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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楚王[1/2页]

我的皇后 谢楼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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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这个白衣人的声音,那天在茶库外我碰到的,就是这个人。
      他也看向我,带着笑:“这位就是皇后娘娘了?”他一面说,一面就转头向萧焕,“说起来,那日见过皇上后,在下曾与皇后娘娘有过一面之缘呢。”
      在下?他对萧焕说话既不称微臣也不称草民,而自称在下,对皇帝以“在下”自称,是太宗皇帝赋予大武萧氏旁支子孙的特权。
      萧焕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来,他的动作很慢,仿佛稍微快一些,就会惊动什么一样,他低着头低咳,声音却是清晰的,一字一字:“这么几天都等不了么……楚王殿下。”
      白衣人笑了起来,把一双凤眼微眯,眼梢中透出一点薄薄的笑意。
      他的眼眸是苍茫远山一样的黛色,瞳仁深处一片虚无,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浸到那一泓潋滟无方的潭水里去,和他那双妖异的眼睛相应的,一张媚态入骨的脸。如果说萧焕只有在散开头发时才会不自觉露出一点妖媚,那么这个白衣人的妖媚竟然像是天生的,眼角眉梢,全是天成的媚态,这简直就是天赐的一张魅惑众生的脸。
      他是楚王萧千清——尚在少年之时,就以容貌绝美闻名朝野,传说楚地的百姓为了一睹他的绝世容颜,甘愿在他要经过的官道上等待三天,他坐驾所过之处,人潮涌堵,堪称盛景。
      轻笑着,萧千清清雅的声音不急不缓:“是啊……等不了,万一皇上自己不死,那么我去坐谁的皇位?”
      萧焕没有回答,扶着树干,头深深埋下,虽然他极力镇定,但他的肩膀还是在不住轻颤。
      脑袋里不停嗡嗡乱响,我猛地喊:“藩王没有圣旨擅离封地是死罪!萧千清,你好大的胆子!”
      不管是多可笑无聊的话,让我多说几句话吧,只要多说一句,就是给萧焕争取了一点时间调理内息。
      “什么?”萧千清失笑,眼中浮现出一抹错愕,那双浅黛色的瞳仁闪了一下,他浅浅笑了,“皇后娘娘……你莫不是疯了?”
      “你以为凭你这一己之力,就这可以从戒备森严的禁宫中逃出去?”我握紧了拳头,继续大声说,“就算你逃了出去,从此后你再也不是尊贵的王爷,而是十恶不赦的逆贼,你自己好好想清楚,还不快把王风放下,从皇上身边退开!”
      萧千清笑了,媚眼如丝:“败了自然就是逆贼,可如果胜了,这座禁宫就是我的了。”他顿了一下,突然挑起嘴角,“当然还包括你,爱扮成小宫女的皇后娘娘,虽然我看你实在没什么姿色,但我一时兴起,也许会勉为其难留你在身边洒扫侍候。”
      我冷了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告诉你,这世上除了萧大哥,别人就算跪在地上给我磕头,我也懒得侍候他。”
      “真是忠心呢,”萧千清真的抛开萧焕跟我闲扯,淡淡笑着,“这就是所谓的从一而终?”
      我冷哼一声:“我管你是怎么想的,我也懒得跟你解释,我喜欢萧大哥,所以什么都愿意为他做,就这么简单。”说到这里,鼻尖突然酸了,眼睛的侧光里,看到萧焕扶着树干抬起头看着我,向我挑起嘴角,笑了笑。
      这个傻子,我这么辛苦给他争取时间,他怎么还有闲工夫给我笑,傻子!
      脸颊湿湿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流了下来,真丢人。
      “扑哧”一声,一边的萧千清竟然笑了出来,他的目光不知道是定在我脸上,还是定在别的什么地方,有些心不在焉:“你不要指望皇上还能调理好内息了,我们两个要是交手,就算他身上无伤,我也一样赢他。”
      “说大话都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冷哼,一挑眉,“你既然有把握胜过萧大哥,为什么不堂堂正正,非要安排下陷阱害他?你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怕他!”
