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驰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大堆稻草秸秆上面,腿被垫得老高,还用木板夹住,心知自己腿已断掉,不能轻易乱动,再抚摸自己腹部,感觉一大团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覆在上面,还是十分的疼痛。好在头还可以动弹,便四下察看,仍然是在那个最初被关押的地方,那个人也还在墙角蜷缩。刘驰似乎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回到这里的,又是谁把自己的伤处处理的,看来只有问问和自己关在一起的那个人了,可是那个人是在太过阴沉,一时也决定不下来究竟要不要问他。 那个人见他醒了,倒先主动问他道:“你感觉好些了没有?”刘驰一怔,感觉他说话的口音非常不同,与日前所听到的也不同了,但是出于礼貌,更何况自己还要询问他,便说道:“多承垂顾,已好多了,不知孰曾为我治疗?”那个人笑道:“是我给你做的正骨,至于你肚子上的伤嘛,草灰可以止血。”刘驰又是一阵惊讶,连忙强行起身,那人一见他要起身,连忙爬过来按住他,说道:“你才受伤,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能乱动的!要影响恢复的!”刘驰被他按住,不能起身,只说:“救命之恩,不能以礼谢之,枉为人也!恩公在上,必受我一拜。”那人说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你何必这样子?实在想拜的话,等你好了再拜也不迟。你现在给我好好歇着!”那人又拿过一块粗麦饼,当中掰开,说道:“你已经昏迷了三天啦,该饿了,这群王八蛋三天之内不会给你吃的,咱俩分我这一份。你先前骂他们骂得太爽啦,虽然我听得不是很懂。那个包工头子,他老是欺负我们!” 刘驰见他递过麦饼,心中酸楚,又见他如此真诚,本待要接,却把手又缩了回去,说道:“多承高义,驰实不敢领受。想尊兄亦困栅槛,铁索加身,三餐不饱,我何德何能,中分其食?君子有所不为,幸夫子自用之!驰虽死不受!些许饥馁,生死之事,自由天裁。”说罢又问道:“方君所言包工头子者为何物也?” 那人没想到他来这么一手,不由脱口说道:“你们古代人真是麻烦,老是什么仁啊义的!”话说到这里,看到刘驰眼中的惊讶,才自悔失言,下意识的一捂嘴,刘驰瞪大了眼睛,几度要开口,终于问出了一句话:“难道夫子以义为可有可无乎?我刘驰虽然不义,但不能夺人之义,夫子既然推食食我,是义也,而驰辄就食,独夫子有义而驰岂无义哉?不义,亦君子所不欲也,何太施于我哉?” 那人没想到他居然惊讶的是这个,不由得哑然失笑,说道:“你叫刘驰是么?”刘驰一怔,面色不悦,但勉强说道:“表字行彰!”那人似乎也没看出他的不高兴,只是念叨着:“刘驰刘行彰,刘驰刘行彰,似乎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呢!演义里没有这个人呢!”忽然见刘驰直盯着自己,便自我介绍道:“我叫姜莱,”又想了想,继续道:“我字中华。”刘驰听得更是一头雾水,却也想不到他为什么名字之间相差这么多,而且总觉得他的名字怪怪的。 只听姜莱说道:“看你还和皇帝有点亲戚,为什么也会被抓到这里来?”刘驰愤愤道:“豪强跋扈,早非一日两日,我刘驰除死方休,必不低头!”姜莱心想真是文不对题,却继续探问:“你想称霸天下么?”刘驰一怔,说道:“此时你我生死难料,又安能称霸天下。纵使能逃离此地,天下百姓疾苦,又有谁问?我刘驰终生只愿辅佐圣朝,令百姓安居乐业,齐桓、晋文之事,非我愿也!”姜莱一听就傻了,笑嘻嘻说道:“天下诸侯混战,百姓如何能够安居乐业?皇帝也被诸侯劫来劫去,怎么能辅佐呢?我们要救百姓,只要平息战争,自然就可以腾出手来搞内政,这是乱世成名的好机会啊,还能救万民于水火。”说着眼里光芒一闪,望着门的方向,神往的说道:“借我三千虎贲,复我浩荡中华;剑指天山西,马踏黑海北;贝加尔湖面张弓,库页岛上赏雪;中南半岛访古,东京废墟祭祖;汉旗指处,望尘逃遁!敢犯中华者,虽远必诛!!” 这次轮到刘驰傻了,直点头道:“壮士好魄力,未知所言者皆何处也?”姜莱一想坏了,说得过分了,虽然那是自己来这里的梦想,但是可惜从一来到这里就事事不顺,眼前正好有个笼络名士的机会,虽然这个刘驰似乎从没在演义上露过面,而正史自己也没细看,不过看来应该是个内政型的好手,还是汉室宗亲,刘晔不就是这样的么!