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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生活[2/2页]

我想靠近你 程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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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外的黑,已经没什么人在外面走动了,飘着雪的,静谧的黑夜。
      袁慧说:“第一个疗程结束了,下周就能出院了,你已经听李主任说了吧?”
      “嗯。”
      “你下周再来医院可就见不着人了。”
      “嗯?”
      袁慧嗤笑一声,“别跟我说你天天来医院,就是为了看我儿子啊。”
      “也算是,他很懂事。”
      “我倒没想要他很懂事,我就希望他开开心心的,哪怕跟我胡搅蛮缠也行。不过,没办法,他就这点特别像他爸爸,什么事儿都为别人着想,难受也忍着,委屈也忍着。”
      “林乔他……为什么会……”陆程有点艰难地开口,这个问题他其实想了很久了,可从来不敢去问。林乔像是所有人心上的伤口,他不敢触及。可是今天袁慧并不避讳地提及,他就试探着想要了解。
      袁慧盯着屋檐外面飘扬的雪花好一会儿,陆程觉得是自己鲁莽了,刚要开口,袁慧说:“阿璃那时候接到监狱的电话通知,立刻跑去监狱询问。那时检察院也派了人去,证实是自杀。没人给她解释为什么,监狱方说是可能情绪不稳定。
      “有个相关负责人说,服刑人员在出狱前夕乐极生悲的情况并不少见。还有一些是对于出狱后生活的恐惧,以及对未来的无望和悲观情绪。只是阿乔之前一直表现良好且积极——至少,从表面上看是那样,他们也就没过多关注他的情绪变化。
      “阿乔的遗物很简单,几件衣服和两封信。阿璃从监狱出来,拿着那堆东西,根本忘记要去坐车,在监狱外面那条路上漫无目的地乱走。她也不记得是走到哪儿时,有个人蹿出来,跟她说有件关于阿乔的事儿要跟她说。
      “那人看起来很愧疚,说都怪自己多事儿,觉得实在过意不去才决定把这件事跟阿乔的家里人说了。”
      那天,莫璃在那人说话的前几分钟完全是茫然的,她沉浸在阿乔死讯的悲痛里不可自拔,几乎没法把注意力集中,耳边嗡嗡直响。直到听见阿乔的名字,她才强迫自己用了全部力气去听。
      面前长相毫不起眼的男人,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似乎一副随时准备跑掉的样子,微微垂着头,声音低沉:“我在南城监狱待了一年,跟阿乔住过一间房,也一起干过活。
      “阿乔人很不错,话少,仗义。熟了以后我们说起过以前的事。我听说了他的那件事后,特别的震惊,因为,太凑巧,那时候,他那件案子的时候,我刚好就在那附近。
      “那天,我跟两个兄弟在二层楼房的天台上乘凉斗地主,玩到半夜,然后听见楼下有人叫‘抢劫,我们就跑到天台边上往下看,刚好就看见三个人扭打在一起。一个戴了眼镜的看着挺文气的年轻人跟一个染黄毛的在抢一把刀,旁边还有个年轻人在扯那个黄毛。
      “后来那个戴眼镜的大概没收住力,刀就扎到黄毛身上去了。后来黄毛又走了几步就倒下了。这个事情我印象很深刻,第一次亲眼看见死人,而且发现死的黄毛是桑仔,那一片儿的一个小混混,不算熟,但听说过。
      “我看阿乔说起来还很愧疚,就安慰他说,没事,反正都过了那么久了,而且桑仔也不是什么好货。我问他说你以前不是戴眼镜吗,现在怎么不戴了?