      “随你怎么说,”萧千清并没有被我激怒,他随手一指,手中的王风正指向在石岩,轻笑一声,“闲话就此打住,石统领,请你回去告诉太后娘娘,叫她一切听我的吩咐,要不然,”他笑了笑,“萧氏朱雀支真的要就此绝了。”
      石岩脸上青筋暴起,握紧了拳头,僵在当地,既没有退的意思,也不敢再动。
      “石岩!”萧焕扶住树干勉强站着,脸色苍白如纸,轻喝了一声。
      石岩知道萧焕是让他不要逞强,赶快去通知太后,垂下头低着嗓子应了声:“是。”转身头也不回跑出院子。
      萧千清笑看着萧焕:“皇上也是个明白人。”
      萧焕胸口的起伏剧烈,淡看了萧千清一眼:“楚王客气。”
      宏青这时走到萧千清面前单膝跪下:“主公,皇后如何处置?”
      萧千清笑了笑:“李宏青,当初你求我饶皇后一命,我也答应你了,只是这个女人我看她实在不顺眼,你就挖了她的眼睛,挑断她的手筋脚筋好了。”他随口说着,仿佛在处置一个被他厌弃了的布娃娃。
      宏青的肩膀剧烈颤抖了一下,最终还是低下头,微不可闻地说了声:“是。”
      “你如果敢碰她,”萧焕突然开口,他吸了口气接着说,“就不用再想皇位了。”
      萧千清挑眉“哦”了一声:“性命都捏在别人手里,皇上凭什么觉得我该听你的?”
      “你想即位,就需要我立下诏书把皇位传给你,不然得位不正,你以为萧氏青龙支的其他藩王就会甘愿听命与你?”萧焕深吸一口气说完,抬头把他的深瞳对准萧千清,轻笑了一声,“你要知道……想做皇帝的除了你,还有齐王老头子和那个胖子刘王……”
      “胡说八道!”萧千清雪白的脸突然涨红,揪住萧焕的衣领,把他推到树干上,“那些笨蛋,他们也配?”
      被他推着,萧焕就猛地咳出了一大口鲜血,萧千清连忙放手躲避,但雪白的衣袖上还是溅上了不少血滴,宛若一片怒放的红梅。
      靠在树干上,萧焕一面捂着嘴咳嗽,一面冷笑:“真是不巧……你如果……还想我能活着给你写诏书……最好对我客气点……被你的手下……打伤之前……我的寒毒就已发作……我的心脉……现在……咳咳……随时都可能会断……”
      听到“你的手下”几个字,宏青的肩膀又是一颤,深埋下头。
      萧千清紧皱眉头看着自己袖上的血迹,向一直坐在房顶看好戏的荧说:“给他些续命的丹药,我可不想要一个死皇帝。”
      荧摇摇头,还是笑着:“你怎么会以为我有续命的丹药?我只管杀人,可不管救人,不过这里倒是有一些极乐香,伤势再重的人吸了之后也会突然恢复气力,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你要不要我给哥哥吸?”
      我忍不住出声喝斥:“那种药只会暂时麻醉人的神经,药效过后反而会加重病症,你想让你哥哥早死吗?”
      荧神情依旧天真无邪:“被看出来了,我本来就要杀了哥哥的嘛。”
      “你……”我气结。
      “不要吵!”萧千清皱着眉,盯着自己衣衫上那片殷红的血迹,摆了摆手,“好了,皇后的眼睛不用挖了,可以走……”
      不等他说完,我连忙抢着说:“我也留下来做你的人质,人质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强。”
      萧千清淡淡哼了一声:“随你。”
      我不等他说完,赶快跑到那株槐树前扶住萧焕,他还在捂着嘴不停咳嗽,身子剧烈地颤抖。
      “都说你休息就好了,干嘛跑出来?”我的眼眶憋得发酸,抱着他说。我现在不能哭,萧焕受了这么重的伤,只有靠我想办法带着他从萧千清手中逃出去了。
      “这院里血腥味太重,我们到养心殿去,李宏青,你在前面开路。”萧千清淡然吩咐,有意无意地,他浅黛色的眼眸在我脸上多转了两圈。
      在我们到来之前,养心殿宫女内侍都被赶了出去,整个院落阒静冷清,在阴冷的天空下显得分外萧瑟。
      好不容易把萧焕扶到东暖阁躺下,他的咳声依然不断,一声声的咳嗽里,还带出斑斑血星。
      萧千清没有料到正好赶在萧焕寒毒发作的时候让宏青打伤了他,有些懊悔,又怕真的落下个弑君的口实,就命宏青传话下去,让太医院派个太医过来。
      郦铭觞不在,太医院派来的是前几天我在慈宁宫见过的杨太医。
      杨太医倒也镇定,给萧焕号过脉之后一言不发退了出来。
      我拉住他问:“皇上怎么样了?”