不管怎么样,先把他弄到手再说。便说道:“行彰兄,眼下重要的是如何逃出去,你来看这里!”说着爬回屋角处,拨开一大团稻草,下面赫然是个地洞。刘驰目瞪口呆。 姜莱得意之色又稍纵即逝,转入了无限的悲哀中,说道:“可是我现在挖不下去了。”刘驰忙问道:“为何不能再掘之?”姜莱依墙而坐,两脚岔开,就如筷子张开一般,满面颓丧之色,摇头不语。 刘驰仔细看他,发现他脚上似乎有点异样,便强支撑着爬起,尽量不动那条伤腿,来看他脚。一看之下,不由得毛骨悚然。 原来姜莱的那左脚板上,有一个伤口,伤口算不得什么,只是他的脚背上有个铜钱大的伤口,血就凝固在伤口周围,这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个伤口是个通透的窟窿,从他的脚背到脚心中穿透。一个窟窿也算不得什么,这个人肉中的洞里竟然还伸出了一条细细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固定在墙壁里的一个铁扣上面。那个伤痕的边缘早已磨得生疮成茧,脚趾也有了冻疮,裂开的口子里的血液也已经凝固。 刘驰不由得心惊肉跳,以手抚摸其伤处,只觉得厚厚的角质,和那些触目惊心的残忍,令他有些眩晕。怒道:“狼心狗行之辈,残忍如此乎?”一语未毕,抄起本来是锁自己的铁链朝门上砸去,一声大响,门自然无事,外面有人骂道:“欲寻死乎?”刘驰大怒,回骂道:“无耻之徒,狼戾不仁,为猪狗之事,尚有面目苟存于世间,其有父母子孙乎?也必为之羞愤!生养野类,懵懂蹒顸之辈!若有胆量时,再骂片言何妨?”外面人知道此人怒骂,连温督长都奈何他不得,自然也不敢多言,懒得惹事,就不再多说。 刘驰转身,看着姜莱,惋惜的问道:“中华伤几何矣?此处稻草甚多,冬日寒冷,何不多加覆盖,徒令冻伤?”说着将茅草过来,轻轻盖住他双脚。姜莱只是呆呆得看着他,忽然放声大哭,抱住刘驰,抽泣不已,刘驰不知所以,只得任由他去。 半晌姜莱才止住哭声,指地洞说道:“我被抓来已经三年了,逃亡了六次,都被抓了回来,后来那个包工头子就把我的脚穿了个洞,用铁链锁住……我很想家,可是回不去,我还要再逃跑,这个地洞我挖了很久,从没残废之前就一直挖,可惜现在我脚被铁链扯住,不能继续往前挖了……”其神情黯然,自然不必多说。又紧紧拉住刘驰说道:“现在他们看你伤重,且又文弱,没有加锁链绑你,你就能继续往下挖,不出十天,一定能挖通,我再想办法弄开这锁链,或者干脆断足!我们就可以逃出去了!逃出去后随便找哪个势力投奔,就可以恢复了。我们是患难兄弟,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刘驰深深惊讶于他的坚韧和心机,他看着那个地洞,又为姜莱感到惋惜和痛心,半晌不语,低头沉思。 姜莱看他如此沉思不语,心中暗暗着急,要知道自己逃生的希望就在刘驰身上,如果他不愿意,自己还不如一头碰死在这里,免得多受些罪,便催促道:“行彰兄,你倒是说句话呀!” 刘驰看着那地洞,在这个黑暗的屋子里尚且显得黝黑,再看了看姜莱那埋在草堆中的双脚,脚踝处皮肤颜色紫青,分明是寒冷的结果,他愤然握拳道:“不能走!” 姜莱眼神盯着他,已经近乎恳求了。刘驰看着他,握住他手道:“中华兄,你我患难相逢,驰又蒙你救治,其中恩与情义,皆为所求难得,然而驰所以不能走者,盖因豪强不法,豢养奴仆,虐之害之,人神共愤。驰为七尺男儿,不能坐视,中华兄三年苦辱,有足踵之伤,有冻饿之患,而此坞堡中,辗转呻吟者不知几数,驰当呼唤其奋起一击,譬如搏虎,虽不成,亦不枉死也!强于冻馁而终!如此洞者,仅脱两人,将置其余人于何地欤?” 姜莱没想到刘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又是钦佩又是失望,他本来还要再说,刘驰却说道:“兄弟善保身体,我刘驰亦有所决定,必要保留此身,毁却此庄园,容某再加思索观察。”说着又回到自己身下的那堆茅草上,除了不能屈腿之外,依然保持端坐仪态。 姜莱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他,只得取茅草将洞口掩盖了,闷闷的想自己的事情。 他脑海中翻现出自从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所发生的事情,在意外中来到这里,也想着建立一番事业,用自己多出来的一千八百多年的历史经验和现代技术,闯出一番天地,不料这个世界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样子,自己虽然懂得很多,可是似乎社会并没机会让他使用,而且也使用不了。