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疑惑,这李季到底是什么身份,能令向来清冷无情的方天河如此动怒?
李季笑着摇了摇头,对床上愤怒不已的方天河轻声说道:“我好歹也做过你的师傅,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也能猜出几分。我既然来了,就是不怕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异常笃定,好像此时哪怕兵刃加身,也不能改变他的决定。说着他便抬手鼓起瑟来。
清凉的乐声如同山间的小溪从他手下潺潺流出,如环佩叮当,清越好听。
他鼓瑟的神态甚是悠闲潇洒,说不出的动人风姿,如云出岫,如月照花。
在这酷热难耐的盛夏,方天河住的这仪凤殿种满了梧桐,此时翠绿浓密的梧桐树叶倒影在竹帘之上,只渗进宫殿里,大殿上下一片碧绿。他亦坐在窗下的绿荫里,与梧桐的碧绿融为一体,那瑟声仿佛也染上了绿意。弄玉托着腮听他鼓瑟,渐渐的,心中的烦恼好像都被雨水冲洗干净了,心中只剩一片清凉。
方天河也逐渐安静下来,在床榻上侧身朝里躺了,那象牙团扇就搁置在她的床榻之侧。
也不知道奏了多久,李季忽然住了瑟,朝着床上看去,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方天河已经听着乐曲睡着了。弄玉急忙站起身来想要唤醒她,李季却低声说道:“她一向多梦少眠,难得有睡稳的时候,就让她睡吧。”
弄玉警惕地盯着他,心中纳罕这个人怎么会知道方天河睡不好?他们又是什么交情?
李季见她目光炯炯,便解释道:“以前她跟着我学过一段时间的舞,只是她笨得很,总也学不好,这才去学唱歌的。”
弄玉点点头,也低声说道:“我送琴师出殿。”
两个童子早已经把乐器都装入锦囊中,李季吩咐道:“你们先回太乐署。要是大哥问起来,就说我稍后便回。”两个童子答应了,径自去了。
弄玉把李季送出大殿,殿外不远处就是昆明池,昆明池上烟波浩渺,靠近岸边的地方种满荷花,荷叶铺得密不透风,无穷的碧色沿着河岸一直延伸到池对岸,像是给湖岸镶上了一道绿边。
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有已经凋谢的,露出青碧的莲蓬来;有正开得好的,在青碧的荷叶间亭亭玉立,像是粉面含羞的少女;也有刚探出一个尖尖的骨朵儿,小巧玲珑,不管开得怎样的花都秀媚雅致,姿态可人。
两人沿着岸边走了片刻,弄玉便开门见山地说道:“今日我说的话可能有些唐突,先请先生宽恕。”
李季脸上带笑,使人如沐春风:“姑娘但说无妨。”
弄玉道:“方婕妤的命早已作不得主,她身上有很多人的命,一旦她出了事,那她身边这些人都要遭灾。”
李季反问道:“这些人里也包括姑娘吗?”
弄玉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明白了自己找他谈话的目的,既然他也清楚利害关系,那她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承认道:“不错,也包括我。”
李季忽然大笑起来,但弄玉觉得那笑声虽然狷狂,可也流露出透骨的凄凉,他笑起来的样子,仿佛有疾风吹过荷塘,亭亭玉立的荷花登时全都变了风姿,一朵朵借风灵动起来。
他的一双眼睛却微微眯起来,透出一种决绝的神色:“我李季素来张狂,不受礼束,我想要怎么那便怎样!我爱谁喜欢谁,那是我自己的事,那算皇帝也无权过问!”
弄玉呵斥道:“你疯了?你要是一意孤行,早晚会酿成大祸!”
她虽然如此呵斥李季,可心里却对他这种一意孤行、横冲直撞的感情萌生出来几分怜惜,在不久以前,她也是站在许媪面前,无所顾忌地说出非韩城不嫁这番话来。可如今,她此时的所作所为,不正是当日许媪规劝她的话吗?她被牵扯到是非场中才发现有很多事根本由不得自己做主,就像此时李季倘若对方天河有情,那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个致命的打击。
她心中懊悔当初自己为什么不探听清楚方天河的底细,她当初确实太鲁莽了,方天河是个危险人物,跟她在一起,倘若不了解她,隐患实在太多,比如面前的李季就是一个。所以她得想办法查清楚方天河的底细,想来方天河应该也会找人去查她的底细。但是她想到二哥对她的保护,只要她自己小心别透露什么消息,方天河就查不到什么。
她必须抢在皇后或者别人知道他们的私情以前把李季的问题处理了,不然等皇后抓住把柄,他们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弄玉眉头一皱,紧紧盯住李季,逼问道:“你果然不离开她吗?”
李季傲然不语。
弄玉又道:“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有许多的姑娘喜欢你,只要你想,什么样的姑娘得不到,何苦去求一个天人呢?”
李季立即反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自然不!”弄玉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李季苦笑道:“你瞧,长得漂亮有什么用?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一张皮囊。就算有再多的人喜欢我,我心上的那一个不喜欢我又有什么意思?”
弄玉知道自己劝说他是不能让他回心转意了,必须得找别的方法让李季离开方天河。
弄玉道来一声“珍重!”转身就走,背后却传来李季酸楚的声音:“你不用太把我当回事,她根本就对我无情,这一切不过是我痴心妄想罢了。”
弄玉刚回到仪凤殿,就见殿前整齐划一地站着一队卫兵,他们都是识得她的,只对她微微点头,就放她进去了。她进了门,刚走到院子里,方天河身边的越女官就迎了上来,悄笑道:“姑娘去偏殿坐坐吧,陛下在里面呢。”
弄玉问道:“婕妤醒了吗?”
两个宫女正坐在台阶上,听见这话,都朝她摆手。
弄玉放慢了脚步,径直来到正殿的窗外隔着竹帘往里瞧,就见方天河仍然面朝里睡了,皇帝却坐在她身侧,手里拾起她睡前搁在床榻上的那柄团扇,给她扇风。
皇帝背朝着她,弄玉瞧不见他脸上的神态,可就是无端觉得他摇扇子的那双手温柔得很。
通过这些天的接触,弄玉知道皇帝并不是一个温柔多情的人。相反,他苛刻多疑寡恩,且喜怒无常,韩城他们在皇帝面前皆是小心翼翼,从来不敢逾矩。
想必方天河也十分清楚皇帝的个性,可这样一个薄情的人,如今却抛下政事坐在宠妃的床榻旁为宠妃摇扇纳凉。那种事传出去恐怕没有人会相信。
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是不是对方天河有所图谋?不,方天河的一切都是皇帝给予的,皇帝能在她身上图什么?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她心中越来越清晰:难道皇帝真的对方天河动心了?
她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见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她无意间转头朝那声音望去,却一下子怔住了。
自从那次不欢而散以后,弄玉便刻意避开了能见到韩城的场合。有时候皇帝来仪凤殿,她知道随从的人是韩城,便早早躲开了,没想到这一次自己忘了避讳,竟与韩城迎面相逢。
像是猛然间受到了重击,弄玉的心忍不住疼痛起来。
倾城[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