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临云在台阶上走了半晌，觉得这段台阶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曲曲折折走到尽处，出了洞口竟然发现了一片竹林。这竹林郁郁葱葱，和内陆的竹子一般无异，只是每根竹子上都刻有一段佛经。魏临云见左边一根竹子上刻着一段《大本经》，刻道：“获解脱知见，神足无所碍。”再看右边的竹子，刻的则是《小缘经》，这样刻道：“生中刹得胜，能捨种胜去。明行成就者，世间最第一”，他向前走了几步，又见道：“一切智清静，无染无所著。”
魏临云少年时甚爱读书，除了四书五经，佛道两教的经典也有所窥探，他在竹林中走一段读一段，发现这些引刻的佛经都是从小乘佛经中摘抄出来的。佛教有大乘小乘之别，大乘佛法度众生，而小乘佛法度自己。
“这些佛典肯定与海圣和尚有关，原来他修习的是小乘佛法，可能因此入了歧途，所以才杀人吃人。我想他本心是善，若能悔改，让海巫教弃恶从善，那便是最好不过了。”魏临云这样想着，脚下却是一软，他低头一看，心中一怔，原来是一条胳膊。魏临云见这胳膊又小又嫩，显然是一个婴儿的，而且胳膊上的血还未干却，应该是在不久之前被人扔到这里来的。魏临云又在周围找了找，见落叶之下断臂极多，而且都是小孩子的，有的还未腐烂，有的则只剩下的白骨。
魏临云疑道：“究竟是什么人如此狠毒？竟然连婴儿都不放过，这竹林里刻满了佛经，而它们却以这些断臂为食，竹子每长一寸，佛经便被提高一寸，这是怎样的一种佛征？海圣和尚，你好恶毒！”他提步向竹林外走去，没走两步，便中了陷阱。他周身的一圈枯叶腾起，一根细绳从竹叶下圈了过来。魏临云点地而起，跃进了竹林深处，这时竹林外走进来了一个人。
魏临云侧耳听音，他听这人脚步一轻一重，显然是个跛子，又听这人呼吸粗浅，身上并无武功。不一会儿，果然是一个跛腿的独臂柴夫走到了他身下，检察着圈套。魏临云听这柴夫说道：“娃娃的，又让你这疯狗给逃了，下次让我逮着你，老子非烹了你不可！”柴夫见四下无人，又小声骂道：“竟敢偷教主夫人的骨头，莫非你也想成佛？要成佛也是个狗佛，痴人作……哦不对不对，是痴狗作梦。这事儿要是让教主知道了，他非杀了我不可，不行不行，老子一定要逮住你，否则老子小命难保，拿你一条狗命换老子一条人命，他娘的，我王大虾的命怎么就这么贱呢？”说罢，他又将圈套安置好，在周遭又多放了几个夹子，这才提起一旁的竹篮，在竹叶下翻捡着人骨，不一会就捡了七八根。魏临云见了这等情形，心中想道：“这柴夫王大虾原来是在为鱼通天做事，好极，我跟着他，相信很快便能找到鱼通天，到那时就更容易找到云裳，还能得到云衣的下落，还可以为沙洲上的渔民造福，如此甚好。”他见王大虾挑挑捡捡，似乎很是熟练，心想这活计此人怕是早已做了多次。竹中的白骨若不被捡走，这里恐怕已经堆成了骨山，从这其中可知海巫教人数不少，而且多有残废。他转念想了回来，不知这些白骨还能拿去做什么。
王大虾年过五旬，捡了片刻，便累得坐下了，他将竹篮放在一旁，随手拿起一根骨头，敲了敲自己的腰，又自言自语了起来。魏临云听他说道：“奶奶的，像这样捡下去，老子何时才进入通天院？一千根啦？母猪下仔都是一窝一窝地下，女人怎么连猪都不如，总是一个一个的生，教主这不是存心折磨我吗？这可如何是好呢？我去求海圣活佛，可是他在通天塔上，我怎么上得去呢？去求二夫人？还是算了吧，她现在都自身难保。我看三夫人也不是个面善的主儿，这两个女人有得斗了。还是去求一求大夫人吧，大夫人为人最好。昨天阿三家的孩子满月，就是她给下的胳膊，我去求求她，兴许她会帮我的。”王大虾自己说了一通，觉得找大夫人可行，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提着竹篮走了出去。
魏临云将王大虾的一席话解了一解，他暗自揣测：“通天塔应该是这海巫教的重地，二夫人指的是小巫莫如兰，大夫人指是大巫叶成愁，也就是他的师妹秋叶。听这柴夫说来，秋叶师妹果然还是那般狠毒。那这柴夫所说的三夫人又是谁呢？”他见王大虾已经走远，不及细想，展开轻身功夫尾随其后。
