里?”
我赶快站起来:“大汗,我在这里。”
“这么冷的天,怎么还跑来跑去?不要伤风了。”库莫尔行色匆匆,衣襟带风,走过来伸手抱了抱我的肩膀。
我没想到他会做出这么亲昵的动作,笑着从眼睛的余光里看到萧焕没站起来,坐在躺椅上低头晃着杯里的黍酒。
库莫尔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淡扫了萧焕一眼,把目光移回到我脸上:“你在汉人的皇宫里,没遇到过这么冷的冬天吧。没关系,马上我就带你到山海关里避风。”
“哥哥,你想到破城的方法了?”敏佳听到他这么说,立刻惊喜地问。
“趁今夜风雪大,我派一个千人队悄悄凿冰攀岩偷袭长城上的烽火台,一旦得手,就大开城门。现在风雪这么大,汉人们正疏于防备。这时城墙结冰,也利于凿冰攀援,一定能攻汉人一个措手不及。”库莫尔说。
“太好了哥哥,今晚我要打头阵!”敏佳兴奋起来。
“不行,你们攻不破城。”一直不说话的萧焕忽然淡淡开口,抬起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视库莫尔,“山海关不是酷寒之地,就算连天大雪,城墙的冰也未厚到可供人攀援。这计策全赖奇袭,假若山海关上有个目力强劲的人,在千人队到达城下前就能警觉,这条计策就毫无用处。”
他说的不假,他一天没回去,石岩就在城墙上等一天,石岩被誉为大内第一高手,内外修为都很惊人。内功精湛的人,在雪夜里也能注意到几里之外的动静。
库莫尔终于注意到萧焕,皱了皱眉。
敏佳忙在解释:“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白。”
“那个男人?”库莫尔的语气里并没有不以为然,反倒颇为郑重地问,“依你看,山海关城墙上是有个目力很好的人了?”
“只是随口说说,大汗信则已,不信也罢。”萧焕仍旧直视着库莫尔的眼睛,轻晃手中的酒杯。
“我会先派一个队去侦查。”库莫尔扯动嘴角笑了笑,忽然补了一句,“你实在不像一个男宠。”
萧焕微微欠身:“大汗过誉。”
库莫尔转身向敏佳说:“敏敏,你跟我来,我来告诉你今晚的布署。”
敏佳高兴答应,冲我和萧焕笑笑:“苍苍,你和小白在这屋里说话,我去去就回。”
我含笑目送这对兄妹出去,等他们把门帘放下,才坐在椅子上,擦着汗埋怨萧焕:“你干什么?生怕库莫尔认不出你?”
“认出来就认出来了,”他晃着手中的酒杯,居然悠悠然说得十分轻松,“认不出来就认不出来了……”
我气得都说不出话了,索性不再考虑这个事情,问:“你一直躲在女真大营里,这仗还怎么打?大武什么时候破敌?”
说完不由愣了一下,我居然一点都不怀疑这场仗的结果,只问大武什么破敌,难道都陷到这种境地,我还是觉得只要有萧焕在,大武就一定不会输?
萧焕像是发觉了这点,抬头看着我挑了唇角:“又不是我在领兵,主帅是戚承亮,我怎么说得准什么时候破敌?”
我撇了撇嘴:“说得也是,咱们这位御驾亲征的好皇帝,自己还在敌营里侍奉人家公主呢。”
他又笑了笑,像是要说什么,却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抚胸轻咳了两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我连忙走过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手抚上他略显消瘦的肩,就想起了那天他气力不支被踢下马背的样子,忍不住埋怨:“怎么身子弱成这样,还跑到女真大营里逞强?”
他低头轻咳着,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过了好一会儿,等气息平稳了些才笑了笑:“这场雪来得有点不巧。”他说着,像是恍惚了一下,顿顿,“刚才,他是叫你苍苍了吧?”
我有些不明所以:“他叫我苍苍怎么了?”愣了愣,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年轻人的容颜来,他笑着叫我“苍苍”,把有些冰凉的手指贴在我的脸颊上。
冷笑了一声,我把手从他背上拿开:“怎么?陛下不高兴了?嫌我们不知道礼教大妨了?”
他似乎也是愣了一下,轻抬了头解释:“我不是这么……”
“怎么?”我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难道叫我的名字有什么不对?我只知道这是我的名字,天下人只要喜欢,都能这么叫我。”
他滞了一下,低头轻咳了几声,却又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整下呼吸,转过头:“你脸色不是太好,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可以睡会儿。”
他点了点头,抬起头向我笑,火光下脸色白得厉害:“刚才的话,是我造次,请不要放在心上。”
不愧是大武礼仪风度典范的?杂踊实郾菹拢?裁词焙蚨寄馨鸦八档梦挛挠欣裎蘅商籼蓿?姨羝鹱旖切Γ骸扒敕判模?以趺锤腋?菹录平希俊
我话里的讽刺不是不浓,他却还是笑着点头,倚在躺椅上,斟酌了一下一样的,才看着我开口:“你的肩膀,是不是受伤了?”
“肩膀?”我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会问,又笑了,“出禁宫的时候弄伤的,没什么大事,只剩伤疤了。”说着一笑,“做陛下的女人不容易,我明白。”
他笑了笑,又咳嗽了几声,不再说话。
我看他休息下,又走回到火炉边,坐下拿了火钳,将炉火拨得更旺,红彤彤的火光映到眼里,帐篷里暖了起来。
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火气小了一些,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围炉而坐,刻意不去理会一旁的萧焕。
不知不觉,我眼皮渐渐沉重,等敏佳回来,我已经不知道迷迷糊糊睡着几次了,只听见一个很亮的笑声在耳边突然响起,惊得我总算清醒。
揉揉眼睛抬起头,敏佳正在大笑着把我身上的毛毯拽掉,伸出带着帐篷外寒气的手,嬉笑着按在我额头上。
这么一来,我也全醒了,就笑着坐起来。
还没和敏佳说话,我转头就看到斜靠在躺椅上看书的萧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眼睛垂着,手里握着只酒杯,觉察到我在看他,他微抬头,挑起唇角笑了笑。
我想到刚才盖在我身上的毛毯,大概是不知什么时候他拿来给我的,又想对他说酒喝太多也伤身子,马上想到他也不会不知道,就点了点头,没开口。
第七章 再见[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