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回想去年的这个时候，正赶上长安城中大乱，李傕、郭汜互相攻伐。剧阳县比关中的长安凉爽的多，即使在炎热的夏天也还能享用冰块的长安，似乎也不如这里的微风给人轻快的感觉。 不知不觉就又是一年了！吴霜慨叹着时节的易逝，和兄长结义，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看来是又要和他共同并肩作战了。 近来的雨水也许让道路变得难走了？不知道兄长能不能按时赶到，不过这样的天气也能够令敌人放松警惕。兄长的主力今日已经誓师出动，而他们的抵达，应该就在一两日之后，不过鲜卑人会以为兄长起码要五日才能赶到，再加上路滑的缘故，可能这个日期还要向后推移。不过兄长绝对会有前进的决心和魄力，而匈奴也饱受鲜卑人的欺凌，现在要求与他们同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况且共同出击鲜卑，左贤王已经早有承诺，因此只要监视鲜卑，就是此时的唯一任务了！ 县城不大，可是表里险峻，又是出塞的道路，山谷自东北向西南方向斜铺，而剧阳县就正好处在这个谷地的中心，东面高耸的是北岳，那里的山谷和山峰，似乎更是难以逾越的险要，如果在平城、定襄或者云中来的鲜卑人想要进入雁门郡，也只有夺下剧阳县这个选择了。若不是还有桑干水穿越这个谷地，那么这里无疑将要是不毛之地，可是因为战略位置的重要和水利的丰富，成为了军屯和聚落，这样想来，在这里扼制敌人的大规模推进，尤其是骑兵的前进，还是事半功倍的。 可是以现在的情况未必能够，四千余人口的小县，能够搜罗到二百余骑，已经是个奇迹了，想要再阻挡数万敌人，那将会是个怎样的奇迹上的奇迹？吴霜觉得，这绝对是不可能的。这就是刘驰所谓的“那副样子”，现在自己虽然是县令，县里面的事情却一点都没有管理，不仅没有管理，甚至还把原有的衙役属吏一概解散，结果仓间无人，府中无吏，县事一塌糊涂。百姓乱了一阵子，又似乎有那么一天忽然认识到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于是自发组织起来，派遣代表协助县务，组织民防，只不过吴霜依然不理事务，一直到现在，可是这一段时间，又是吴霜自认为最快乐的日子。 “夫君在这里倚门而望，究竟是在看哪家的闺秀呢？”吴霜转脸看去，伏锦正端着汤盘，带着微笑，款款的走来。 吴霜本来是在临窗思索，听到妻子的玩笑话，不禁讪讪的向大门看了一眼，离大门还隔着一个庭院，自然称不上什么倚门而望，连忙过来接过伏锦手中的樽俎，放在桌子上，又来搀扶她，说道：“夫人取笑了，最近兄长要来剧阳，我因此心中委决不下。” 伏锦脸上本来因为夫君关切而荡漾的笑容凝住，诧异道：“是不是你不理政事，让兄长担心了？你又不是不会治理这样的小县城，又何必贪欢爱笑，疏懒佚乐？外面还好没有出什么乱子，可是这个样子，兄长来了，他怎么会不生气？你就听我一句，仔细去解决一二，我自然会照顾自己，男子汉自有他们该做的事情。你若是再这样，我立刻就回晋阳去，看你不好好理事！”说着转身便准备去收拾东西。 吴霜满面笑容，一闪身挡在伏锦面前，他动作矫捷得很，伏锦正撞进他怀里，两人都是一怔。吴霜拉住妻子的手，柔声问道：“我这样对你不好么？当日我们共同从西京迁徙出来，我没怎么顾及你，现在好好补偿，你不开心么？” 伏锦如何不愿意？看吴霜这样牙尖嘴利的人说话居然也会脸上飞红，不由得想到他的可爱之处，心中有些软了，但是她又是个识大体的女子，如果因为自己耽误了丈夫的公事，那是绝对不行的，便勉强推开吴霜的手，正色说道：“我的夫君，不仅要对的起我一个人，更要对的起天下人。如果你是个好夫君，却不是个好人，那我纵然开心，却也要为你伤心，我更不能害你。我想我们还是分开，正好嫂夫人他们全都在晋阳，自然会有人好好照顾于我，兄长对你的信赖是无人能及的，所以你也不要辜负他的期望。” 吴霜早知道她会这样说，所以故意用那样的话来逗她，此刻见她果然说出这样的话，和自己意料中一丝不差，不由得开怀大笑，看着伏锦有些恼羞成怒的表情，笑着说道：“虽然我不理事，但是我绝对没有对不起兄长。谅这样的小地方，会有什么事情？”他还是半开玩笑的对伏锦说话，惹得她的妻子怒目而视，说道：“为政之道，取信于民。夫君以为三个月丢掉的民心，能够一夜间收回么？我虽然是女流，也知道夫君不多花一点时间和精力，是不能够补回这段时间的。如果夫君还是这样嬉笑玩乐的态度的话，我就……”她犹豫了一下该用什么威胁吴霜，继续说道：“我就不再见你！” 