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艾婚后不久即调往机关,红革也无心再在猪场呆下去,他找到建工处管人事的副主任,说猪场的活儿老弱病残也干得来,自己年轻力壮的,想转到虽吃苦但挣钱多的建筑队去。
副主任痛快地答应了:“小伙子想法不错,辛苦干上几年,娶媳妇的钱都不用老人给了。”
红革初来乍到又没啥技术,只能在建筑队当个出大力的小工,起早贪黑搬砖和泥,下班回家扒拉两碗饭后再不想动弹。体力的透支带来精神的麻木,种种失意随着一天天的挥汗如雨也渐渐淡薄了。
忙了一夏一秋,十月之后天寒地冻,房子盖不成了,建筑队便换了工种,开始每天进山准备明年施工所用的木料。
红革们的工作是将油锯手伐倒的树木抬到盘山道边装车运走。这活儿听起来简单干起来却着实不易,树木多是百年树龄粗可环抱,红革和工友们四人一组,每两人一根肩杠,抬着原木趟着没膝的积雪慢慢行走。老工人曾郑重警告红革这样的新手,行走中间绝不能熊包撂杠,否则三名同伴立时会被失去平衡的原木压得吐血。红革听了胆战心惊,干起活来便格外小心在意,所幸几天下来虽然劳累,并没有出什么大的岔子。
这天红革一组人抬着原木在雪地里慢慢走着,打头的青工姜明突然叫起来:“停下,快停下!”
其他人不知出了什么事,小心翼翼地将原木放下,都问:“咋的啦?”
“老虎,”姜明抖颤着声音说,“我刚才看……看到一只老虎从前面林子跑过去了。”
一个老工人明显不相信:“老虎?真的假的?我进过这么多次山,还没看见过老虎呢。”
另一工人也说:“姜明,就你那破眼神,不是看花眼了吧?”
姜明赌咒发誓说自己绝对没有看错,刚才跑过去的动物和电视里的老虎一模一样。
将原木装上车回到歇息烤火的棉帐篷,姜明耐不住激动逢人就说今天看到了老虎。
“也不知道你看到的是不是真老虎。来林区这么多年,虎我是没见过,但豹子真瞧见过一回。”坐在火炉边烤火的老工人大老赵说。
“是吗?讲讲。”姜明等一群青工围拢上来。
大老赵将一根木柴投入熊熊燃烧的火炉,徐徐说:“那还是我家刚搬到林区那会儿。傍年根单位发下一扇猪肉,晚上我正和老婆在家煮肉,狗突然在屋外叫起来。我拿着手电出去,看我家那条大黑狗正对着离屋不远的土坡叫唤,我喝住狗,走过去拿手电一照,乖乖,那里竟趴着个满身斑点的土豹子!我吓得腿都软了,醒过神来赶紧往屋里跑。我老婆听我一说,也吓得不轻。我俩扒着窗户往外瞅,看豹子一动不动趴在那儿,不像要进屋吃人的样子。我壮起胆子又悄悄出去瞧豹子,这次看清楚了,它背上血糊糊的,脑袋耷拉着没有一点精神。我一想就明白了,这只豹八成是和别的野兽打架受了伤,抓不到东西吃,闻到肉香就跑到我这儿来了。回屋我和老婆一合计,干脆给它点肉,让它走逑算了。我俩就从锅里捞出一大块半生不熟的猪肉,远远扔给了豹子。那晚上我们两口子一夜睡不踏实,天亮出去一看,豹子吃完肉已经走了。”
大老赵讲得生动,青工们听得津津有味,听他讲完纷纷起哄让他再讲一个。
大老赵牛眼一瞪:“我哪有那么多故事好讲?”他一眼看到红革,说:“让孙红革给你们讲吧,听说他在猪场的时候野猪没少跟他捣蛋,为赶野猪老绵羊把腿都摔折了。”
禁不住众人撺掇红革只好开讲。他口才不如大老赵,只将自己经历的野猪的种种故事如实讲出来,青工们照旧听得入神。
正说得热闹,带班的队长走进棉帐篷,叫道:“都歇够了吧?上工去!”众人纷纷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兀自余兴未尽地议论。
他们一伙人出屋,刚下工的另一伙人进屋,交错而过时红革肩上被人拍了一记:“孙红革!”红革转头一看,面前这人头脸被皮帽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一时辨不清是谁。那人解开围巾,露出一张留着小胡子的瘦削面孔,原来是顺子。
红革大感意外:“顺子,你咋在这儿?”
