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抹残阳消失殆尽前,萧山的山道上,无数百姓正在骂骂咧咧地往山下走。
山道人挤人,大家伙儿都眼巴巴地晒了一天太阳,营生没做成,武决没看成,期许的结果也没达成,通通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人声嘈杂鼎沸,吓跑了幽谧树林里的无数山鸟。
王大刀狠狠啐了一口。
下山的人太多了,他挤在中间,半天也挪不动步子,只能跟随人流走走停停。若是平日,他那暴脾气一上来,会不管不顾的往前冲,谁挡他路就逮谁打一顿。可眼下他是个残疾,自是不敢这般莽撞,想骂人,还不能随便骂,怕被人打,于是只能骂罪魁祸首贺北淮。
“什么狗屁大官,什么人人都怕他,我看,他就是个怂蛋!”
骂归骂,可大多数人还是会有意避开名讳,生怕被校事卫抓走,吃几天牢饭挨几顿打。
“可不是嘛。”前面的瘦高男人回头附和王大刀:“这两天还传什么他早年就能和武痴沈映打成平手,全是他那些狗腿子编纂出来吓唬我们的!”
“就是给他造势呢。人已经不满足于当权臣了,还要骑在江湖人的头上,真把自个儿当文武全才。浪费老子一天时间,晦气!”
“老天是瞎了眼,让这种祸害活在世上。他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那细狗样,怕不是沈映一刀下去,他就被劈成两半了。搞不好,他这会儿还吓得在被窝里发抖呢。”
“应该是吓尿了裤子。”
山道上所有人都哄堂大笑。
此时太阳已没下了山头,唯有一圈灿红的余烬笼罩着西边的天幕。大半的穹顶已被深蓝的夜占据,一轮弦月挂在太阳落下的地方,银辉浅浅。
笑声未止之际,骤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使得每个下山的人都听到了。所有人刹那间就安静下来,惊恐的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群里突兀有个嗓音喊了句看山顶,那密密麻麻的百姓就齐刷刷转头往萧山山顶望去。
林木太葱郁了,他们只能看到一片绿。
可那片万年不动能顶住风霜雨雪的林子,这会儿正像海浪一般,摇晃得一浪叠过一浪。大半个山头的鸟倏然间飞了起来,人群顶上的半空全是鸟叫鸦鸣,羽翼盘旋。那场面,委实称得上惊心动魄。
眨眼的间隙,也不知到底是如何强悍的气劲,山峰顶上的“林海”竟分成一波向北,一波向南的巨浪,在中间相遇时,就这么轰然一撞。
声浪滔天,居中的林木瞬间腰折,仅剩的光照下,人们似乎看见了被撞断的树干枝叶满天飞,然后彻底碎成了齑粉。
……
太可怕了。
山道上过半的人都蹲下抱着头,拳头大小的碎石从山顶上顺着坡道往下滚,骇得没见过这种武决的普通百姓俱都脸色发白。
“这是……这是打起来了吗?”
许多人都不约而同的发问。还有人在问是不是山要塌了。
没人回答之刻,眼尖的便觑见了遥远的峰顶,最后的黄昏下,两株高木之颠,站了两个人。
一者衣着五颜六色,无风自动,手里握着一把铮亮的刀。
另一者青衣猎猎,青丝拓晚霞,执一把未出鞘的剑。
随后,光亮泯灭,只余暗夜,以及不时爆裂开的巨响。
山道上的人接二连三点起了火折子,落石还在一刻不停的往下滚。王大刀身边的群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道:“他是真来赴战了,不要命了吧。要不咱们折返回去,看看他怎么死。”
“我怕咱们还没看到他怎么死,自个儿就先死了,你是没看到那些树吗?”
