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翼燃起的火光或许没有引起鲜卑人的注意,但是至少荀谌是感受到了的,一阵雷鸣似的嘈杂声,隐隐的从地面上传达过来。 “这是什么声音?”荀谌勒住自己的坐骑,关注着战场上的任何变化。 “军师不必太小心了!”步度根咧嘴笑道,他更注重的是自己的前锋和左翼已经将要把敌人逼迫到滔滔的河水中去这个事实。胜利对于任何战士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可是大地的震动,让他也不得不停止了话语,开始关注左侧的动静。 那里升起了一大团黑影,而黑影的背后,恰恰是星星点点的火光,半人高的野草上,划过了长长的火舌燎过的痕迹,声音正是从黑影贴地之处传来。 或许奔驰在并州军队面的鲜卑人还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带着隆隆的声音降临。 “牛!是牛啊!”步度根开怀大笑道,但是笑到一半他忽然发现那些牛奔跑的样子都十分的怪异。毋宁说是一种疯狂,似乎并非鞭策所能驱赶的样子。如果说是寻常的牛群,即使突然从侧翼撞过来,也未必能够追赶得上自己的骑士,至少牛不会比马跑得快,这是个很简易的常识,可是眼前的这群牛,疯狂中带有惊骇的速度,已经足以让自己的骑士手忙脚乱一番了。 “这是火牛阵!”荀谌骇然。他一看到这种似曾相识的场景,眼前早就浮现起五百年前中原的一个战例,那是一战便光复了一个大国的战例,所以这种战术的威力也不能小看,关键在于牛只的数量与奔袭的距离。“我们还是赶快躲避一下!至少免得自相践踏!” 步度根虽然不知道什么火牛阵的典故,但是也看出了是尾巴上的火焰使得兽群惊骇乱窜,游牧民族始终与牲畜为伍,对于它们的习性还是非常了解的,但是对于发疯般的兽群,只能尽力归拢它们,而任何企图使它们停止的尝试都会失败,甚至付出死亡的代价。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们围绕着兽群,引导它们去奔跑,在疯狂的奔驰中,利用它们的本能去镇定情绪,当它们看到危险已经不再,突如其来的刺激作用也消失的时候,自然会镇定下来。可是现在每只牛的尾巴上,都点燃了火焰,而尾上的脂肪与鬃毛,恰好把每只牛都变成了一把火炬,疼痛与对火的恐惧驱使着它们冲锋,这比任何人力驱使都更让兽群沸腾和一往无前,这也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不许后退!”一些鲜卑的渠帅还在喝止部众的逃逸,自己已经被牛撞倒在地,平日里温顺的动物一旦疯狂,单凭藉着其巨大的体型,就已经足以构成毁灭的力量,鲜卑人用于迂回的整个左翼,陷入了混乱之中,而牛群还没有丝毫停滞的迹象。 郭淮还不知所措,一大群动物在面前呼啸而过,那些拖着的火焰,像是这种动物平时在犁地时所做的那样,只不过这次是播撒了一条条的火舌。战场上不知何处奔来数百头牛,这样的壮观场景诚然使人震动,但是带来的后果却是敌人的进攻完全被阻断,而更令他们感动的是,那兽群中赫然坐着一个他们都熟悉的人。 此时刘泽正骑在一头牛的背上,在兽群的最后,手中还高举着他从晋阳带来的锄头冲锋,虽然郭淮从远处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脸,不过这个独特的人仅凭身材就可以判断了。单从造型上就可以看出刘泽此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虽然没有千军万马供他指挥,但是数百头牛埋头冲锋,已经让他很是得意了。那些畏惧军令而想要在牛蹄下维持秩序的人业已都化为尘土,敌军的阵营被自己撕裂,这时他已经忘记了这是第一次上战场,忘记了对手是善于骑射的马背上的民族。 