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苏武被关在一个大窖里,那大窖是从地面上挖到地底下的一个深坑,出口开的极小,仅容一人进出,在出口处安装着一个木栅栏做成的门,有源源不断的雪花,顺着木栅栏的缝隙落到那个大窖里。
因为下雪,那些原本露天看守苏武的匈奴士兵早就全躲起来避雪去了,因此大窖并没有人看守。
弄玉在洞口蹲下,往洞里张望,看了半天,也没有瞧见洞中的情形,她又尝试着叫了几声,也不见有人回应,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扭头去看阿七,再三确认道:“苏武真的还活着吗?”
听弄玉这么一说,阿七心中也嘀咕起来:“按说应该是没死啊。”
“什么叫按说应该是没死?”弄玉听阿七说得模棱两可,忍不住要发火。
阿七这才说道:“单于想让苏武投降,可不管想了多少办法,也许诺过给他封王封地,也对他威逼利诱过,甚至对他动过刑罚,不管怎么样,苏武就是不投降。最后单于没辙了,就把苏武扔到了大窖里,不给饭食,也不给水,想让他自生自灭!”
弄玉一听苏武被关在下面这个阴暗无光的大窖中,断绝水粮已经有好几天了,他身上又有重伤,只怕身子早就撑不住了,急忙去掀木栅栏做成的窖门。
阿七在一旁帮忙,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把窖门掀开,阿七率先跳进了窖中,脚陷进落在窖下的雪里,也顾不得拔出来,有伸手来接弄玉。
弄玉扶着阿七也跳到了窖中,脚刚落地就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似乎是一个人的身子,被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万幸阿七虽然带了照明的火折子,听见弄玉惊恐的声音,急忙把火折子点燃了。
整个大窖非常之大,火光有限,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那些没有被照亮的地方仿佛潜伏着沉默的野兽,带着些森森的气息。
不过阿七和弄玉也顾不得去打量大窖,率先从地上看起,就见弄玉落脚的不远处,在雪堆里趴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看外形,似乎是一个人。
弄玉看着那个黑影,试探地叫道:“苏二哥?”
黑影动了动,但并没有应声。
弄玉蹲下身来,还没有靠近那黑影,就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血腥之气,夹杂着一股羊膻腥臭,直扑人脸面,让人闻味作呕。
“苏二哥?”弄玉又叫了一声。
那黑影忽然动了动,似乎是清醒了,随后便蠕动了一下。
弄玉跪在地上,拂去他身上的积雪,将他仰面翻转过来,随后又拨开他脸上乱糟糟的头发,露出他的脸来。
看到苏武的那张脸,弄玉简直不敢去辨认了,他脸上的胡子很长,末端都打了结;整张脸几乎都已经瘦得没有人形了,双颊下陷,露出高高的颧骨,那形状就像是干瘪狰狞的骷髅,面皮上血迹斑斑,还有一道道宛然的鞭痕,只是鲜血已经凝固了,翻出的肉皮却依然狰狞地吓人。
“苏二哥。”弄玉看着苏武气息奄奄,心口疼痛起来。
苏武听见呼声,微微睁开了眼睛,他茫然地看着弄玉,口气虽然虚弱,但依然坚决:“我……不会……投降的……就算死……也不会降……”
“二哥,我是郭弄玉。”弄玉见苏武没有认出她,强忍悲痛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郭……弄……玉?”苏武的思绪逐渐集中起来,眼睛也渐渐有了光彩,但随后便想到了汉使全军覆没的惨状,恨恨地质问道:“是你……出卖了……我们!“
弄玉看着苏武这模样,想否认是不可能的,想道歉更是没有意义,便垂下头来不说话。
苏武瞪着双眼看了弄玉一会儿,现在兴师问罪也没什么用了,最要紧的是要先活下去,便问道:“你……有没有……吃的?”
弄玉原本做好准备,等着苏武兴师问罪,哪怕是骂死她,也是应该的,却没想到苏武开口竟然是问她要吃的,摇了摇头:“我没有带来。”
“他们……想活活饿死我……已经七八……天不给我……吃的了……”
苏武虚弱地说道:“可是……我不能死……我死了,就没有人……知道那些跟我……一起来的汉使……是怎么死的了。我要……活着,给他们……讨回公道……”
苏武说完最后一句话,虚弱地闭上眼睛,只剩下喘息地份了。
弄玉觉得自己的鼻子发酸,禁不住问道:“那这些天你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苏武指了指身上裹着的一条用羊毛织成的破毯子,没有说话。
弄玉借着火折子的火光观看,就见苏武身上那床破毯子上有的地方粘着血迹,有些地方粘着可疑的液体,还有好几处破损的地方,羊毛全都不见了。
原来苏武饿极了,就着落在大窖中的雪花,吞食着毯子上的羊毛,勉强支撑着活着。
弄玉让阿七帮着她,把苏武拖到大窖的里面,没有风雪的地方去。阿七帮着弄玉把苏武安置好,弄玉掀开苏武身上裹的那条破毯子,又是吃了一惊!
