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是秋冬交接之时,但方天河披香殿的院子里草木依然茂密,几个宫女正往偏殿里搬菊花,她们当中有人认识弄玉,见了弄玉都迎出来笑道:
“郭姑娘来了?阿渠现在正忙着打点贵人入冬的衣衫呢,我去知会她一声。”
弄玉含笑点点头。
不一会儿就见沈渠欢快地跑出来,拉住弄玉的手往偏殿里请,一边笑道:“郭姊姊,你怎么总不进宫来看我们?我跟夫人都很想念你!”
弄玉笑着说道:“我还没有恭喜你。”
沈渠听了这话,眼圈先红了:“这是夫人抬举我让我当了这个管事。可我年纪小,经的事也少,有时候说出话来也不知道轻重,这些人哪里听我的差遣呢?我也压不住他们,事事还得程女官出面解决,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弄玉心中奇怪,便问道:“自从越女官被陛下处置了,披香殿里的教导女官竟一直空悬吗?”
沈渠道:“现在程女官补了越女官的缺,只是程女官的缺还没有人补。我知道贵人有意抬举我,可我担不起这掌事女官的职责。”
弄玉心中有几分明白方天河叫她进宫的原因了,低头沉思起来。
沈渠把弄玉请到偏殿之中,低声笑道:“郭姊姊,你先在这里稍等。夫人在接见冯夫人。”
弄玉问道:“冯夫人是哪一位?”
沈渠回道:“就是李夫人的二嫂。”
弄玉问道:“也是李季的二嫂吗?”
沈渠听到她提及李季,脸上有些尴尬,应道:“正是。”
弄玉拉着她的手说:“你带我去瞧瞧。”
沈渠一听,急忙慌乱地摇头道:“不,不行的。夫人知道了……”
弄玉打断了她的话:“只要你不说夫人就不会知道。”
沈渠委委屈屈地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说:“那你不准说是我带你去的。”
说完便将弄玉带到了正殿之内,方天河生性冷淡,披香殿里的布置也不像别的宫殿那么华丽,只以清淡为主。
大殿之上,处处张罗着洁白如雪的齐纨裁成的帐幔,乍一进去,倒像是进入了冰天雪地一般。
不过她素来怕冷,披香殿里早早拢起了火盆,炭火之中又加入了西域的密合香,整个大殿又暖又香,温暖如春,人在殿中说不出的温暖舒适。
沈渠悄悄把弄玉拉到一个角落,低声说道:“就是在这里,你不要被夫人发现了啊。”说完便走了。
弄玉听见大殿里一个女子惊慌失措的声音:“不,不,妾身不敢。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倘若传扬出去,妾身一家老小的性命还要不要了?”
方天河骂道:“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当初你们把我送进宫来,为的什么?还不就是荣华富贵吗?现在放着白白的机会,你们倒不敢了!”
那女子道:“当初把你送进宫来,就是想等我们家夫人薨了,再寻一个依靠。这才把贵人送进来,要说太子之位,我们是万万不敢想的。”
方天河啐道:“有我呢,你们怕什么?我实话告诉你,李妍只怕是熬不过今年冬天了。她一死,小皇子无依无靠,你们要是不想他跟赵王如意一样被人鸩杀,就只能听我的。咱们都拼一拼,还有一线生机!”
那女子依然惊恐地叫道:“可是她是皇后啊。他们卫氏在朝中多年,势力不知道有多大,一旦不成,咱们可全都会被灭族。贱妾没有这命,不敢奢望。”
方天河鄙夷道:“没用的东西,就你们这样还好意思想要荣华!”
那女子不再说话。
方天河又冷冷地说:
“你的顾虑,我也知道。现在你们李氏兄弟三个人,有两个是没有用的乐师,只有你的夫君还有些魄力,只是这官职也太小了,不足以跟卫氏抗衡。也罢,来年我为他求一个爵位,你回去转告李广利,让他按照我给他的名单,结交那些人,花多少钱都没有关系!”
那女子唯唯诺诺地答应了,胆怯地问道:“贵人果然能为我家夫君求得一个爵位吗?不是说没有军功就不能封赏吗?”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有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随后方天河不耐烦地骂道:“蠢东西,我说能就能,你们只管照我的吩咐去做!”
那女子连声应道:“诺,诺,诺。妾身这就回去转达给我家夫君。”说着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弄玉听见方天河吩咐人叫她,便站在角落里停了一停,这才分开帷幔来到大殿之中。
方天河斜躺在榻上,大殿里气温高,她只穿着一件素白的?衣,领口上用黄线绣了几朵腊梅,倒有几分清丽温婉,只是此刻她余怒未消,脸色铁青得难看。
看见弄玉进来,就忍不住抱怨道:“跟一群脑筋不转的蠢人打交道,气也要气个半死。你说什么话,她都听不懂,胆子又小,还贪心,这样的人活该被人算计,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弄玉只装作不懂,笑道:“你这是说谁呢?”
