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疾行。
车厢里,坐着三人。李誉坐在窗边的位置,双目失焦,神情麻木,好似从刑场出来后,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陈书穿着官服,两手拢于袖中,眼睑半阖着。在李誉的对面,则相当板正地坐着一个戴铁面具的男子。他的身姿极其笔直,两手规规矩矩地覆在膝上,看上去颇有些一丝不苟。
陈书瞥了眼李誉,继而漠然地收回视线,沉声道:“方才刑场上那女子……”
“假的。”戴面具的人接话。
“何以断定?”
“遮头盖脸,未露碧瞳。”
“此点我也细思过,但不可作为唯一判断。”陈书沉默片刻,续道:“长鹤码头一战,地首的实力,应当不止于此。”
戴面具的人看向陈书:“宋衍总笑你当年吃过她的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今日来看,此言不无道理。”
陈书也不恼,只是语调冷冽了三分:“宋衍在斗奴场似乎也没讨到便宜,并没有余地讽刺我。再者,对上天地双首,你只做旁观,此时说这话,你有立场吗?”
戴面具的人笑了笑,不再吭声。
陈书兀自沉吟,目色最终又落回李誉身上。
“稳妥为上,这暗室里的人,且让他去试一试。”
……
一方暗室里,烟气越来越浓。壁上的烛台换了新灯油,灯芯烧出轻微的响动,淡黄色的光晕染在这狭窄室内,盖过了墙缝里的荧光。
商炀席地而坐,正闭着双目,静心养神。他时不时便会皱起眉头,心神有所松动。每当此际,时月就会提醒他:“抱元守一,实在守不住,你不妨想想貌美如花出尘脱俗的师叔就坐你旁边,你怎忍心被幻境勾了魂儿去,幻境能有师叔好看吗?”
商炀:“……”
尚未开始演的幻境就被时月这一嗓子给破灭了干净。商炀睁开眼,一脸复杂地看着时月。
“我不懂。”
“不懂什么?说出来,师叔给你开灵智。”
“……呸。你这人的脸皮,为何能如此之厚啊?”
“啊,这事说来也简单。要是换成你被贺北淮从小养到大,我相信,你的脸皮一定能超越师叔。毕竟,脸皮不厚的人,在贺北淮手底下都活不过开场白。”
“……”
商炀沉默了半刻,想起什么,低声道:“时月,我方才好像……看见了一个幻境。”
“看出来了,得亏我及时叫你,不然你陷进去又得疯一阵儿。多疯两次,你压根儿不会记得你叫商炀,就记得你叫狗蛋儿。”
商炀攥紧拳头,他想打时月来着,但被道德狠狠束缚住了。忍了一手,他放平心态,又说:“我看见的,像是岐山……”
这一下,时月的玩笑之色顷刻消泯。
暗室里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
时月道:“柳予安与你说的?”
商炀没答,他定定看着时月那双碧瞳,目光里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不理解。
“昨日,那四司之人也提过。我这半日冥想,忽而串联起先前的许多事。你初来槊城之际,假作是被首辅强占的东夷俘虏,便是想做一场戏,引出四司吧?若非你去了斗奴场,应该不会这么快暴露。”
时月默了默,随后便又笑起来:“狗蛋儿学聪明了。”
商炀:“……”
商炀问她:“你不曾……恨过吗?”
时月听见这个问题,表情没有什么波澜。商炀不晓得,这长久的沉默,她是在迟疑,还是思考其他的。
“我试着将自己置身于那修罗炼狱里,自问做不到你这份坦然。被最亲近之人牺牲,即使不仇视,我也不愿再同路而行。可你为何……”
商炀以为,时月是因为太爱贺北淮,才能不恼,不憎。他这厢还没等到答案,机关门再次打开,陈书、宋衍同时出现,而李誉就跟在两人的身后。商炀蓦地站起,挪到了时月身前。
陈书一边走进来,一边讽刺地道:“三皇子或许不知,地首不仅仅是被贺北淮牺牲而已。”
商炀想问话,却被时月捆着的两只脚踹了一下,稍是挪了挪。
陈书便趁这间隙,将尘封的往事撕开创口,鲜血淋漓地揭露出来。
“时年贺北淮与韩将军亲征西梁,在岐山用佯败之计,引西梁二十万大军追击,彼时普天之下都上了贺北淮的当,以为他真会死在西梁的铁骑之下。诚然,这里面有我们的一份用心。”
宋衍摇着扇子接话:“他这人,骗得过天下人,自然,就连地首一起骗了。”
商炀怔了怔,侧首看向时月。时月没吭声,全副注意力都在丢了心魂的李誉身上。
陈书道:“地首得知贺北淮身陷险境,不顾一切都要去救他,我等心软,便帮了地首一次。可惜,地首冲进西梁军中,欲救贺北淮脱险,孰料,却是中了贺北淮给西梁军设下的圈套。他那日明知地首在西梁军中,依然炸开了山中堰塞湖,活淹西梁大军,下令时,没有半分迟疑。”
商炀脸色惨白,一动不动地盯着时月。
宋衍又对商炀道:“你看,他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都能牺牲,三皇子,与此人走得近,可是不幸。”
商炀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方哑然出声:“是……是真的吗?你是为了救他,才在岐山中计?”他又想到什么,嗓音都轻颤起来:“所以,凤华池溺水那日,你是想起旧事,乱了心神……”
时月听出商炀情绪有异,这才收回盯着李誉的视线,转向这备受打击的孩子。她一脸莫名其妙,道:“被水淹的是我,你这苦大仇深的,不知情的会以为你这孩子一点都不尊师重道,对我这师叔产生了什么不能见人的感情呢。”
商炀:“……”
第八十五章 私欲[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