王大虾提着竹篮向东走去，他腿脚不便，走得甚慢，周遭又无旁人，魏临云跟踪了一段，便有心观察起这别世水窟。他抬头望天，见夜空星斗与窟外无异，脚踏的是沙石泥土，再看周边树木丛草，都是海边惯见的植物，心想此地应该靠近大海。他举目向远处望去，不见大海，却有潮声不绝，自己一时也猜不透这别世水窟究竟有何特殊？为何外人难以发现？
这时，王大虾已经转进了树林，向高处走去。魏临云赶上两步，只身陷入了树林之中。
树林极是茂密，魏临云见头顶树枝交错，枝叶层叠，抬头连一颗星星得都看不见，而身前树木胡乱分布，竟没有一条可行的小路。王大虾在树阴之下忽动忽静，犹如鬼魅，他断臂残腿在此中走得却是十分从容。魏临云眼盯着王大虾，见他身影在树丛中左挪右腾，一时不见，一时又从另一棵树后冒了出来，幸亏魏临云身法了得，否则很快就会跟丢。二人在树林中曲曲折折，走了大概一刻时间，魏临云眼前一亮。
王大虾向这片亮块走了过去，然后停在了那里。魏临云走上两步，见这片发亮的土地不过是一个小湖，湖上没有被树枝树叶遮挡，星光照耀下来，湖面上水光粼粼，将王大虾一张丑陋的脸映得异常可怖。
王大虾将竹篮放在一块石头上，脱下裤子向湖中撒了一泡尿，他提起裤子，顿了一顿，骂了一声：“他奶奶的！”然后又俯身捧起一捧水，咕咕地喝进了肚里。魏临云不禁哑然，他想道：“要是田儿姑娘在这里，她非呕吐不可。”这一念他想到了桑田，心中不禁有了几分挂念，不知这小姑娘在水洞中是否安稳，现在又在想些什么。魏临云这样想着，心中又徒生一丝对云衣的愧疚。这时王大虾又开始动身了。
王大虾蟹走进了树林，魏临云赶到湖边，见这湖水深不可测，本是口渴难耐，但还是忍住了。不巧正在这时，一群黑鸟突然从树林中飞了出来。王大虾猛的一惊，他回头看时，见湖水上水鸟起落，水声哗然，顿时哈哈笑道：“原来是一群畜生，吓了老子一跳。小畜生们，老子的尿好喝吗？”他又看了看，转身离开了。
魏临云潜在湖中，见湖上片片黑斑飞来飞去，等了一会儿，并不见王大虾前来，便扬手向湖面游去，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数丈的距离自己却游了许久。黑色的水鸟像是黑夜的余味，拼命的堵塞着这树林中的唯一的一片光亮，本是平静的湖水顿时翻腾了起来，倾刻间十余只水鸟向飞箭一样射进水来，“嗖嗖嗖嗖”，击水声不绝于耳。魏临云身法再灵活，也不及这些以水为生的水鸟。水鸟射水捕鱼，并非是与魏临云刻意为难，但魏临云每向上游一次，身影便越是清晰，水鸟误以为他是一只大鱼，都拼命的向他射来。魏临云无奈之下在水中等候了片刻，再向上游时，水鸟又射了下来，他体内气息已经用完，情急之下，只有结下了一个伏魔指印。白刃断水，在湖面切开了一个裂口。水鸟片羽零落，魏临云奋力游出水面，大口的喘息着，仿佛整个树林都在他的呼吸中变大又变小。
魏临云调均气息爬上岸来，见王大虾没有踪影，心中早已料到了此事，他也不沮丧，捡起两条白鱼，拿刀切成鱼片，慢慢地吃了起来。鱼肉鲜美略腥，魏临云很快就吃了一条，他又将第二条鱼刨去年鱼鳞，切成了片，拿起一片放在嘴里，嚼着嚼着竟然微笑了起来。他虽然已经藏刀十三年，此番不得已露面，埋藏了多年的性子却是丝毫未改。就像桑田说的那样，他总在危难的时候说笑。越是不顺，他心里越是兴奋。
魏临云吃得坦荡，吐出了一根鱼刺，又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先前与桑田在船上吃鲨鱼肉的情形，接着便回忆起了十几年前与云衣在鄱阳湖数鹅捉鱼的日子。所有的美好都夹杂着苦难，唯有思念纯而又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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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羌笛先生[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