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头。
“你认不认同,可能扭转局面?”
“……不能。”
“那你的认同,有何意义?”
商炀攥紧了五指,指甲用力,掐得掌心生疼。贺北淮稍是侧首,看了他一眼,语气仍是冷漠,却比平日里多说了一句。
“待你的认同能够掌生握死的时候,你再来思考不迟。”
商炀的脸色有些发白,换作往常,他便不会再说下去。但积攒的话多了,他和贺北淮就会渐渐离心。
这不是商炀要的结果。于是,他矮声道:“首辅做的许多事,我私心里无法认可,过去如是,现在如是,将来亦如是。泰安河的人命,驰道的人命,李家的人命,整个南阳的人命,我以为,都是可以避免牺牲的。”
贺北淮静静看着商炀,片刻,他问:“你想出避免牺牲的办法了吗?”
“我想,也许首辅可以走慢一些……”商炀目光坚定,对上贺北淮的视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图变,非朝夕之功。首辅雷霆手段,清理朝中世家,大修驰道运河,平定四海战乱,都是为了集中朝廷的权力,从根本上斩断未来十年,乃至于百年的动乱源头。但如此一来,造成的无辜牺牲实在太多。商炀斗胆,想请首辅,徐徐图之!”
他弯腰行礼,郑而重之:“只要首辅不嫌,未来五年,十年,二十年,商炀都愿与首辅同行,一起改变这天下,改变这世道。”
这是商炀为这场师徒情谊掏出的血淋淋的真心。
可他过了很久很久,只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叹,宛如一盆兜头的冷水,刹那间就凉透了他的全身。他的手指僵硬,听见贺北淮语气又轻又低地说:“太年轻了……”
这是十分可惜的语气,好似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他都不会选择商炀当他的徒弟一般。商炀突然就觉得一只手狠狠掐住了他的喉头,让他心头的憋闷更重。
“要平定这天下,你清楚还有几步吗?”
商炀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他想了半晌,没想出结果,索性摇摇头。
贺北淮道:“还有三步。”
商炀愕然抬高视线,看着贺北淮。贺北淮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如同罩了层让人看不分明的薄纱,他说:“等这三步终结,你再回头来思考你今日所言吧。或许,你能想得透彻。”
言罢,贺北淮转身离开甲板,往舱中走去。商炀独自杵在原地,细思着这三步之言。
过了午时,时月才懒洋洋的从寝卧里出来。她打开门,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定睛一看,便见柳予安正坐在院子里。他面前的石桌上放了几道小菜,身前的火炉上架着一口锅,咕咚咕咚煮着粥。约莫是听见了动静,柳予安拿起一只空碗,舀好了粥放在空着的位置前,温声道:“你这一睡,真真是日上三竿。明秀前往南境,你不去送他,我也是万万没想到。”
“又不是走了不回来,有什么好送的。”
时月大大咧咧地走近,半点都不客气地坐下。她端起柳予安熬的粥吹了吹,轻轻抿了一小口,道:“你这御史大夫,不去处理朝事,怎么还有闲心躲在家里给我煮粥喝。”
“你又不是明秀,也不喜喝我那蜂蜜水,我思来想去,煮一碗清粥,权当告别吧。”
时月手里端着的粥碗一顿,有些诧异地睨向柳予安。柳予安微微抬起眼皮,笑着看她:“怎么,你莫不是以为我和明秀都猜不到,他前脚离开槊城,你后脚就要走吧。”
时月摸着鼻头讪笑:“也是,都是千年的王八,装什么狐狸精。”
柳予安:“……”
柳大人微笑:“谢谢,你俩当王八就行,不用带我。”
“不行。一家三口就是要整整齐齐。”
“……哪来的一家三口,谁跟你们是一家三口!”柳予安自个儿说完,也忍不住笑了:“你这张嘴,真是要……把人气死的程度。”
时月乐呵呵地笑,拿起筷子自顾自的夹菜吃。柳予安也盛了一碗粥,与时月对坐桌边,安安静静地用膳。时月是晓得柳予安有食不言的家教的,她吃饭快,一顿操作猛如虎的吃完了,便放下碗筷,也不说话,只撑着头笑嘻嘻地注视柳予安。柳予安硬着头皮刨了两口饭,实在不自在,只好背过身去。好不容易半碗稀饭下了肚,他这才转回来,和时月面对面。
“你打算去往何处?”
“哎,我这段日子也试着找过那江行知的下落,但没有任何消息。”时月摸摸吃饱的肚子,晒着阳光一派惬意,“我琢磨着吧,如今南越北燕大战在即,江行知恐怕是去南越坐镇了。”
“这倒是有可能。此番明秀进攻南越,兴许能有意外收获。”
“狡兔三窟,我看,难。饭也吃饱了,我也该拾掇拾掇,准备出发了。”
时月站起来,柳予安忙不迭叫住她:“你还没说去哪。”
时月想了想:“先回淮山一趟。”
“和宋衍一起吗?”
“嗯。”
柳予安默然少顷,没有再多问。他站起身来看着时月。
“那……一路平安。”
时月颔首,笑着用力拍了下柳予安的肩膀:“别这么不舍得。我去了淮山后,多半要往南境走一趟,指不定过个半年,我就同贺北淮一起回来了。届时秋高气爽,若闲暇无事,我们一道去我爹隐居的月凝湾,住上十天半月。那里风景秀美,你定然会喜欢的。”
柳予安笑笑,说:“也好。”
下午,柳予安送时月出了城,他看着马上英姿飒爽的身影渐行渐远,忽而又想起前年的夏末,时月初来槊城那一日,她坐在马车上,商邕撩开了车帘,她碧色的瞳带着笑。
惊鸿一瞥,大抵自此便有许多人对她难以忘怀。
柳予安从袖口里摸出了几块晶莹剔透的石头,他想起时月一本正经地说:
——喏,这是我东夷的特产,名为天河石。顾名思义,九天之上,皎皎银河中,有此石作星辰。你别看它小,但每颗都价值不菲。你的蜜糖,我拿两颗换,如何。
他又想起时月狡黠的背着他说:
——那就是凫江边上捡的花石头用了点技艺打磨,别说价值不菲了,就茅坑里垫脚我们都嫌它硬。
柳予安眼尾弯弯地看着掌心里的石头,然后把石头收起来,转身进了城门。
第一百一十五章 离别[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