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这个人要去阻止他自己的母亲做的一些事情。但是他既不能伤害自己的母亲,也不能放任自己母亲继续去做错事,那会造成太多人的痛苦,他不能坐视不理。所以最终,他选择了一个看起来很愚蠢的方法。
“他知道由于他曾经百般和他的母亲做对,他母亲已经下定决心要杀死他了,也花了重金在江湖上悬赏他的人头,但是他不能就这么被杀死,他要死,也要逼自己的母亲自己动手。他知道人性的所有丑恶,却依然相信自己的母亲并不是天良泯灭的人。他知道仇恨和误解比任何感情都牢固,却依然相信用自己的鲜血,就可以换回母亲的谅解,洗去所有的宿怨。”钟霖笑了,眉峰微微扬起,“很骄傲很有自尊的死法对不对?在我所有见到过的人中,只有他为自己选择的死法是最有尊严的。”
我把手中的茶杯放到石桌上,身体止不住得颤抖,努力稳住语调:“真好……那么这个人成功了没有?”
“成功了。”钟霖的声音轻松愉悦,“这个人抱着病千里跋涉,在天山找到了自己母亲的踪迹,也找到了可能是唯一能够解开他母亲心结的那个人,就是原天山派的掌门云自心。她被废过武功之后,已经是一个疯疯癫癫,神智和身体都停留在幼女时期的可怜女人了。
“带着云自心,这个人辗转追寻着自己母亲的足迹,躲避着重重追杀,越过天山,穿过大漠和高原,一路艰辛。别人都是在求生,他却是在求死,终于在灵碧教总堂所在的玉龙雪山,把他的母亲逼入了不得不亲手杀他的境地,他成功了。”
钟霖长出了口气:“这一路上的斗智斗勇你是没有见到,现在我是服气了,别说他用半年的时间建了一座凤来阁,就说他用半年的时间再建一座凤来阁我都信,这个人,真正当得起惊才绝艳这四个字。”
我用手死死抓住木椅的扶手,耳朵里一声接一声地轰鸣,嘴角用力的挑起,目光似乎被什么东西遮住了,模糊一片:“是吗……真好……”
钟霖叹气:“是啊,真好,我刚接了教主之位,什么都还没有上手,真想留他一段帮帮我啊,谁知道他身子刚有点起色就非要上路赶回来见你,如今重色轻友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
我一下愣住,用力睁大眼睛看着钟霖:“你说什么?”
钟霖眯上眼睛笑了:“我说他非要日夜兼程赶回来见你啊,你心里想着的那个人,萧焕。”
我抬起手擦掉脸上的泪珠,努力镇定地看钟霖:“可你刚刚说……”
钟霖眨眨眼睛:“我是说他把他的母亲逼入了不得不亲手杀他的境地,却没有说他母亲真的杀了他。”她停下来笑了笑,“萧伯父最后去了,他和教主两个人一起坠崖了。”
我沉默了一下,归无常和陈教主,他们是不是可以算一对怨侣?那样真诚地相爱,却怨怼一生,最后是同归于尽的结果。
“教主在坠崖之前,托我带给你一句话。”钟霖突然笑着说,“她让我告诉你……”
陈教主带给我的话?我有些发愣,看着钟霖。
钟霖摸着下巴笑笑:“教主说,好好对焕儿,他身子不好。”
我愣了愣,马上肃容说:“我知道了,我一定做到。”
钟霖也笑了,挥了挥手:“好了,闲话不说了。我这次赶过来,是想先见见你,顺便给你讲故事传话的。你的那位现在正在陪都黛郁城里,一路上赶得太急了,再不休息我真怕他见你面后马上会昏倒。”她挤了挤眼睛,“你要是不想让他担心,就在这里等着他回来,也就是这一天两天了,你要是等不及了,就去找他吧。黛郁城中如今海棠最好啊……”钟霖卖了个关子,“地方你应该能想到。”
我“喔”了一声,站起来就准备走。
钟霖在我身后笑了笑,声音有些落寞:“苍苍,对不起,那天在天山的时候,我不该说那么恶毒的话,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现在真好,你还能找到他,不像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钟霖啊,你这段时间在玉龙雪山,很忙吧……”
钟霖愣了一下:“是,怎么了?”
“你不是真以为慕颜死了吧?”我看她。
她睁大好看的眼睛,声音发抖:“难道不是……”
我哈哈笑了起来,快要直不起腰:“笨哪,笨死了,那天我是说气话的……你也够可以,过后居然不打听。”
我清咳一声,忍住笑指指荷塘对面的一个房间:“慕颜就在那里,他这两天好像公文太多,批的怨天怨地,你去了正好可以帮他解决点。”
钟霖眼睛睁得更大,忽然扑上来狠命在我手上咬了一口:“玩笑不是这么开的!我差点自刎你知道不知道?”