吴霜一怔，向后退了两步，脸上呈现出忧愁，不过严肃了很多，问道：“如果我仔细治理剧阳，夫人可不可以不生我的气？”伏锦脸色稍微缓和，又追加了一句：“我自然不会生气，但是你要怎么做才好呢？”“夫人暂且回晋阳去，这里将会交战，我恐怕又不能好好照看你，详细的事情，等我回到晋阳再说好不好？”“这……”伏锦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本来是自己说要回晋阳去的，可是被吴霜这么一说，反倒有些不舍，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 “兄长今日誓师北伐鲜卑，但是他以偏师倍道兼程，很快就会赶到，等到他一赶到，这里就会开战，所以夫人还是先走一步的好。”吴霜简要的解释，他不打算让伏锦做什么不需要的准备，晋阳有她需要的一切，只需直接上路就是了。伏锦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关切的问道：“夫君这里……没什么事么？”吴霜笑道：“兄长大军很快就会赶到，匈奴也会一同出兵，你不必担心。只要原谅我没有早一点告诉你，害你仓猝准备，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车马我早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赶快送你到雁门郡，那里能够暂歇，之后回晋阳就更方便了。”伏锦听了点头，俯身一福，转身去收拾东西了。 不一时伏锦转身出来，只携带了一个小包裹，和一个随身婢女，吴霜又迎上来，和妻子告别，却指着她的行李笑意盎然的问道：“锦儿带了些什么宝贝呀？”旁边的婢女见他淘气，一点没有家主的样子，不由得掩口而笑。伏锦带着笑瞪了他一眼，掂了掂包裹，说道：“你跟我在这里写的那些肉麻诗！我带着路上好好读，免得无聊！”吴霜听了信手抽出一张来，却是自己写的，道是：塞外春色稀，落花雁双飞，寒云关上度，金柝侵晓催，常吁叹时好，时好增年岁，年岁逼颜色，颜色失妩媚，妩媚非欢爱，莫揾镜中泪，白发看执手，取得长相忆。一时读来，将要分别，又看到伏锦将这个带在身边，不由得一阵哽咽，仍折好放回去，对伏锦说道：“你好好保重，还有我的儿子，也要保重！”说着抱住伏锦，在她耳边说道：“要是你有什么闪失，我就找你儿子算帐！” 一句话倒把伏锦逗笑了，本来流出来的眼泪都变成笑的泪花了，说道：“我们走了！你好好做事，不要让我们久等了！”说着吴霜便扶她出来。才出门厅，就听见外面街上喧嚣，不知是什么事，有人急叩大门，叫道：“使君可在家么？县丞求见！”吴霜本来是朝廷中的大司农，虽然弃官不做，但是刘驰总不能给他封个县令做，因此虽然代管剧阳，却没有挂县令的牌印，外面有人求见，这倒是几个月以来的新鲜事，吴霜心里预感不是好事，不由得看了看伏锦。 “请他进来！”吴霜顾不上安排妻子离开，因为他想到或许是出了什么别的事情，按理来说这位县尉，也算得上很有才干，之前几次鲜卑人入侵，全都被他化解，所以县城才能安好，如果能令他惊慌失措的来找自己，那着急把夫人送出城去，或许也不是万全之策。所以他让妻子先坐在帘子后面，等自己处理完了事情，再亲自送她上路。 一个年轻人匆匆的跑了进来，脸上全是汗水，浓浓的双眉拧结在一起，脸色苍白，青色长褂也被汗水溻透，这已经让吴霜感到惊讶，在他的印象中，似乎这个年轻人还不曾这样慌张过。他并不是并州人，而是刘驰底定关中时，跟着迁徙过来的，按理说他是个世族，却甘愿跑到这个荒野之地，做一个小小的管事，当自己到任后不理政事，百姓们组织起来，就请他做代表，协助县务，其实说是协助，还不是全都听他的？这个年轻人就蹲在县衙的大门前，调解民间的纠纷，因为他断别人的事情很公平，大家也都心悦诚服，更重要的是他在指挥军队抗击胡人时，机智百出，屡次化险为夷，开始吴霜还有些担心百姓们应付不来，不过既然有这样的能人在，他更乐得不管。 不过自己不管人家，人家可不是不理自己，这个年轻人上书论事，下笔数千言，吴霜看在眼里，对他的才华大概有了个估量，却始终不冷不热，任由县事为他管辖，心里却也清楚这个是人才，等到兄长来了，就推荐起用，所以后来他不再通报自己任何事情，即使是胡人来抢掠，也是他自己组织百姓打退了事，吴霜每每是事后才知道，不过他也不感到气愤。可是看今天的架势，不是好办的。 “使君大人！”这个年轻人上前一步，匆匆拜见完毕说道：“刚才没鹿回部鲜卑人又来侵犯县境，被我军在谷口打退，枭首三十级，获战马六十余匹，敌人已经退却！”