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自己醒来时就在一个村子旁边,发现自己到了古代,按书上的说法该去展示一下王者之气,或者神仙之气,又或者武功、文采的任何一项,可是才进了那村子,还没碰到百姓,先碰到了骑兵,那些双腿因为长期骑马而形成罗圈腿的丑陋的士兵,挥舞着那弯刀,口中唿哨着,背上的弓羽在斜阳中显得很模糊,看着那战火蔓延,横尸到处的场景,他自己不由得为古代战争的残酷而惊惶,糊里糊涂的就进入了难民的队伍。 逃难到了个随便什么地方,语言不通,自己很标准的普通话在这里没人能懂,何况还有古今的差别,又不识繁体加隶书,连买个东西都被人骗,更遑论那些高门大阀,自然把自己看成个氓隶之人。本想来个长卷谒宰相,短卷谒公卿,可惜上学时没学好语文,古文背不流畅,那就抄两段唐诗来短的?可惜这个时代的人都喜欢后代都不怎么常见的古意诗,自己拜上的那些春眠不觉晓啊,直挂云帆济沧海啊的,人家根本就不屑一顾,直接斥为异类俚曲。何况不懂礼节,闭门羹没少吃,即使见面了也因为直呼人家姓名被下逐客令。文的不行?武的就更不可观了,骑马骑不来,弓偏又是老牛筋绷得,死紧,煮了嚼着都嫌硬扯就更扯不开了,你骑马射箭都不行,难道会抠扳机,人家用人单位就聘你了? 衣服举止就已经很不习惯了,更过分的是饮食,我是南方来的,你给我吃点米好不好?可惜现在交通不发达,农业现状也很落后,北方根本就不种米,东北大米不错,可惜东北现在还在朝鲜人手里,种地的人都没有。那给我爱吃川菜,有辣子么?抱歉,还没传入中国。见天的高粱米水饭,连碴子粥都没处喝去,噎得人直伸脖子,忍着你。河内发水,高粱都没得吃了,跟着又逃难,被不知道什么人一棒子打晕了,就进来了。 被安排种地,连逃六次,都被抓回来,一顿好打,一身细皮嫩肉都折磨成这个样子了,冬天冷,放羊时就抱着羊睡觉,觉得自己身上的羊膻味一辈子都褪不掉了,虽然这样,手脚上依然生满了冻疮。 当然让他最不能忘怀的也是那次痛彻心肺的受刑,自己的脚上被烧红的铁凿凿穿,幸好那时昏死过去了,否则还不知道将要如何承受那种痛苦,醒来之后发现铁链从脚心那个刺眼的洞中穿过,他觉得那只脚掌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每个夜里,他都在怀念过去的生活,但是还有个目标就是逃出去,找到自己真正的位置,他依然相信,自己多了一千八百年的历史知识,会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只要能够逃出去,找一个安身之处,自己一定会有所作为,那时候就可以横扫三国,振兴中华,远征异族,“借我三千虎贲,复我浩荡中华;剑指天山西,马踏黑海北;贝加尔湖面张弓,库页岛上赏雪;中南半岛访古,东京废墟祭祖;汉旗指处,望尘逃遁!敢犯中华者,虽远必诛!!”了。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能够到来?为什么那些书中的主角运气都太好,一个个都能叱咤风云,而自己就唯独这么丧门? 一连过了月余,都没有人来骚扰他们,刘驰虽然所处环境恶劣,但是好在年纪不太大,体魄健壮,恢复得很快,已经能够走动。每日就从门上向外张望,可是什么也看不到,到这时他便回头和姜莱谈话,两人交谈甚欢,刘驰发现姜莱每每有奇想,可惜词不达意,且思路混乱不堪,更不治经典,但是还是很有收获。虽然除了每日丢进来两个麦饼之外没有人来打扰,但是刘驰还是觉得山雨欲来。 又过了半个月,刘驰开始被押送到田地里干活,这正是刈麦的时节,刘驰本来想执意不从,但是他为了能和其他人有所接触,也便跟随着下地了。 若不出来,刘驰还并不知道,温之夫已经伤重而死,现在的总监工虽然依旧凶神恶煞,却也不甚为难刘驰,寻常打骂还是有的,但是在众人眼中,已经比其他人都好多了。众人也敬佩刘驰血性,又见他官宦子弟,不善稼穑,更感他巧合弄死了温监工,给大家出了口恶气,都照看他。刘驰凡是遇到打骂,则能还手便打,不能打便骂,总之其泼悍骠勇,已经大异从前。刘驰日子虽困苦不堪,但比其他难友,已是好过的多了。更兼医巫卜筮亦有所知,颇能编织,但凡有个疾寒冷暖,都能施救,于众人中威望很高,众人也都奉他为首领。又趁做活时于铧犁錾下一小片铁,带回给姜莱暗中锉断铁链。 转眼夏尽秋来,冬去春至
第二十二章、将死言也善,插曲终完结[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