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这些人都替贵人捏了一把汗,又不敢劝。”
弄玉问道:“后来怎样呢?”
小宫女道:“陛下到底也没有恼,反而好言抚慰贵人。”
弄玉点点头,感叹:“各人有各人的命。”
她还想再问,小宫女却说要回去为方天河叠衣裳,弄玉只好作罢,也去收拾自己的行囊。
她东西本来也不多,很容易就收拾好了。七月份的天气,虽然已经夜间,依旧闷热难熬,弄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起身,披上一件纱衣,拎着一柄团扇走到门外乘凉。
黑漆漆的夜空下挂着一弯极细的残月,天上的银河此时看去像是一条舞动的素鲵,满天繁星闪烁,像是它身上闪闪发光的银鳞。弄玉顺势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摇着团扇看星星。忽然听见有个清凉的声音说道:“阶上凉,我这里有象牙簟席,你过来坐吧。”
却是方天河的声音。
弄玉没料到方天河也在这里,倒是有点儿诧异,借着微弱的星光,就见她正坐在院子的东南一角上。弄玉过去坐好,方天河说:“李陵被支走了,明日并不能与我们同行。”
弄玉“嗯”了一声。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只远远近近地听见有蝉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嘶鸣,越发显得院子里寂静无声。
弄玉仰着头,望着满天闪烁的星星,指着那条宽阔的、比夜色略浅的银河轻声说道:“我小的时候,带我的保母给我讲过天女星和牵牛星的故事,他们一个在东岸,一个在西岸,隔岸而望,那时候我恨极了天河。可你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呢?让人一听就觉得难过。”
方天河淡淡地说:“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值得什么!”
弄玉听她口气冷淡,浑然不在意,便说道:“我猜,这不是你的真名。”
方天河听到她这话,忽然笑了,她的声音在清凉的夜色中像是环佩叮当的山间小溪:“我倒是小瞧了你,连这个也能猜到?”
弄玉道:“其实我还能猜到别的。”
方天河“嗤!”了一声,似乎在嘲笑她,可她对弄玉说的话中却又似乎带着欣赏和惋惜:“原本我还在考虑如何处置你,看样子,你倒不如留在我身边做个女官。明儿,我就告诉掖庭令,让他给你造册入籍。”
弄玉不愿意入宫为官,更不愿意牵扯到方天河的夺宠中去,便推辞道:“我能不能入宫为官,还需要皇后殿下点头同意才是。”
方天河似乎不愿意她提皇后,手中的团扇“啪!”的一声摔到象牙席簟之上,上好的荆山黄玉雕凤的团扇扇柄被她用力一摔断成两截,她提高声音,说道:“禀告什么皇后,我说可以就可以!”
弄玉见她动了怒,怕隔墙有耳,一时忘了忌讳,急忙伸手去堵她的嘴:“你小声些,就不怕隔墙有耳吗?”
方天河伸手推开她的手,冷笑道:“倘若我在这披香殿里的一举一动都能被人听了去、看了去,那我也不必跟皇后为难了,一个御前失仪就能死个十回八回。”
“我知道你不愿意到我宫里来当官的原因!你是怕和我纠缠太深,以后无法脱身。”
方天河冷笑了一声,停顿了片刻,用更加冰冷嘲讽的口气说,“可你终究还是太天真!你只要在我这披香殿住上一晚,哪怕你什么都没有做,在外人眼里,你就已经跟我方天河脱不开关系了!”
弄玉道:“我并没有帮你。我不信他们能这么黑白不分!”
她话未说完,方天河蓦然已经欠身来到她面前,她的脸几乎贴到了弄玉脸上。弄玉吓了一跳,身子向后仰去,幸好她反应灵敏,双手撑在象牙席上才没有摔倒。
方天河看着她,眼中的恨意像是狂风巨浪,她咬牙道:“黑白分明的他们是谁?我倒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当年因为陈皇后巫术媚道而死的那些人,哪一个是有罪的?”
弄玉心中大骇,此时一个念头忽然在她脑子里闪过:方天河不是因为皇帝才跟卫皇后争宠的!
她的双手还撑在象牙席上,那簟席细腻温润,触手生凉,弄玉此时手心里却全都是冷汗,摸着那簟席就觉得冰冷刺骨。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来?”弄玉听见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在问方天河。
方天河对把弄玉牵连进来的事非但没有一丝悔意,反而威胁道:“你别想着能全身而退!现在你只有全心全意辅助我,才有活命的机会!否则,即便我死了,你也要为我陪葬!”
弄玉后悔不迭,赵无伤说的是对的,她现在跟方天河在一起可不就是与虎谋皮么!可她居然天真地相信了方天河,以为自己来方天河身边,一定能全身而退。
弄玉愤恨道:“你别逼我!逼急了,你不怕我投靠皇后,出卖你吗?”
方天河这才稍稍后退,用手温柔地擦去弄玉额头的冷汗,在她耳边用极轻极柔的声音说道:“好,我不逼你,也不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但是你也要明白,皇后早晚是要倒下的,就算不是倒在我手里,也会倒在别人手里,因为……”
她忽然笑起来,那种笑声在弄玉听来,说不出的残忍可怕。
弄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说道:“卫皇后已经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后了,她心思细腻而富有韬略,卫氏一族的势力在大汉根深蒂固,朝中许多机要的职位都是他们的人,你一个人怎么跟他们斗?斗不过的!”
“我已经没有了退路,就算我不找他们寻仇,皇帝一旦晏驾,太子登基,你觉得卫氏会放过我吗?”方天河反问道,随后又发出了一阵让弄玉极其不舒服的笑声,她笑了片刻才说,“更何况,有人想让我除掉卫氏,只要有这人在,卫氏就一定能连根拔起!”
弄玉脱口问道:“是谁?”
方天河听她问,止住了笑声,沉默了片刻才说:“你有心上人吗?”
弄玉犹豫了片刻才如实回答:“有。”
方天河笑道:“是了,当初你求我的第三件事就是和你这心上人成婚。你为了自己的心上人,居然甘愿跳入虎穴,那我也不告诉你这人是谁了。”
弄玉不解:“为什么?”
方天河道:“我怕我说了,你便再也不信世上还有什么男女之情了。看到你这为了心上人不顾惜自身的傻样子,我倒有些怜惜起来。”
说完,她又伸出冰凉的手,拍拍她的肩膀:“你比我幸运,还能找到这么一个人,让你相信。”
弄玉听她的口气怅惘,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讷讷地说:“陛下待你甚好。”
方天河站起身来,转身朝正殿走去,她的声音此时却变得似乎有些苍凉:“嗯,他待我,甚好。”
弄玉心情沉重压抑,再也支持不住,仰身躺倒在簟席上,只觉得满天的星星都在晃。如今她是上了贼船了,想要抽身也难,说不定此次会连命也搭进去了,更别说能跟韩城白头了。她思念起韩城,她还能等到他回长安吗?他现在到哪里了,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夜谈[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