“我爸退休了,我接他的班。”顺子说,“咱俩是一块光屁股长大的哥们,现在又在一个单位,以后还得相互照应。”红革说那是自然,顺子向红革摆摆手:“你先忙去,等周末咱哥俩一块整几盅!”
周五下班时顺子果然来找红革,约他周六晚上吃饭。顺子说:“把上次和你一块打台球的两个哥们也叫上吧,人多热闹些。”红革说:“李延峰在外地上大学,我跟王海林说一声,看他有没有空。”
海林听说顺子请客,欣然前往。三人在火车站旁的站前饭店要了个单间,顺子点了两瓶老白干几盘荤菜,三人边喝边聊。
海林听别人说过顺子不少江湖传奇,今天想请主人公当面讲讲。顺子抿下一口酒说:“提那些干啥?以前岁数小不懂事,现在想想真没啥意思。”他话题一转聊起了时事,台海战事能否爆发,果真打起来美军会不会插手。这些也是红革和海林最感兴趣的,三人一会儿详析各方军力,一会儿就某件史实争辩不休,聊得煞是热闹。
酒干菜净三人步出饭店握手道别。望着顺子夜幕中的背影,海林说:“小混子混成大混子了。”红革说:“啥混成大混子了?人家那叫改邪归正。”海林一笑:“是改邪归正,可你记住我的话,这小子绝不是个安分的主儿,要么成事,要么坏事,早晚要在你们单位掀起点风浪来。”
二
春节迫近,伴随街面上愈来愈浓的年味,一个好消息在人们中间传播开来——今年林业局效益不错,决定年前给每名职工发放二百元补助,让大家过个欢乐祥和的春节。听到消息的人无不眉开眼笑,有了这笔钱,又可以多置办些年货了。
红革从单位财务室领了二百元钱,路过菜市场买了块猪肉,喜滋滋拎回了家。姚淑兰自然高兴,说是中午就用这肉剁馅包饺子吃,让红革再去副食商店打些酱油回来。
红革提着酱油瓶子出了门,将到副食商店时见马路上远远驶来一辆三轮车,路面积雪经人踩车压光滑如镜,骑车人技术又不佳,把个三轮车骑得东摇西晃险象环生。待车行近红革认出骑车人是高中班主任周老师,举手招呼道:“周老师!”
周老师见是红革,待要刹闸停车,却没有控制好车把,车子左右晃了几下便要歪倒,红革见状忙冲上去扶住。
周老师喘着气跳下车。红革问:“老师,你这骑车要干什么去呀?”
“刚从粮店领粮回来。”周老师拍着车座说,“这车是从邻居那儿借的,看别人骑满容易的,自己上去却咋也整不顺溜。”
红革说:“我现在左右没啥要紧事,帮你把车骑回去吧。”
红革让周老师侧坐在后厢板上,自己一片腿上了车,又快又稳地骑行起来。片刻工夫三轮车已驶到周老师的家门口,红革帮周老师将几个粮袋子抬进屋里。周老师要张罗沏茶,红革拦住他说:“不用了,老师,我还得赶紧给我妈打酱油,回去晚了该挨骂了。”
周老师送红革出门,走过院子时红革见沿障子根堆了好多大??樱?实溃骸罢饷葱??诱Χ济慌?剑俊
“岁数大了,多干点儿活就觉累得慌。”周老师说,“我是随用随劈,供得上烧就行。”
红革说:“我和王海林都春节放假了,李延峰也放寒假回来了,要不明天吧,我们仨来帮你把??优?说昧恕!
“那敢情好,就是让你们几个受累了。”
“受啥累?”红革说,“学生帮老师干点活儿还不是应当的?”
第二天下午红革、海林和延峰如约往周老师家来,到家门口时正遇周老师送一个瘦高个男青年出来。
周老师向红革三人打了声招呼:“来了?”转过身同男青年握手道别。男青年说:“周老师,年后我那首长诗就写出来了,到时候拿给你看。”
“行啊,”周老师回答,“只是我的看法也不一定正确,合用的你听,不合用的你还按自己的套路写。”
男青年离去,周老师将红革三人让进屋子,忙着给他们沏茶倒水。
海林问:“周老师,刚才那客人也是你学生?”
