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书榕愣了一下,转过身快步走到他身前。
“程修远?”
“我以前觉得老头很讨厌。”
他只有眼眶泛红,语气格外平静,面无表情。
叶书榕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含着泪安静听着。
“我很小的时候,他忙得几乎看不见人影。”
那段时间程氏集团正在扩张,公司里里外外的事情很多,他甚至忽略了刚生产没有多久的妻子,即使回家也是早出晚归,孩子基本都在睡觉,差点认不出他。
“那段时间,我妈得了产后抑郁,几年来一直没有恢复,可是她平时那么爱笑,伪装起来根本没有人发现。直到有一次,她在浴室里割了腕。”
“幸好我黏着她,在玩玩具的时候找不到人,去她的房间敲门。”
年幼时没有性别之分,见到浴室亮着灯,小男孩儿就推开了门。
年轻的妈妈穿着衣服躺在浴缸里,手腕上一道细长的血痕,浴缸的温水都变成了血黄色。
小男孩儿懵懂地走上前,喊妈妈起来陪他玩。
可妈妈紧闭双眼,小男孩儿嚎啕大哭,引来了保姆,这才及时得救。
“后来,他像是要弥补我妈妈一样,推掉了大部分的工作,在家里所有的时间都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妈妈听说他在外头出轨,才在刺激下想不开自杀了。”
程父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把传谣的人和当事人亲自叫到程母的病床前,当场对质,这才证明是一场误会。后来,程母在程父的陪伴下慢慢走出了产后抑郁的阴影。
“可自从他回了家,我的地位就受到了挑战。他特别不喜欢我亲近妈妈,总说我是电灯泡,拖油瓶。还说,等我毕业了就让我继承家业,他好带着我妈去国外旅游休养。”
不知道想到什么,程修远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怀念。
“我小时候特别叛逆,他讨厌我黏着我妈,我就装哭要她陪着我睡觉,他们要出玩,我就抱着我妈的大腿不撒手,一定要他们带上我。”
“刚上大学的时候,老头就要我接手程氏集团,我偏不接。不光不接,还在毕业前用零花钱创业,他一气之下断了我的银行卡,我妈就偷偷给我打钱。宁愿去打工也不低头回家继承家业。”
“他那么严厉,那么讨厌,可他在最后关头护住了我妈。”
程修远想起母亲刚才气若游丝的两句话。
“业哥他......护着我......”
“程氏......不要......辜负......他......”
他大手捂住眼睛,喉结上下滚动,眼泪从指缝中滑落。
“怪不得......”
叶书榕怔住。
明明程母在靠近坠落的那一侧,当场离去的却是远离坠落一侧的程父。
原来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妻子。
程修远伸出手,仰头红着眼眶,哑声道:“让我靠靠,可以吗?”
一向坚强的男人语气中透露出一丝脆弱,叶书榕心里酸酸软软的,往前走了一步。
程修远大掌环抱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平坦的小腹间。
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手掌落在他的头上。
因为医院室内温度很高,所以她将羽绒服脱下来放在椅子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毛衣。
男人坐在长椅上,环抱住女人的腰。女人站在男人身前,手掌轻轻抚摸男人的黑发。
高大强壮的身躯在她的手掌下颤抖着,薄毛衣很快湿了一片。
叶书榕眨了眨眼睛,忍住即将掉落的眼泪,任由男人发泄着无处宣泄的情绪。
窗外又下起了大雪,雪花洋洋洒洒,被风吹得打旋,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上映出一高一矮两个人的影子。
*
程氏老宅。
按照程家的习俗,要停灵七天,才能下葬。
程修远跪在灵前,已经一天过去了,腰背依然笔直。
叶书榕远远站在独栋小楼的三楼窗前,担心地望着他。
“今天晚上不用再守夜了吧?”