我给她咬得大声叫:“我是孕妇!别动粗……哎呀……”
有几滴眼泪落在我的手背上,钟霖跳起来向荷塘那边冲去,我看着她飞奔得兔子一样,完全没有一点天下第一大教教主风范的背影,哼了一声,揉着手背上红红的齿痕:“死女人,刚才居然故意耍我……想想我已经耍了你三个多月了,也够本了……”
揉完手看看四下没什么监视的人,一路小跑找到马棚,套了匹马翻身上去,就向黛郁城奔去。
三十多里的路半个时辰就到了,钟霖说得不错,黛郁城中的海棠正好,到处都是前来赏花的游人,在遮天蔽日的西府海棠树下往来穿梭如织。
微风吹过,枝头的海棠花瓣零落如雨,树下并肩而行的恋人停下来相视而笑,画面甜蜜而美好。
黛郁城中海棠正好……而最好的海棠花,是开在黛郁山下的。
站在绵延整个城池的海棠花树下,我放开马的缰绳,信步向前走去,所有的街道都很喧闹,我一直向前走,渐渐走近城池正中的黛郁山。
海棠的落瓣不时从眼前、从身旁拂过,落在街道的青石板砖上,粉色无边无际一样,涨满眼帘,四周开始变得静谧,一步一步的,仿佛走在梦境里。
密林深处转来稀疏的琴响,浓密的花树逐渐开朗,海棠林正中的一片空地,停着一辆白篷的马车。马匹已经被车夫牵走放牧了,车辕空着,搭在林中的一块大石上,掀开的车帘处,斜倚着一个青色身影。
那个人头靠着车壁,披散的发丝散落在肩头,在阳光下反射出淡金的光泽,他伸出身侧的一手随意拨弄着架在车辕上的古琴,修长苍白的手指在阳光下慵懒地舞动。
我走过去,站在车前,叹了口气:“你弹琴真像弹棉花。”
淡粉的薄唇微微挑起来,他张开眼睛,深黑的重瞳中带着笑意:“是吗?”
我点点头,在车辕上挤一挤坐下来,问:“你没有学过琴吧。”
他笑笑,停下拨弄琴弦的手:“没有。”
我“啊”了一声:“你居然不通琴艺?”
他轻轻笑了起来,靠在车壁上的身子直起来一些,给我腾出些地方:“很奇怪吗?”
我郑重的点头:“很奇怪的。”说着看着他,“你知不知道钟霖把你说的好像传奇人物一样,弄得我都不太敢来见你了。”
他笑了笑:“钟霖啊,那个姑娘,她非要先行一步去京城通知你,我拦都拦不住。”
我点头:“嗯,她说你身子不能再劳顿了。”说着握住他有些冰凉的手,一手环住他的腰,“自己说,你现在身体的状况怎么样?”
他笑了笑:“还好?”
我瞪他一眼:“详细点。”
他顿了顿,微笑着想了想:“在天山的时候,我给自己开了解寒毒的药……”
我“啊”了一声:“把寒毒解掉,在没有东西压制内力,不是很危险?”
他笑了笑,接上去:“后来内力反噬出来,自心不懂,给我吃治内伤的药,结果误打误撞,好了七七八八。”
我连忙说:“那不是太好了?”
他笑笑:“再后来在玉龙雪山的绝顶和人对弈,在风雪中一直下了两天两夜,结果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又“啊”了一声:“又去逞强!”问,“现在怎么样嘛?”
他笑:“大约和原来差不多吧。”
我叹了口气:“又累着折腾了这么一回,真有你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就好了。”
他笑笑,没说话。
不过他肯把自己身体的状况明白的讲给我听,还真是头一次。这么想着,伸出另一只胳膊把他的身子都抱住:“我听过了你娘传来的话了,我以后会好好疼你的,把你身子养得好好的,谁让你是我的男宠来的?”
他笑着“嗯”了一声,还是没开口。
我想了想,抓住他的手:“这么漂亮的指头,不学琴太浪费了,我会弹琴的,来,我教你。”说着拉着他的指头去触琴弦:“这个右手的指法呢,有抹、挑、勾、剔、打、滴,还有轮、锁、双弹,如一,叠涓……”
他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性急,这不刚见了面的?”