“对,”周老师说,“他叫薛远,说起来可是咱翠岭的名人,写的诗获过好多奖,还主编过一本诗歌刊物咧。”
延峰说:“刊物名叫《中学生校园诗刊》吧,我上初中的时候语文老师给我们看过,还说薛远是咱翠岭的骄傲。”
周老师叹了口气:“可惜诗歌的兴旺时候过去了,现在没有多少人再读诗了。好在薛远不泄气,还在不停地写作,没有地方发表也要写。”
红革和海林文学修为有限,只有延峰能体会周老师对诗歌兴衰的慨叹,说:“我在杂志上读过一篇文章,里面一句话说得特别好——人们的心灵不能没有诗歌滋养,也许有一天人们又会喜欢上诗歌,薛远这样的诗人又会受到大家关注的。”
说罢薛远,又聊了些各人的近况,红革三人便开始到院子里干活。他们每人操一柄斧子,先将大??优?尚??樱?俳???诱冻上赋さ牟窈蹋??氲芈朐谇礁?隆
周老师也要伸手,红革说:“周老师,你歇着,我们三个够使了。”周老师说:“那好,我去菜市场买菜。今晚你们仨谁也别走了,尝尝你们老师的厨艺。”
劈柴是林区男孩从小干惯的,红革三人热火朝天一通奋战,天擦黑时周老师家小山似的大??右驯涑闪饲礁?侣敕诺谜??肫氲牟窈獭V芾鲜?醋挪窈滔残ρ湛?骸罢庀潞茫?乙荒甓疾挥门?窳恕!
周老师招呼红革三人进屋,堂屋的桌子上已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大家坐好,周老师给三个学生每人斟上一小杯酒,说:“以前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们喝的,现在你们过了十八岁,是成人了,可以喝一点儿了。”延峰笑道:“周老师,我揭发一下,红革和海林上学时候就偷偷喝酒了,而且酒量贼大。”周老师说:“既然能喝,今天就多喝些。”
红革和海林虽有酒量,但在老师家不好太过放肆,只是小口慢饮。倒是周老师兴致极好,谈天说地口到杯干。饮至半酣周老师聊起了自己当年来翠岭的往事。他是本省兰东县人,从兰东师范毕业时恰逢翠岭一中来招老师,满怀青春激情的周老师一心想到艰苦地方锻炼自己,便报名来到了林区。
当时翠岭刚开发不久,整个一中像周老师这样的正牌师范生凤毛麟角,多数老师都是从当地的工区林场抽调选拔的,其中便有一位姓殷的女知青。
说到这里周老师解释说:“我这里讲的知青不是咱们现在所说的临时工,而是当时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翠岭的知青都是从杭州来的,一年四季在山上伐木清林,夏天蚊子小咬往死叮,冬天零下五十度的严寒,冻伤耳朵冻坏手脚的多了去了。”
海林见周老师说跑了题,偷偷向红革和延峰挤挤眼,问道:“老师,你刚才说的姓殷的女知青,是不是后来嫁给你了?”周老师含笑点头:“我们天天在一起工作,时间长了就有了感情。结婚后我们白天一起上课,下了班一块看书听音乐,或者到树林里走走,物质生活虽然贫乏,精神生活却富足得很。”在几个学生面前周老师毫不掩饰对往昔幸福时光的留恋。
“后来知青开始返城,她也一心想回到父母身边,可是按照当时的政策,我们这种情况她是回不去的,没办法,只好分手……”周老师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的凄苦无奈谁都听得出。
“瞧我今天这是怎么了,净和你们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周老师自失地一笑,“来,咱们喝酒!”
“喝。”红革一大口烧酒灌进肚去,只觉胸中又是伤感又是酸热,乱哄哄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
三
红革的二百元补助除了买肉,剩下的钱都交给了家里,这让姚淑兰十分高兴,连说还是红革懂事,比妹妹红心强多了。
红心的补助姚淑兰一分钱也没有见到,全被她花在了给大国买表上。大国最近常抱怨手表走得不准,红心记在心里,领了补助就拉着大国跑了趟地区,在百货商店精挑细选了一块新表。为这事母亲唠叨了几天,说人家处对象都是男的给女的买表买衣服,哪见过像她这样倒过来的,以后结了婚也必是搜刮娘家东西到自己家的。母亲说时红心既不生气也不顶嘴,只是抿着嘴偷笑。说着说着姚淑兰也没了脾气,对丈夫说:“咱闺女瞅着性子绵软,其实心里主意大着呢。”
红心现在在筷子厂上班,职高的文凭太不值钱,她只上了一年就辍了学。新开办的筷子厂聚集了大量像她这样的未婚知青,相貌出众的红心一进厂就成了众多男工人瞩目的中心,她所在的车间也一下子成了全厂的聚宝屋,你来找钳子他来借扳手,借机没话找话与红心搭讪几句。红心下了班走出工厂大门,立即有好几辆自行车推过来,争先恐后要捎她回家。面对所有这些殷勤和好意红心一概淡然应对或婉言谢绝,她心里只有大国。
在地区读技校的大国只能在寒暑假回到翠岭,红心一天天计算他归来的日期,到了那天就早早跑到车站月台迎候。当大国的身影出现在车门口,红心立即飞跑上去接他手里的行李,两个人亲亲热热走回家去。
这个不爱说话总是甜甜笑着的姑娘单纯地爱着大国,大国就是她的世界。
四
正月初五这天姚淑兰费心思张罗了一桌好菜,让红心叫来大国,一家人热热闹闹吃顿团圆饭。
吃饭时孙连福提到往年家里的烧柴都是由自己去贮木场拾的,但今年拾烧柴的人太多,自己去了几趟也没拾回多少,需上山去拉些木头回来。他对红革说:“趁你过年放假,明天咱爷俩去一趟吧。”红革点头答应。大国见是讨好丈人的机会,主动请缨说:“叔,反正明天我也没事儿,和你们一块去吧。”孙连福正等他这句话,说:“好啊,多个人就多一分力量。”
一会儿大国到外屋地添饭,红心跟了出来,担心地说:“去山上拉烧柴最累人了,你以前从来没干过,能行吗?”