“王大刀,你不是说和他有仇吗?刚在山顶你骂得最厉害,你是江湖人,你说咱们能不能回去。”
无数道眼神一下子扎在王大刀身上。王大刀一张脸五颜六色地变换了一阵儿,终于顶着巨大的压力以及被打的可能,用尚且完好的一只手掀开了挡他路的人:“爱看热闹你们自己看去,老子还要回去睡觉,才不奉陪。”
话罢,王大刀埋着头就往前冲。
他这态度已然说明了这场热闹看不得,大伙儿讽刺地笑了他两句,也都抓紧时间急急忙忙的下山。
与此同时,槊城的城门已然封死……
戌时末。
凤阳阁里,灯火炽盛。有那么一两个月,这宫殿都深陷在一片晦暗中,这一夜却格外不同。烛架上点着成排的蜡烛,照得整个殿内犹如白昼一般。
长乐正坐在镜前贴花钿。
北燕没有女子贴花钿的风俗。实际上,自前朝初期开始,朝廷就明令禁止女子贴花钿。只因再往前推数十年,武朝出了位女皇,女皇就特别爱贴花钿。大晋是君父的时代,最是反对女子沾染权利,就连这位女皇喜好的,也要禁止天下女子去效仿。是以大晋虽腐败不堪,党争严重,但百年的历史里,从未出现过如南越这般的外戚专政。
女子不贴花钿,好似就不会滋生出掌控权柄的野心来。
眼下马奈正站在长乐的身后,身着一身黑色盔甲,腰间配一把短剑。他垂着眼皮,只偶尔极其小心的从铜镜里瞄一眼长乐。长乐选的花钿样式是火苗的形状,火为阳,既是万物的生机,也是潜藏的危险。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小公主,她不一样了。北燕未来的皇权,究竟在谁的手上,也成了未定之天。
马奈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听得长乐发问:“人数清点到齐了吗?”
马奈作辑回答,身上盔甲一动,就发出刺耳的动静。
“都到齐了。京畿七大营里的甲、乙两营所有听我号令者,共计三百七十七人,皆在承天门外,等公主一声令下。”
“好。萧山的动向呢?”
“日暮时分贺北淮自东门而出,出去后便不见了踪影。酉时一刻,萧山有武斗。”
长乐沉默一晌,转过头来,目光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早已不复往日的活泼清澈。
“今夜的萧山,应为贺北淮送命之地。”说到这,她顿了顿,眼底好似闪过少许的难过和迷茫,但很快,又被森冷取代。
“他既不在,本宫行事,便无人可阻!一旦功成,马叔就是我商家的坚实壁垒,本宫和皇兄都不会亏待马叔。来日,本宫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马奈赫然跪地:“臣,谢公主抬爱!”
长乐站起身,一袭白色的裙上绣满了金贵的牡丹。她看着前路,眼神里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坚毅和隐隐的野心。她举步朝殿外走去,一身肃杀气。马奈见状,也立刻起身跟上。
两人走到殿门前,当马奈用力推开两扇门,入目外间光景的一刹,两个人……同时傻眼了。
凤阳阁外火龙盘旋,映亮了半边天际。京畿七大营的人马在后,校事卫在前,最面前一排,中间站着久未出现的燕帝商邕,御史大夫柳予安就站在他的旁侧。
长乐眼见自己的皇兄出现,终究是没能压住少女的情绪,眼眶一热,鼻头一酸,小声呢喃道:“皇兄……”
商邕杵在原地,两道眉头深深皱起。长乐只呆楞了片刻,急急忙忙就拎着裙摆一路疾跑过来,人还在下阶梯,便哭喊出声:“皇兄!”
她跑到距商邕不远处,伸出手想抱一抱久违的皇兄,可那手伸出去,换来的却不是商邕的回应。
“啪”的一声脆响,长乐被商邕一记耳光打倒在地。一时间,长乐懵了,跟在她身后也匆忙下阶梯的马奈也懵了。
长乐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捂着脸反应过来。她长这么大,这是第一回挨打,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眼中满是泪水,不可置信地仰起头,看着她盛怒的皇兄。后面的马奈也意识到形势不妙,噗通一声跪在了两丈开外。
“皇兄,你为何打长乐?”
“你告诉朕,朕要是今夜没回宫,你欲何为!”
“我……”长乐的说辞卡了一下,她看了看柳予安。
柳予安其实是有些心疼长乐的,可他那神情,在此情此景的长乐看来,俨然是幸灾乐祸。她已经猜出了她的计划被贺北淮和柳予安提前识破,柳予安还将计就计,狠狠将了她一军。可这一军是如何将的,她该如何化解,长乐一点头绪都没有。
第一百章 离间[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