郭淮一旦瞥见刘泽混在乱军之中,心中大为焦急,但是刘泽这样冲散的不过是鲜卑的前锋,虽然不清楚对面的是鲜卑人的什么部队,但是敌人的数量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力量对比的强弱也十分明显,再加上敌人的本阵几乎纹丝没动,自己就算这样贸然冲上去,也不可能彻底的打败敌军。所以说现在最理智的选择就是趁着这个空当,退到黄河西岸,然后烧断浮桥,这样鲜卑人不可能再大张旗鼓的进入匈奴人的领地,因为那样意味着宣战。可是刘泽又处在危险之中,更为严重的是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得咬牙回头说道:“尔等先撤过河去!留五百人在此处随我断后!” 战争的好处就是让人迅速变得成熟,郭淮虽然没有指明要留下哪五百个人,但是骑兵们却自动的来到了他的身边,那些弓弩手们都过河去了。郭淮实在是无暇顾及这些事,但是一看大家已经做出了最合乎眼下形势的选择,也就一声不响的关注着前面的局势,没有多说什么。 风在微微的漂浮,黄河上的浮桥咿呀作响,上面站满了人,却又有条不紊的鱼贯而过,在那条白色的,时而泛起涟漪的水流上面荡漾。 “敌军已经快要渡过去了!不就是几头牛么!”步度根心中大怒,说道:“给我……”他本想要说把那些牛射死,但是忽然又想到如果那些牛死在面前,堆砌的尸体肯定更加不利于冲锋,不由得在这里迟疑了一下。 “牛群是从南向北冲的!正好在我军和敌军的中间驰过,这显然是与我们作对!”荀谌说道:“如果无人在背后操控,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反正兽群奔跑的速度不慢,等它们过去,我们再一鼓杀上不迟!” “你没有看到敌军已经快要全都渡过去了么!如果我们再耽搁的话,他们就要赶到朔方去了!”步度根心中懊恼,平白无故被什么人搅局,他恨不得立刻去把眼前这伙碍眼的牲畜一脚踢进黄河里面去。 话未说完的功夫,牛群竟然转了个大弯,渐渐露出向步度根本队冲锋的势头来了。 “伙伴们,给我冲!”刘泽用手中的锄头猛击最侧面的牛腹,迫使着整个阵势向右来了个大转弯。别人或许看不见,跑在边上的牛都是用绳子拴在一条线上的,也就是说两个牛的纵队,像两条轨道,把这一规模特殊的列车限制在一个区域之内,因此刘泽才能够轻松的迫使它们转向。不过在向前的这个方向上,它们的力量丝毫没有减弱,这一点尤其表现在速度上。 郭淮心中的担忧立刻变成了恐惧,他深知一个气血方刚的人上了战场,很容易因为得意而忘形,他很容易理解这一点,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看到牛群忽然转向,不用说自然是刘泽为了取得更大的胜利而使用的策略,虽然说一个人使得整个牛群转向,在这样迅速的情况下,是很了不起,乃至于值得敬佩,但是这个策略,却是大大的失策。因为敌人的军队中,人人都是骑马的,三万人的军队,也就是说有三万匹马,他略微点了一下牛的数量,还不到八百头,那么这样虽然猛烈但是并不宏大的力量,是不可能深入敌军的广袤阵营而不陷住的。而且一旦陷住,敌军中有三万个士兵,刘泽却只有一把锄头,和他一个人类,根本不可能获胜,某种程度上来说是送死。可是他虽然无比焦急,却不能率领着这支五百人的骑兵冲过去,因为那样也是送死,更何况在这样混乱的状态下。 “大人!”荀谌对于这种来势汹汹的特殊队伍有着说不出来的恐惧,因为这种阵法最惊人的威力还不在于爆发的冲量,而是那种死亡逼近的气息,会把人类推向精神崩溃的边缘,士气的沦丧才是最为危险的事情,因为人潮本身就是可怕的能量,它不仅能够战胜对手,也足以摧毁自己。“快想点办法,不如分散阵势,以化解兽群的冲力!” “来得好!”