大国夸张地举举胳膊:“别看我瞅着瘦,其实这小身板里尽是力气,就像那楚霸王唱词里说的……对,力拔山兮气盖世!”
红心笑着白了他一眼:“吹吧你。”
大国见屋里没人注意这边,凑上去在红心娇艳的脸蛋上美美亲了一口。
次日天气响晴,红革推上架子车,孙连福和大国跟在后面,沿着运材道向山上行去。走到铁道口,红革左右望望嘀咕说:“可别碰上护林队。”
大国说:“没事儿,哥,护林队那些人自己也上山拉烧柴,谁管得了谁?”
走了几里路三人下了运材道进入林中。一棵棵褪去春夏浓妆的松树桦树静静立在雪地里,仿佛在做着一冬的好梦,人声车响偶尔惊起一两只山鸟,鸣叫着射向湛蓝的天空。孙连福在一道凝冻的山泉边停住,瞧瞧周遭的树木说:“就在这里吧。”
三人从架子车上取下工具,小树斧砍,粗木使锯,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红革与父亲合力将一棵碗口粗的松树锯倒,抹了把头脸上的热汗说:“这树还没长成就让咱伐了,可惜了。”
“可惜啥?”孙连福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守着这些树,烧柴不用它用什么?再说了,咱不伐别人也伐,来这一道碰上多少拉烧柴的车!”
天近晌午架子车上的木头已经冒尖,孙连福说:“差不多了,捆扎捆扎回去吧。”
大国一边勒绳子一边对红革说:“哥,带水了吗?干这半天活儿我嗓子都快冒烟了。”
红革踢踢脚下的积雪:“带啥水?这满山不都是水?”
大国无奈,只得捧起几把雪皱着眉头填进嘴里。
上山容易下山难,何况还拉着满满一车木头在赛如冰场的雪道上行走。在前面驾辕的红革将车把高高翘起,身子拼力后仰,后面的孙连福和大国紧紧拉住车厢板,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用力加上紧张,一会儿工夫红革已气喘如牛脚步虚浮,大国见状说:“哥,你歇歇,我驾一会儿。”
红革将车把交与大国,嘱咐说:“千万小心。”大国说:“你放心……”话未说完,脚下一滑登时就要坐倒。红革和孙连福见势不妙,忙双膀较力死死拽住车厢板,硬是阻住了车子前冲之势。大国爬起身面色惨白,上千斤重的车子若果真从他身上碾过,性命八成就交代在这里了。
红革和孙连福也是心有余悸,和大国一起停稳车子,蹲在路边的雪地里喘气歇息。
孙连福说:“也是咱们太贪心了,木头装得跟小山一样。”他点着一棵烟吸着,心里默默打着主意。待烟抽完,孙连福起身指挥红革和大国从车上卸下一根最粗的木头,取根长绳一头绑在木头上,一头系在车子尾部,等再拉车上路时,车子便多了个“尾巴”,也多了个向后拉扯的阻力。
大国向丈人跷起大拇指:“光说不行,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孙连福也是一脸得意:“你当我多吃那些年的咸盐是白吃的吗?”
将至铁道口,远远看到一个穿着军大衣的男子站在铁轨边吸烟,三人只当是不相干的闲人,直至走到跟前才发现那人的胳膊上赫然套着护林队的红箍。
红箍喝令车子停下,面无表情地说:“按规定木头没收,罚款五十,赶紧卸车交钱吧。”
“别别,同志,”孙连福忙陪笑说:“实在是家里没烧的了,才在这么冷的天儿出来整点烧柴,下次再不敢了。”
大国也掏出一包红梅烟往红箍口袋里塞:“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红箍推开烟卷,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气:“少废话,卸木头交钱,快!”