吴霜脸上毫无表情，但是心中已经翻卷起了狂澜：敌人来的好快！却勉强笑道：“孝直不是特意来向我报功的？还有什么事情，既然紧急的话就一起说出来。” 这个年轻人是扶风郿县人，法正法孝直，因为刘驰平定关中跟随入并州，因与同僚不和，索性弃官跑到边地，结果因为吴霜不理政事，反倒让他有机会锻炼才干，但是今天的事情实在不是他这样的民选县尉所能承担的，还是来禀报吴霜，请他拿主意为上。当时法正擦了擦汗，继续说道：“但是敌人这次来，却不是寻常掳掠，而是正式进攻，在下所击退的，只是游骑散兵，只怕今夜，敌人的大队人马就会杀到。前将军在并州誓师出征鲜卑，胡人必然也有所耳闻，能够先下手为强，敌人必然是想要先夺取险要之地，然后等待前将军大军到来！所以法正不敢怠慢，望使君早作打算。”后面他越说越急迫，显然是内心已经非常慌乱。 这也难怪他会如此紧张，如果说率领着二百骑兵，能够坚守县城三个月而无大事，已经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了，吴霜对他也没有不合理的过度要求，只不过一来这样的大战不能单独依靠百姓的力量而必须有政府参加，二来法正所能率领的，除了那些民团，再没有任何兵将，吴霜可以说是并州的第二号人物，如果说百里之事他不愿意管，那么鲜卑的十万人入侵，总不算是小事了，或多或少能够决定并州的命运，不靠着吴霜调动些兵马来协助守城，又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吴霜没有想到鲜卑人会先下手为强，这样的失误却是他不能承担的，离此处最近的雁门郡，倒是有近万兵马屯驻，但是抽调这些人来剧阳，就会使其他地方空虚。如今在鲜卑人的角度看来，必然是因为得到刘驰将要北上的消息，准备用现有的力量，先占据附近的关隘，然后一面召集力量，等待其他诸路援军到来，届时和刘驰大战。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举动，那么可以说来的鲜卑人并不会太多，可是对于剧阳这样少的军事力量来说，还是承担不起的。于是便把这个问题丢给法正：“孝直以为，应当如何呢？”吴霜反问他道。 法正看了吴霜一眼，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其实他对于吴霜的所作所为并不理解，按说一个曾经的朝廷大员，不是一个不会治理地方的人，不管是吴霜的言谈举止，还是文武策略，从他对于并州的规划来看，并不是这样昏聩的人。何况刘驰是他的结义兄弟，他怎么会这样胡作非为败坏自己兄弟的基业呢？他清楚这次刘驰北伐鲜卑，多半是被这位吴大人给逼迫的，如果不是吴霜在剧阳不修守备，祸乱政治，怎么会引得鲜卑频繁作乱？如果刘将军来到剧阳，即使吴大人是他的兄弟，他也不可能完全不惩罚他？ 在今天以前，法正是准备看吴霜的热闹的，剧阳在吴霜的治理下混乱，而又因自己一人之力支撑下来，智与愚，贤与不肖，已经很明显了。假使这次能够被刘驰看到自己的成绩，就一定会另眼相看，破格擢用，那么之前那些和自己不和的人，自己就可以不用面对他们了。并州文官中，崔琰清名早著，陈群家世显赫，这两个没有什么好比的，可是诸如张正这些之前不过是一介平民，王凌破家逃窜之人，连个茂才什么的都没举荐，也可以成为股肱，那么我法孝直又哪里比不上他们呢？ 可是吴大人啊，你的运气好与不好，现在还很难说清楚，不过我法孝直最大的考验却是到来了。如果此时剧阳被鲜卑人屠戮，那么所有的成果都付诸东流，等到刘将军到来的时候，不管你是死是活，受到责备与否，对于我来说都是没有什么好处的，那时我这几个月来的努力，就全都淹没在胡人的征尘中了。所以，要竭力守住城池，或者至少要阻挡敌人的前进，立下更大的功劳。有这样的功劳，则锦上添花，没有这样的功劳，就前功尽弃，既然上天要我面临这样的选择，那我法正就赌一场！ 想到这里，便说道：“守城，寡不敌众，肯定不行，弃城逃走，则北关险要尽失，如果胡人占据了这样的地方，前将军可就为难了！”法正说道。“我不能把这些地方交给敌人！”吴霜
听了为难道，“可是我又不能保守这里，百姓们可以先迁徙入内地，但是这座城不能丢！” “如果野战，会怎么样？”吴霜突发奇想问道。但是这似乎也并不是奇想，如果不能守，不能走，那么或许除了降就是战了。 “
第二十章、鼙鼓动地来，智囊空履险[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