程父生前的得力助理申良站在她身边,点点头。
“今晚可以回来了。”
“申助,麻烦您,给他送点梨汤去吧。”
“别担心,叶小姐,少爷他心里有数。”
申良接过叶书榕递过来的保温杯,宽慰她。
申良很快走到程修远身边,小声说:
“少爷,这是叶小姐煮的梨汤,她看您有些咳嗽,特意煮来给您润润喉。”
程修远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对上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眸。
此刻正关切的看着自己。
他接过保温杯,倒出一小杯,温度不冷不烫,正好入口。
甘甜爽口的梨汤顺着喉咙滑下去,直接温暖到胃。
“谢谢。”
他声音嘶哑,带着许久不说话的低沉。
申良跪下来,磕了个头,等程修远慢慢喝完,才收回保温杯走回小楼。
“我听说程伯父这一辈有兄弟四个人,怎么就三叔家在呢?”
叶书榕看着楼下跪着的几人。
“二爷早年失踪,只有一个儿子,现在在国外深造,还没有联系上他。”
“三爷家夫妻二人都在这儿了,他们有一个女儿,还在路上。”
“至于四爷......”申良顿了一下,“四爷身体不好,一直不太爱出现在众人视线里,这次也是一样。”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叶书榕知道这是程家的家事,不再追问。
深夜,申良扶着程修远上了楼。
他的膝盖已经跪得肿起来了,走路有些不便。
“先去洗个澡吧。”
叶书榕已经放好了浴室的热水,申良将他扶进去,随后走出来贴心地关好门。
“叶小姐,司机已经安排好了,在楼下等着,随时可以送您回学校。”
“谢谢申助。”
叶书榕轻轻颔首,为他周到的安排道谢。
“不客气,”申良摇摇头,“我先走了,少爷就拜托您了。”
“好。”
坐在床边,叶书榕耐心等程修远洗澡出来。
可能因为外边的天气太冷了,窗户上起了一层薄薄的冰花。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他才慢慢推开门,穿着浴袍缓步走出来。
腰间的带子没有系好,胸口隐隐约约露出肌肉,男人身上都是沐浴过后的清香。
叶书榕脸上灼热,清了清嗓子,“过来躺下。”
程修远依言,沉默地倚靠在床头。
叶书榕坐在床边,掀开他的浴袍下摆,露出红肿的膝盖。
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药油,在手心里搓热,随即覆盖到他冰凉的膝盖上,轻轻揉搓了几下。
“这是刘医生特意留下来的,能快速消肿。”
女人轻柔的嗓音透过他的耳膜,传进疲惫的心里。柔若无骨的小手温暖炙热,覆盖在冷硬冰痛的膝盖上,有效缓解了胀疼。
他哑着嗓子,低声道:“这几天,谢谢你。”
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很快若无其事地继续搓热小手。
“我答应伯母了,会好好照顾你,不能食言。”
“她倒是真的很喜欢你。”
程修远透过卧室昏黄的灯光,看着她的清秀脸庞,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
提起程母,她害怕引起他难过的情绪,装作高兴的样子,轻轻笑了起来,“我一向讨长辈喜欢。”
“小时候,家里附近的长辈们都特别喜欢我,尤其是巷子口有一家开小卖铺的奶奶,每次路过都会给我一颗糖,她家小孙子都没有这个待遇。”
“为什么?”他强打起精神,问道。
“因为我学习好,嘴巴甜,长得还好看。”
“学习好我承认,”男人听到她骄傲的自夸,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嘴巴甜和长得好看是怎么来的?”
“我小时候嘴很甜。至于长得好看......”叶书榕瞪了他一眼,手下用力,“不光小时候,现在也好看!”
程修远膝盖吃痛,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
“好了。”
她看了一眼时间,手掌下男人的膝盖已经完全暖了起来,她将药油盖子盖起来,放下他的浴袍下摆。
程修远看着她走进卫生间洗手,又看着她擦干手走出来。
喉咙滚了一下,哑声道:“要走了吗?”
叶书榕拿起床边的薄被,展开后盖在他的身上。
“要回学校了,我明天再过来,你抓紧时间休息。”
“好。”
程修远看着她走到门边,转过头来,轻声对自己说:“晚安。”
说罢,她关上灯。
关掉了唯一的一盏灯光。
卧室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
处理程父程母的后事,程修远一直冷静无比。
在葬礼上,全程面无表情,连一滴眼泪都
第25章 失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