大国想起什么,把红革拉到一旁:“哥,我好像听你说过有个同学在护林队,是吧?”
红革点头:“有一个,怎么?”
“跟这家伙提提,兴许能放咱一马呢。”
“能行吗?”
“行不行先试试。”
红革上前对红箍说:“同志,你们护林队有个叫王海林的吧?”
红箍斜了他一眼:“有,怎么?”
“那是我同学,关系最铁了。”
“真的?”
“咋能骗你呢?我叫孙红革,回头你可以问他。”
红箍上下打量打量红革,一挥手:“走吧。”
红革没有马上反应过来,大国拉了一下他衣袖:“哥,人家放咱走了。”
车子推进家门天已擦黑,大国早饿得前心贴后心,进屋见红心正把一盘热气腾腾的粘豆包端上桌,伸脏手过去抓了两个就填进嘴里。红心一巴掌轻轻打在他手背上:“饿死鬼托生的?”
大国擦着嘴边的豆馅叹道:“以前听说人饿得不行时会吃草根啃树皮,今天可是实实在在体会到了。”随后进屋的红革说:“你小子长这么大净是出校门进校门,两个字——欠练!像我一样到山上抬几天大木头,以后什么饥渴都能忍了。”
一家人坐在饭桌前开始吃饭。姚淑兰吃了一口想起什么,说:“红革,你单位的杨师傅——就是外号叫老绵羊的那个,上午来家了,说是要给你介绍个对象。”
红革还未应声,孙连福已抢先问:“女方谁家的?”
“说她爸是河西做豆腐的,姓唐。姑娘在贮木场当检尺员。”
“做豆腐……贮木场的检尺员,”孙连福咂摸,“条件还行嘛。”
红心拍手欢呼:“噢,我哥要有女朋友啦!”
红革一搡她:“吃你的饭。”
五
春节过后延峰需回省城上学,走那天红革和海林都来送他。
火车站月台上挤满出门人和送行的亲朋好友,火车进站尚未停稳,人们已一拥而上,每个窄窄的车门前都挤满了提着大包小裹的人。大家谁都想先上反而谁也上不去,于是有人骂有人叫,闹哄哄乱成一团。
在这纷乱中海林宛如一条滑溜的泥鳅,左一穿右一插,硬从人缝中开辟一条道路,眨眼便爬上了车。海林一手扒住车门,一手努力伸出去将红革也拉上了车。红革上车后毫不停留,径直冲入车厢帮延峰占座位。海林则继续探出手去拉拽在人群中冲撞的延峰。
延峰体格没有红革强壮,行动没有海林敏捷,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费了半天劲才终于够到海林的手掌。海林将延峰拉上车,将他送到红革占好的座位上,说声“一路顺风”,和红革挤向车门准备下车。他们还未挪动到车门口,随着一声响亮的汽笛,火车已经徐徐开动了。两人苦笑着对望一眼,看来只好坐一站再下去了。
十多分钟后火车在一个叫劲松的小站停住。红革和海林下了车,眼望茫茫雪原和一条伴着铁道蜿蜒远去的公路,红革说:“走吧,争取天黑前到家。”
两人踏着积雪大步前行,走了一个小时,海林停下来捶捶小腿,抬头望着愈来愈下沉的夕阳笑道:“红革,看来今晚咱俩得露宿在野外了。”
红革说:“你怕了吗?”
“我怕什么?”海林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反正我冻死了你也活不了。”
两人正说笑,后面隐约传来汽车声,海林不禁喜上眉梢:“天不绝咱俩,有车坐了!”
两人站在路中间,一辆吉普车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司机审视他们两眼,拉开车门说:“上来吧。”
红革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海林则坐到后座。海林见车里先已坐着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搭讪说:“幸亏遇见你们,不然我们俩人可就惨了。”
姑娘举止落落大方,笑着问:“这大冷天你们咋走着出门?”
海林将缘由对姑娘讲了,又问姑娘这是去哪里。
“我头几天来劲松林场亲戚家玩,本来今天想坐火车回翠岭,可上车的人太多没挤上去,我爸只好派单位的小车来接我。”姑娘有些感慨地说,“你说咱林区人咋就不能跟人家城市人一样,排好队一个一个上火车?非得不要命地挤。”
“没办法,这是人的习惯问题,不是短时间能改变的。”海林一边说话一边盘算,这姑娘的父亲能调动单位的小车,肯定不是寻常百姓,便有意套问姑娘的底细。
第2章 第二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