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日头没下了远处的山峰,浓黑的夜幕浸染了苍穹。斑驳的星子点缀其上,幽凉月华下,是一幕幕人世烟火气。
热闹槊城里的一角,柳宅的后厨中,正是炊烟袅袅,饭菜的香味儿时不时从窗框里钻出来。时魄的腰上仍然别着那把菜刀,在烛火之中,反射出摄人的寒光。他站在灶台前,一手抄锅铲,一手掂锅,动作极其熟练,堪称行云流水。时月就蹲在他脚边的灶眼前,被灶火熏得眼泪模糊,隔三差五就要咳上两声,却还在可怜巴巴的往灶眼里添火柴。
半丈开外,素来懒成咸鱼的贺北淮也是破天荒的在切菜,只是切一下顿一下,全然没有他砍人时的风采。
时月瞥了眼她师兄那生疏的动作,怀疑要不了半刻钟,他就能把自个儿的手指头切下来当菜吃。时月遮住半边脸,悄咪咪的对贺北淮道:“你说你干什么那么想不开,非得进来凑热闹,你又不会下厨。”
贺北淮小心地看了看时魄的背影,小声答:“我看你爹似乎想揍你,有我在……”
时魄摸着菜刀看向贺北淮。
贺北淮:“……”
贺北淮非常正义道:“我多少能帮你分担下你爹的拳脚。”
很好,没事了。
老丈人放下了摸菜刀的手。
时月忍俊不禁。世人都觉得贺北淮可怕,只有她觉得贺北淮可爱。他算计人时可爱,装冷漠时可爱,懒得要死时可爱,在时魄面前装怂时,更加可爱。
时月恨不得现在就去抱着贺北淮亲两下。她忍了忍,笑嘻嘻道:“我帮你切菜。”
正要起身,时魄轻轻一脚踹在时月的小腿上,时月赶紧老实地蹲回灶眼前,继续嘤嘤呜呜地添柴。整个厨房里,只能听见时魄声若洪钟的话音。
“添柴,瞎跑什么,火小了还怎么炒菜!”
“还有你!切菜都不会,还想治国,治哪门子的国!”
老丈人不停地骂骂咧咧。
厨房外,两个身影并肩站着,听到里面的动静,亦是啼笑皆非。
韩韫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窗框后那袭白色的身影,柳予安笑着问她:“将军在想什么?”
韩韫负着手,沉默了许久,说:“我觉得,像是在做梦。我见过战场上的首辅,也见过朝堂上的首辅,可偏偏,没有见过这样的。是不是只有时月,才能把他从云端拉入凡尘?”
柳予安声线温柔:“是吧。毕竟,也只有一个这样的时月。”
韩韫又默了半晌,说:“早些时候,我在边关听闻首辅从东夷带回了一个女子,恩宠有加。那时我还在想,大抵只是露水情缘罢了,有朝一日,他会知晓,谁才是他最需要的。”
柳予安有些诧异韩韫在他面前的直白,一时哑然,却又听得韩韫释然道:“输给这样的女子,我倒是心服口服。”
“韩将军胸中有沟壑,不拘于儿女私情。”
“那柳大人是否也和我此刻的感触一样?”
两人互相看看,柳予安摇头失笑,韩韫也是弯起了眉眼。
“走吧,这厨房里的活儿我们是帮不上手了,还是去等着吃饭好了。”
话罢,韩韫率先转身。柳予安又看了眼厨房里忙碌的人影,也跟着一道离去。
到得戌时,时魄亲手做的饭菜才端上了桌。
有那么两年,时月躺在床上人事不省,时魄便日夜不休地照料着时月。说起来也是时月命大,她被岐山的堰塞湖冲到了一个幸免于难的村子里,那村中住了个东夷来的游医。偏巧这游医正是十五年前给时月治过病的,一看时月身上挂着一面铁令牌,当即认出这是东夷羌部王君的信物。
因这个机缘,从来不知自己姓谁名谁的时月,才算认祖归宗。
时魄当年被荀易忽悠,让荀易带走了多病多灾的时月,从此斩断这份亲缘,好不容易找回了女儿,时魄自是把时月看得如性命一般要紧。可那会儿的时月,生死未卜,时魄守了她整整三月,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游医离开之前说,时月兴许是再也醒不来了,只能保持活死人的状态。可时魄偏要和天争。时月幼时,他向老天争过时月的命,时月十九岁的光景,还是他争回了女儿的命。
两年过去,时月终于醒来。
但她太虚弱了,连下床走路都是个问题。于是,时魄总是扶着她,背着她,带她到处领略东夷的风光,带她去看自己的家乡。为了让时月尽快好起来,时魄天天苦练厨艺,时月爱吃什么,他就专做什么,花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终于把时月养得健健康康。
那是父女俩为数不多的好时光。
时魄的一手好厨艺,便是这么得来的。这次远赴北燕,还是他隐居在月凝湾时,冷不丁听说了北燕的首辅点燃烽火台就为寻找东夷厨子,当真是奸臣当道。时魄还在奇怪为什么北燕的首辅喜欢吃东夷菜,有这么荒唐的首辅,他女儿是不是能统一天下,捞个女皇当当。
在时魄看来,他的女儿可能干了,绝对是当女皇的料。
于是,他兴冲冲跑去羌部找时月,时月没找到,在他要砍了四部王君之前,时月的四个叔叔说了实话——
时月跟人跑了,就是当年在岐山差点害死时月的那个人,时月的师兄,北燕的首辅,贺北淮。
时魄连夜就出发来了北燕。左腰别着要砍人的菜刀,右腰别着要给女儿做饭的东夷酸白菜……
酒过三巡,时魄摸着菜刀讲心路历程,柳予安和韩韫都抿着唇憋笑。时月自是不敢反驳父亲,一个劲儿地夸父亲做的菜好吃,还不停给几人介绍菜式是东夷哪个地方的特色,非常明显想岔开父亲的话题。
贺北淮筷子都不敢动,坐得笔直,恭恭敬敬地听着老丈人训话。
老丈人:“知道我这次来东夷是想干什么吗?”
贺北淮:“若我没猜错,时老是想要我性命。”
“你知道就好!要不是我家阿月从鬼门关走了一趟都要追着你,老子这把菜刀早就收不住了。”
“时老说得对。”
“你和你师父,对吧,荀易是你师父?我看你们鬼谷,就是一脉相承的人贩子!我阿月三岁时,他就拐走了我的阿月。二十三岁时,他徒弟又拐走了我的阿月!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贺北淮由衷认可:“时老说得对。”
旁边的三人再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时月看着从来没对谁认过怂的贺北淮竟能怂成这样,也是满心的佩服。她笑眯眯地夹了一个酸白菜藕丸放进贺北淮的碗里,说:“尝尝,我爹的手艺,可好了。”
贺北淮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看看碗,看看时月,又看看老丈人腰间的刀,依旧不敢动筷子。
时魄喝了半碗酒,眼见自家女儿对着贺北淮一往情深,“砰”的一声把菜刀拍在了桌面上。几人还以为他要动粗时,老丈人终于发了话:“吃吧。”
贺北淮立刻拿起筷子。
老丈人又说:“你要是敢对我阿月不好,这一顿,就是你的最后一顿。”
贺北淮:“……”
这顿饭到底是该吃还是不该吃。
另外三人互相看看,笑声愈发收不住了。煌煌烛火间,映出了几张难得的笑颜。
太极宫里,酒气熏天。
七八个太监瑟瑟发抖地跪在殿中,地面上到处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国无常强,无常弱[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