方天河道:“还能有谁?”说着便把刚才跟李广利的妻子冯则的话对弄玉说了。
当初李广利一家送方天河进宫,就是看见李夫人身患重疾,担心一旦她病逝,那他们李氏的荣耀也就到头了,所以想另外选一个女子固宠。谁知道他们胆子小得很,一听说她想让李夫人的儿子争一争太子之位,居然吓得一句大话也说不出来。
弄玉静静地听她说完了,问道:“你就没有想过为自己的儿子争一争吗?”
方天河的怒气登时消散,眼神中有些淡淡的哀伤,她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说:“我跟他不会有孩子的。”
弄玉想到她跟皇帝在长门宫的那一夜缠绵,脸登时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可我看皇帝十分宠爱你。你们都这么久了,还没有消息吗?或者找个女医来瞧瞧是什么缘故?”
方天河凄凉一笑,原本红润的脸上显现出绝望的神色:“我早些年伤了身子,这些年总不见好,多半是不成的。我也想跟他有一个孩子,可我的孩子一出生,注定要在这阴谋血腥中度过他的一生,我实在不忍心。不要也罢,免得伤心。”
弄玉也忍不住唏嘘,感叹了几声。
此时沈渠进来禀告道:“贵人,陛下一会儿要去看李夫人,今晚就不过来了。”
方天河“嗯”了一声。
沈渠又问:“太厨现在准备贵人的晚膳呢,贵人今天也留郭姊姊在这里用餐吗?”
弄玉急忙说道:“我今晚还有事,一会儿就要出宫的。”
方天河点点头,沈渠又退出去了。
弄玉见沈渠出去,这才问道:“李夫人是又重新得宠了吗?”
方天河冷笑道:“可不是!现在皇帝天天去看她,就怕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失了这个绝色美人,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弄玉心中疑虑:“好好的,李夫人怎么会重病呢?太医说是什么病症?”
方天河回道:“从生下小皇子,她这身子就一天天沉起来,以至于后来缠绵病榻,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要不然李家也不会想尽办法再送我进宫帮他们固宠。”
弄玉道:“按说,李夫人也是舞伎出身,身子不该这么差。没准这中间还有什么蹊跷。”
方天河不愿意再讨论这个话题,便换了一个话题,含笑问道:“韩城可还好?”
弄玉只当她是跟自己客套,便笑着回道:“还好。只是近来新失了官职,整日在家闲着,无趣得很。”
方天河点头叹道:“能保住命就已经不错了,到现在也就别去想别的了。”
弄玉听她这话说的蹊跷,一时有些不解,只管看着她。
方天河笑道:“你是一个聪明人,但来长安的时日尚短,看问题难免有失准头。我来考考你,你就知道了。韩城被赦免死罪,跟这三方离不开关系:其一,左贤王有意和解;其二,以浞野侯为首的大臣求情;其三,廷尉府的人故意放过韩城。你觉得这三方,哪一方才是关键?”
弄玉原本救韩城根本没有梳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知道浞野侯等人的求情压根靠不住,所以才去绑架左贤王,给他下蛊,胁迫他放韩城一马,可如今听方天河给她分析,竟然觉得这事另有隐情?
她试探地问道:“难不成竟是廷尉府?可他们不是听皇帝的指示吗?他们怎么会……”
方天河赞许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这份聪慧担负得起披香殿的掌事女官一职!”
弄玉心中暗道,方天河这次叫自己进宫的目的果然还是让自己来协助她。
方天河见她不说话,便笑道:
“你先别想如何反驳我,如何置身事外,只听我把话说完。我先告诉你为什么这次韩城得救的关键不在左贤王却在廷尉府。
自从韩城被封为关内侯,担任中垒校尉一职开始,就已经得罪了许多人,其中就包括韩城现在的上司,负责整个长安城治安的中尉王温舒。王温舒是刀笔吏出身,也在廷尉府当过廷尉,他最擅长的就是设计陷害,网罗罪名。”
她虽然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却把弄玉从来都没有意识到的腥风血雨勾画了出来,弄玉甚至有些后怕自己当初绑架左贤王的举动,倘若一招不成功,那他们面临的危险根本就是她想象不到的。
弄玉问道:“韩城为人正直无私,他为什么会得罪自己的上司?还有你说过王温舒现在已经不是廷尉了,就算韩城犯了罪,也轮不到他来审问!”
方天河听她问这话,忽然抿嘴一笑,原本清冷的脸上竟然多了一份柔和的亲切,她继续解释道:
“韩城不用去做什么,就凭他的爵位比王温舒高,足够招人嫉妒。我实话告诉你,嫉妒韩城的可不是只有王温舒一个。
另外,虽然王温舒是不担任廷尉了,但现在的廷尉咸宣
女主天下[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