      “阿乔一下就愣了,说自己从来不戴眼镜。我说我记得,就又跟他核对了一下时间地点,确定就是我那次看见的没错了。到这一层,我忽然就明白过来了,阿乔是旁边那个拉人的。
      “我是真不想惹事儿,可是看见阿乔这么个老实人就这么被坑了又觉得有点不忿。想了想我反正马上要出狱了,就把我那天在天台上看见的事情跟他说了。他当时没说什么,我没想到他后来……
      “我听说了这事儿后觉得很……唉,阿乔也是想不开,有时候聪明人就爱钻牛角尖,明明就快要出狱了,他平时就特别安静,跟别人都不太一样,心里有事儿也不爱说,我真是后悔告诉他那事儿。
      “我今天在这儿等着,等阿乔的家里人来了我把事儿给交待了也算是给你们个明白……不过,以后不管你们是要去闹还是干什么,别找我,哪怕找到我我也不会作证,我可不想得罪这些单位。你们也体谅一下我这样的背景不干净的,我不想惹什么事儿了。
      “而且,说实在的,这事儿过了那么多年了,什么证据都没了,要指望靠我这样的嘴皮子一动算证据根本不可能。就这些,我走了。”说完那人就匆匆跑掉了。
      陆程听袁慧说完这一节,夹着指间没动的烟也燃到了尽头,小风一吹,长长的一截烟灰就散了。
      他其实大概猜到了会是这么一种可能,只不知道当中还有这样的过程。在狱中看似一直安静乖顺的林乔,在出狱的前夕,因为得知自己长达十年的蒙冤,以结束生命这样一种激烈的方式表达了他对生活的抗议。
      以局外人的角度来看,他其实有更多种的选择,可他选择了最绝望的一种。然而,逝者已逝,没有人知道他在那最后一刻都想过些什么。
      “他大概……”袁慧缓缓吐出一口烟,目光没有聚焦地看着虚无的夜空,“早就已经放弃自己了,从入狱的那一刻起。”
      “你可能还记得几年前在街上看到我和阿璃的那次争执,她求我去看阿乔,说阿乔不肯见她。我跟她说我不会去的。”袁慧脸上露出晦涩的笑,“实际上我去过很多次,他也,一次都不肯见我。”
      “你……有没有在心里埋怨过他?”
      “当然,很多次。”袁慧又跟陆程要了支烟,要点火时忽然又放下了,把烟塞回烟盒里,“我真的在戒烟,有烟气对我儿子身体不好。唔,你最好也少抽点儿,阿璃现在不喜欢人抽烟,管得很紧的。”
      她接着道:“我从前就一直怪他,怪他怎么那么自私,做事情前不想后果,怎么都不为我想想,他出事我该怎么办?有多……惦记,就有多怨。
      “后来知道他当初铤而走险的动机或许是因为我,那天我的内疚和对他的埋怨也达到了顶点。我一直在想啊,阿乔你为什么不再忍一忍呢,再坚持一下呢?
      “那时候阿璃的状态也非常差,我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什么,我很担心,有了阿乔的事在先,我发现那些看起来聪明的人,在有些时候会出人意料的轴。世界上大概有两类人,一类是我这样的,有了事会去怪别人。
      “其实我们也未必都觉得是别人的错吧,可是这样好像就能心安理得一些,像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另一类是阿乔阿璃他们那样的,总是习惯于逼自己,他们不懂得保护自己。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跟阿璃说‘要么你去看看医生吧。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没有,反正有一天她回来跟我说‘我们别埋怨阿乔,也别埋怨自己了。
      “她说,从前她忽略了很多,她总以为阿乔比她坚强,从父母离世后,他扯着她去上学,后来他退学去打工,他甚至看起来比以前还要开朗些。她以为他没事,实际上,或许从父母车祸开始,他的伤口就没好过。也许他只是背着不给人看,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那些伤口在反复的拉扯中不断地消耗着他,他一直在强撑着,我们没有人能真正体会那十年的监狱生活带给他的是什么,最后那个消息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他做出了那个选择,大概是唯一一次只考虑自己的选择。他很辛苦,我们没道理让他一直为了我们坚强。”
      “阿璃很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袁慧淡淡笑了笑,“我其实没太听懂,不过我记在脑子里了。她说,阿乔最后给我们的信里面只字未提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我觉得他不是不怨不恨,他根本无法原谅,可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十年的时光怎么都回不来了,他不想让我们将余生继续纠缠在里面。”
      袁慧说:“我就想啊,阿璃跟阿乔是那样亲近的同胞关系,最初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他们甚至是不分彼此的血肉,是不是这样她会多懂阿乔一些?我问她,怎么会有人一边做着结束生命那样决绝的事情,一边又写了那样温暖的信叮嘱人要好好生活的?
      “阿璃想了很久说,没有人能完全了解另外一个人。也许,他不爱这个世界了,可是他爱我们。阿璃还说,阿乔是在用最后的力量保护我们,我们别辜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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