      杨太医看了眼倚在门边的萧千清,平静开口:“恕微臣直言,皇上幼时体内就带有冰雪情劫的寒毒,此毒聚集在心肺之间,因此皇上的心肺,比之普通人原本就要弱上许多,如何还经得起这么连连受损?如果微臣推测的不错,那么皇上的身子近段时候还曾受过一次颇重的损伤,虽然性命保住了,但心肺所受损害尤大,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偏偏今日又被人重手所伤,实在是……”说着停下,摇了摇头。
      “微臣大胆,”杨太医顿了一下后,才说:“依微臣来看,实在是天命已尽,大行将至。”
      “胡说八道!如果郦医正在,也会像你这么说?”我忍不住骂了一句,说完后才想到萧焕还在里面休息,连忙捂住嘴。
      杨太医摇了摇头:“皇上是郦医正的弟子,医术不会低于微臣,对于自身的病症,只怕比谁都清楚,娘娘不用小心瞒着皇上了。”他停了一下,接着又说,“娘娘,微臣本领低微,不敢说郦医正也会像微臣一样束手无策,但是天道轮回,并非人力所能左右,说到底,人之一己之力,总有穷尽的时候,娘娘不要太执着才好。”
      我摆了摆手,不想跟他??拢骸胺匣吧偎担?隳芸?裁匆┗航獠≈⒌模?辽倌苤箍鹊模?旄?铱?!
      杨太医顿了顿:“人力已经穷尽,何况病本不治,单单镇咳,也只是饮鸩止渴,徒增忧患。”
      “就是说要等死了?”我也不知是该冷笑还是该平静一下,抬手扶住额头,“告诉我,还有多长时间?”
      杨太医沉默了一会儿:“多则三五日,少则……就在一日之内。”
      我把手从额头上放下来,身体似乎在止不住地发抖,我抬臂指了指门:“你可以滚了。”
      杨太医没有说话,躬身行了一礼,提着药箱走了出去。
      夜色已经深了,腊月的寒风从洞开的屋门外吹了进来,轩峻的近乎空旷的养心殿里烛影摇晃,隔着一层门板,暖阁里萧焕的轻咳声隐隐约约,一会儿有了,一会儿又像没有了。
      我把手放在橡木门上,冷气丝丝从里面透出来,再慢慢渗到心里,蹲下来,我把头埋在臂弯里,眼睛和喉咙都是干的,涩涩发疼,有灼烧的味道。
      “我说你……”温热的手搭在我肩膀上,有个声音传来。
      我猛地甩开他:“你也滚,你们都滚!你们一个个都盼着他死,现在他真的要死了,都高兴了,舒服了,称心了?滚!”
      “我说你,”那个声音笑了起来,“发簪掉了,你顾及不得仪容,我可不想看人披头散发好像女鬼一般。”
      萧千清的声音依旧清雅,清泉一样,泠然动听。
      我镇定了一下,抬起头看到他手里真的拿了一支银簪,接过发簪,我道了声谢。心思一片混乱,我木然地把发髻挽好,站了起来。
      萧千清踱到殿内的御案前,伸指敲了敲桌面,摇了摇头:“不过是张花梨木桌,材质只算中等。”他转过头来挑起唇角笑了,浅黛的眼眸在烛火下水光迷离,“我衣服脏了,你找身衣服给我换,怎么样?”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点头答应:“跟我来。”
      萧千清一时间竟然乖巧听话得像个孩子,点了点头跟上我。
      养心殿偏厢里有间小室专门存放萧焕日常穿着的服饰,我点了支蜡烛进去找衣服给萧千清替换。
      萧焕喜欢素淡的颜色,因此他日常的便服,大部分都简单素净,萧千清高矮胖瘦和萧焕差不多,很多衣服他都能穿,我挑来挑去,怎么也不愿意把萧焕喜欢的衣服拿给萧千清,最后就抓起一件他饮宴时穿过的绛纱五龙盘领窄袖袍递给萧千清:“换吧。”
      萧千清一瞬间的脸色竟然很不好:“你给我拿这么艳俗的衣服?”