步度根眼中放射出灼人的光芒,丝毫没有理会这位他平日里最为敬重的军师,面对这样的境况,他也有自己的办法,可是,晶莹的汗珠也从额上滴落。 奔腾的动物有自己起伏的频率,即使是在黑夜中,看上去也极像是澎湃的波浪,那些踊跃的兽脊,分明在展示着动物们超过人类很多的力量,这些熟悉牛马的人群,自然知道它们的可怕之处。可是大王的命令始终没有下达,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有马匹在微微躁动,以及拉着缰绳的手在微微颤抖。 鲜卑人的阵营中忽然竖起了火光,在这片到处都被点燃的草地上,取火也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步度根催马上前,自己站在牛群冲过来的方向上,手中高擎着火把,一动不动的看着对面奔来的动物。 他忽然晃动起火把,自己也像疯狂了一样,口中发出响亮但是却怪异的声音,含混不清的音节似乎不是在说话,完全是巫师的舞蹈,只不过这种舞蹈被他搬到了马背上,手中的火把在夜空中划下一个又一个连续不断的圆圈,就连他的坐骑也不住地腾跃前蹄,想要站立起来舞蹈。 “大人!”荀谌看他自己站在阵前,脸上肌肉不自主的颤动,虽然做主帅的需要身先士卒,但是自身的安全也是必需要保证的。可是他看到周围的鲜卑人们似乎都和自己的想法不一样的时候,他有些理解了步度根的做法。本来都有些战栗的人们,似乎受到了步度根情绪的感染,也都疯狂起来,手中的火把也划出一个又一个圆圈,或者在身前来回的摆动。整个阵营在原地沸腾,面前的牛马却越冲越近。 “不好!”郭淮看出了步度根的意图,深知这种做法成功的可能性极大,转身对众骑士说道:“你等守住桥头,万不可令敌军靠近,如果敌军靠近时我还不回来,你们便撤过河去,烧掉浮桥!”众人都是新兵,少壮的将军正是好的搭配,见他有赴死之心,哪里肯舍?只不过看见郭淮脸色一沉,都不敢多说,只得各自戳枪,手持火把,守在桥头,郭淮则一振手中枪支,纵马向那些牛追过去。 最壮丽的时刻即将到来,刘泽手中的锄头虽然是多少显得蹩脚的武器,但是对于他来说,轻便的东西是不错的选择。父亲一贯轻视我的做法,或许是母亲的缘故,他总是以为我这不过是旁门左道,或者是耍小聪明,可是今天我就要他看看我的用兵,就算不用人类,我一样能够在战场上取得胜利。 当他驱赶着兽群在草原上奔驰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从并州出发时相府门前空荡荡的情景。那种空旷和其所代表的冷落深深的刺伤了自己的心。他不肯采纳我的看法,他把我的看法当成是孩子的意气用事,甚至派出了一个农夫来做我的老师,要我去学稼穑……一个只和自己生活了最近三年的父亲,和已经去世的母亲,对现在的刘泽来说都是那么遥不可及。人,想要活下去,首先要有目标,或许没有人能够想象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心中会装下什么东西,是黑暗?是邪恶?还是无奈与愤怒? 至少自己还是幸运的,自己的父亲是雄霸大汉国西北的一个大州的诸侯,母亲是曾经能够号令千万人的雄主,至少自己不必去承受寻常百姓家孩子的那些苦恼,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他们事业的继承人,但是首先要做的就是,展现出自己所拥有的资格。因此我不在意眼前的是鲜卑还是匈奴,是袁绍还是张鲁,也不在意那个肯于把牛马借给我使用的老人姓李还是姓王,我要的就是创造出辉煌的战果,让敌人知道我的厉害,也让父亲看到我的存在,对他来说,意义是多么的不同寻常。 