原来苏武身上除了当日他自刎留下的脖子上的那道伤口已经开始痊愈外,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大部分伤口都是一条一条的,看上去应该是用鞭子打出来的。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裂,很多地方都露出了裸露的肌肤,幸好这个大窖挖的比较深,窖内的温度尚且可以,否则就苏武这点衣服,非冻死不可。
“你去给他拿些吃的来。”弄玉吩咐阿七。
阿七有些为难地看看弄玉,再看看奄奄一息的苏武,终于下定决心,跺脚道:“也罢了!被抓住了,要杀要剐,听他们的吧!”说着便将火折子递给弄玉,跃出了地窖,给苏武找吃的去了。
雪花扑簌簌落在弄玉不远处的地上,一片片洁白晶莹、剔透如玉。
苏武躺在她的怀中,鼻息微弱,火光照亮的地方温暖,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则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里。弄玉在这个大窖里,第一次认真反思,她和赵无伤的关系。
她对赵无伤用情至深,赵无伤对她也是一片深情,这是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
可是两个人只靠爱情,真的能够走下去吗?
在嫁给赵无伤以前,她以为可以。
她可以凭着对赵无伤的爱,跟在赵无伤身边走下去。
可是直到真的嫁给了赵无伤,她才发现,让一对夫妻同心同德走下去的,除了两人之间心心相印的感情,还有很多别的东西,例如共同的目标、共同的利益,有时候说不定还有共同的敌人。
而她跟赵无伤之间,除了爱情是相同的,其他的目标、利益、追求,都是背道而驰。
她始终接受不了赵无伤肆意屠杀汉人同胞,挑起两国的矛盾;就好像赵无伤始终不可能放弃仇恨一样。在这一点伤,她跟赵无伤一样固执。
这种分歧,真的不是时间可以弥补的。
有人顺着大窖的入口跳入了洞中,却不是阿七。
弄玉听见响声,微微抬起头,正好与来人打了一个照面,他那双原本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此刻也有着异样的情绪。
是赵无伤。
两人在大窖中静静对视着,雪花还是簌簌往下落,不一会儿就把他身上落满,远远看去简直就像是一个雪人一样。
弄玉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间忍不住低下头,眼泪又快又猛地砸落在苏武那张狰狞瘦削的脸上。
”你打算把我软禁到什么时候?“
赵无伤看着低垂着头的弄玉,眼神中充满着矛盾,怜惜、心痛、倔强纠缠在一起,让他眼中的风暴就像此刻大窖外呼啸凄厉的寒风。
“苏武不会死的。”他明明有千万句话想对弄玉说,可是话一到嘴边,却偏偏说了最不相干的一句。
“赵无伤,”弄玉吸吸鼻子,郑重地说道,“咱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你想分开到什么时候?”赵无伤握紧了双拳,硬生生地逼着自己心平气和地接受她的提议。
“一直到我想通了为止。我什么时候可以接受你能屠杀汉人了,那我就去找你。”
赵无伤心中的怒火更旺,又往前走了几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你非要用这么决绝的方式逼迫我放弃我坚持了三十多年的事吗?如果我一直杀人,你是不是就永远都不见我了?”
弄玉听了赵无伤的指责,抬起头来,反问道:“除了避开你之外,难道还有别的好方法吗?难道你还打算用软禁我这种方式来逼迫我接受你吗?”
“你别忘了,我们是夫妻!”
赵无伤一说“夫妻”这个词,弄玉的眼泪流得更凶猛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跟赵无伤的婚姻能走到这一步,她也不愿意跟赵无伤分道扬镳。可是她真的接受不了,这样自私无情的赵无伤:
“你给我一年时间,一年后,不管我能不能接受你的所作所为,我都会回到你身边。”
赵无伤眼睛转瞬不动地盯着她,似乎想要看穿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好!一年以后,我去敦煌接你!”
同床异梦[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