      “你不是想做皇帝吗?这不是龙袍?提前让你过瘾,不好?”我抬头看他。
      萧千清哼了一声:“我宁愿穿这件脏的。”他说着,忽然看着我笑了笑,“你认不认识罗冼血?”
      “你知道冼血?”我有些奇怪他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就问。
      “三尺无华,三生冼血,无金不出,无杀不回,真是好剑法。”萧千清轻笑着,“风远江杀他的时候,可是费了一番功夫。”
      我愣愣看着他的笑颜,那一颦一笑,宛若从画中走来,即便在黑暗里也丝毫不损颜色,我低声重复了一句:“这个事情,是你主使的?”
      萧千清坦然点头:“是啊,不止是我主使,我当日也在,那个罗冼血临死前还握着一个白玉扇坠,那是你送他的吧?上面刻着你的名字呢。”
      我吸了一口气,脑中还残存着一丝冷静:“你为什么要杀冼血?”
      萧千清随口说着,语气轻淡:“谁让他太不识时务,我想将他收入麾下,结果他只替我做了一次事情,就说他想要退隐江湖。于是我就让风远江去杀了他。”他说着,掩口一笑,“对了,那次让罗冼血进宫行刺咱们的皇帝陛下的人,就是我。我那时还不明白他怎么会答应进宫送死,现在看来,大约那时他就想寻死了……”
      脑中嗡嗡的响成一片,他后面在说的是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我抬起手,狠狠地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脆响在斗室里回荡,他仿佛没有料到我会打他,捂住脸看着我,有些发愣。
      我从他身边错开,走出房间,把手中的烛台扔到地上。
      我是还问这些事情干什么?我之前在意的那些都是什么?冼血是不是萧焕派人杀的?杀了冼血的那个人到底有没有受到惩罚?杜听馨为什么会对我说那些话?萧焕和杜听馨到底是什么感情?
      居然曾经在意着那种事情……真是可笑,已经什么都晚了。
      什么都晚了……我突然明白了太后那句话的意思,她说我总归有一天,会想起那些年少轻狂时犯下的错,会想起那些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可是还没有等到我不再年轻的那一天,还没有等我抓住那个以为还能抓住的人,一切都晚了。
      寒风吹过空荡荡的院落,卷起地上枯萎残破的树叶,冬天为什么总要这么萧索。
      萧焕断断续续咳了一个晚上,我在旁边守了一晚,夜深的时候他让我也去休息一下,我摇头拒绝了,就握着他的手趴在床沿上眯了一会儿。
      朦朦胧胧的,听到窗外好像有箫声传来,很空灵缥缈的音调。一直响了很久,直到天色发白了还没有停下。
      早上我从床沿上抬起头,萧焕已经坐起来,半合着眼睛,听飘扬在窗外的声音。
      我冲他笑了笑:“不休息了?”
      他摇摇头,轻咳了两声,笑笑说:“很好的箫声,楚王是个雅人。”
      吹箫的是萧千清?我点点头,没说话。
      箫声戛然而止,萧千清推开窗子,倚在窗沿上坐着,他一身白衣胜雪,手指扣着一柄碧绿的箫管,衬着窗外萧瑟的冬景,更显得容姿绝丽,一如仙人。
      他对萧焕笑了下:“仅凭箫声就知道是我吹的,难道皇上竟是我的知音?”
      “吹了一整晚,气息依然饱满,没有气力不继,除了楚王,宏青和荧应该都不行。”萧焕笑了笑说。
      “原来是推断出来……我还以为皇上懂得我的心思呢,”萧千清眼波慵转,轻声而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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