牛群将要触及步度根的马首时,忽然向两边驰去,也许是这个怪异的生物吓坏了它们,但是更简单也更为直接的理由是动物怕火,既然它们疯狂的理由是背后始终如影随形,无法甩脱的火焰,那么就更没有必要向眼前赫然跳跃舞动的火焰中跳进了。因此兽群虽然躁动和疯狂的程度一点没有减弱,但是却不由自主地向两边冲去。 可是两边的牛却是被前后绑缚在一起的,从中间来的挤压使它们向外倾倒,整个阵势开始东倒西歪。步度根敏锐的抽出自己的弯刀,深深地刺向了面前的那头牛,随着血腥气味的弥散,一场屠杀开始。这并不是场公平的角逐,因为战斗的一方是手拿金属武器的人类,另外一方则是血肉铸成的动物。而且人类的数量要庞大得多,牛群一旦丧失了向前冲的动能,懦弱或者说是温顺的性格也暴露出来,奔驰了这么久,尾巴上的火焰也渐渐熄灭,没有了之前那么大的能量,整个队伍被肢解,步度根的队伍开始向前冲,只不过在铺满血肉的地面上前进起来只会越来越困难而已。 “只凭这样就能够阻挡我么?”刘泽心中有些不服气,但是他已经看到了背后的郭淮的军队已经撤过黄河,心中竟然莫名其妙的起了一丝安慰,可是我自己已经将要困在这里,却为他人的脱困感到轻松么?刘泽对自己的这种心态大为不解,但是形势已经容不得他多做思考。 “啊!这么小的贼子!原来是你这村童在捣乱!”步度根已经看到了刘泽,这个头戴斗笠,穿着草鞋,手中高举着锄头的少年,如果腰间再插上一只横笛,那就是标准的放牛娃。虽然这么多的牛能够任由一个小孩驱使,已经足够奇怪,但是眼前除了这个小孩,再没有别的可疑人,步度根本来就对这群牛窝了一肚子气,再看见这个孩子,自然要杀之而后快,一时纵马跃来,举刀就劈。 “好蛮夷!”刘泽是何等的精细,早就看出步度根是这些人中的首领,心中从来也没有小看他,骑的牛又不便当,只得向左一扳牛角,牛就势向左侧了两步,他全力向后仰倒,才堪堪躲过了步度根的雷霆一击。牛背要比马背宽阔得多,他又身量未足,骑在牛身上本来已经很累,再加上要用力侧身,又要保持平衡不致于从坐骑上跌落,因此爬起身来时已经是气喘吁吁。 步度根本来看他年纪小,满心以为一刀把他劈成两半,却没想到一刀落空,但是刘泽也是大为狼狈,也没想什么,兜马回来
准备再砍,不料刘泽已经抢到了上风向,一抬手掷出一把石灰,洒了步度根满脸,视野登时模糊起来,眼睛和皮肤上只觉得火辣辣的疼痛。只听到耳边呼啸声响,随手一刀,不知道打在了什么上面,又有什么擦着耳边飞过,心中虽然大怒,但是已经难以再战,只得向后奔逃。 刘泽本来用石灰暗算步度根得计,便举锄头猛砸他天灵,不料步度根挥刀一挡,锄头毕竟是木柄,竟然被他一刀削断,手中再无兵刃,一怔之下,见已经失策,索性拨牛向郭淮这边奔过去。倒是步度根一削,锄头从他耳畔掉落,让他误以为是敌人还有什么后着,吓得飞奔回阵去了。 可是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鲜卑人从兽群中冲出来的时候,和他已经离开数十步远,这个时候弓箭显然是最好的攻击手段,飞来的锐响不断瞄准他的后心,刘泽也不是完全没有武功,只不过和他那个神乎其技的母亲相比差得太多,因此只能勉强伏在牛背上,跌跌撞撞的向前奔跑,可惜牛却始终跑不快,敌军从后面很快追上来。不过牛也有一个好处,就是体型偏低,因此惯于射下马背上敌人的鲜卑人,总是不自觉地把箭射高,因此刘泽才能相对轻松的把箭矢拨开,以免自己受伤。 一个鲜卑骑士追上来,几乎和刘泽是并驾齐驱,伸过手来显然是想要生擒他,一只大手盖向他的后背。刘泽还是只能伏在牛背上,眼睁睁的看着他。 就在他的手快要触及刘泽后背的霎那,他洞开的胸前忽然如同遭受猛烈的一击,疼痛迅速攫住了这个鲜卑人。当他低头看时,那里已经深深地插进了一根弩矢。这个弩矢细小的像是一根木刺,如果不是它刺的那么深,几乎不能想象这个孩子的玩具一般的东西也可以用
第二章、火牛[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