我冲他龇牙:“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我会你不会的东西,还不赶快让我显摆一下,来,让我教导教导你这个乐盲……”
他轻笑了起来:“谁告诉你我是乐盲,我只是不通琴艺……我会箫……”
我一下沉默了,萧焕说他会什么东西的时候,一般都是——很精通。
我只好翻翻白眼:“那好,既然你不会弹琴会吹箫,你在这里摆一个琴来拨来拨去干什么呢……”
“好看。”一个脆生生的童声先萧焕一步回答我的话,云自心从车厢里爬出来,还有些睡眼惺忪,“就算坐在这儿像弹棉花,样子也很好看。”
我瞪大了眼睛看云自心:“你怎么在这里?”
云自心淡瞥我一眼,既不是故作天真的样子,也没有假装优雅,她现在表现出来的孩子气,倒真有些自然天成:“我跟着焕儿啊,你管得着么?”
萧焕在一边叹了口气:“这位对男宠的要求比你高,我还要时不时的附庸风雅一下。”
我突然醋意上冲,抱住萧焕,在他的薄唇上狠狠吻了一下,然后仰头看云自心:“萧大哥是我的男宠!不准跟我抢!”
云自心凉凉的看着我:“得了,得了,小气样子,谁要跟你抢,老太婆我是在里面听你们打情骂俏听得犯酸,才出来走走……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
听她这么一个外表像幼小少女一样的人自称老太婆,真是有些说不上的怪异。
云自心说完,利索地跳到马车下,真的就要走远,忽然回头对我说:“听焕儿说,我家小倩如今在你当头儿的那个什么凤来阁里,多关照关照啊。”
我有些愣,一时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什么小倩?谁是小倩?”
云自心不耐烦地噘噘嘴,偷骂一声:“真笨。”然后提高声音,“就是那个化名叫苏倩的,她本名叫云小倩,是我女儿。”
我更愣:“你不是被散去武功变成幼女的样子了吗?你怎么会有女儿……”
云自心再骂一声:“真笨。”提高声音,“那我没变小前呢?”
说完再也不说话,转头背着手,蹦蹦跳跳地跑远了,只看背影的话,和普通十二三岁的少女并无二致。
我摇头叹息了一声:“能像这位云掌门一样,永远十二岁,也不错。”
萧焕揽住我的腰,笑了笑:“能够一岁一岁的变老,同样不也是很好的事情?”
我回头搂住他的脖子,突然想起来:“我们成亲两年,你的两次生辰我们都不是在一起的,下一年一定要一起过!”
他笑着点头:“好,下一年一定一起。”
想一想,突然有些不服气:“怎么每一次都是你不声不响的抛下我走了,然后我再追着你跑?你有这么好吗?”
他轻轻笑了起来,点头:“是,是,我没这么好。”
我瞪眼:“你没这么好,那就是我傻了?还整天追着你跑?”
他笑,忽然伸出两只手臂,抱住我的腰,声音还是轻的:“苍苍,对不起。”
我的脸居然不争气的红了,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就抱住他的额头吻了一下,开始说别的:“对了,我有好多事情要跟你说的,你听着,不准不耐烦。”
他点头笑:“好。”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现在朝上那些人闹腾的啊,我爹是镇不住场子了,萧千清也懒得管了……我看你只要一回京,萧千清铁定还要把你拉回去按在皇位上。”
“嗯,回京了再说。”
“还有,我接手凤来阁,靠着苏倩他们帮忙,一切都挺顺利的,我已经把凤来阁总堂移到京师了,干活什么的也方便。”
“很好。”
“还有,还有就是,我怀孕了,害喜害得不厉害,跑跑跳跳都没问题,郦先生简直要把我当菩萨供起来了,烦都要烦死了。”
“嗯,的确要注意一些。”
“啊……我怀孕了,你一点都不高兴!”
“嗯?我很高兴啊。”
“你没有表现出来很高兴!”
不知道说了多少有用的话,也不知道说了多少费话,一直说到口干舌燥不想再说,我把头靠在萧焕肩膀上,仰头看着头顶繁花堆积如粉云的海棠树,笑了笑,懒懒的:“萧大哥,你知不知道黛郁城里那个传说?”
他揽着我的腰,把肩膀靠在车壁上,说:“嗯?”
“是那个嘛,在盛放的海棠树下相识的人,如果相爱了,就会一生幸福。”
他笑笑,没有说话。
我笑了笑:“我们不是在海棠树下认识的呢。”
我说着转了个身,移到他的正面,认真地看着他深黑的眼睛:“我叫凌苍苍,凌是凌霄花的凌,苍苍是天之苍苍的那个苍苍,这位兄台,幸会。”
他愣了一下,慢慢笑了起来,深瞳里潋滟的倒映着满天的粉白:“我叫萧焕,幸会。”
我轻轻地笑了起来,我想我接下来应该告诉他,不管多少次,我们重新开始吧,不管多少次,我依然爱他。
第十五章 海棠[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