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林尽染,金风飒飒,才过了八月十五节,天儿就开始转凉了。京城春季风沙较大,成天的呼呼直刮,入夏是又闷又热,酷暑难耐,因而此时正是一年之中最舒服的时候。贞嫔那日身子不适,起先还以为是吃坏了东西,传了御医才知竟是喜脉,皇帝亦是大喜,两宫太后更是三五日便着来探。人逢喜事,自是神采奕奕、红光满面,贞嫔换了一身玫红色石榴花开的云锦旗服,那云锦是织造局上月才进贡的新品。韵红夹在前来道喜的妃嫔中,恍如置身事外。
因贞嫔月份未足,适宜静养,韵红只待了一会便出来了。此时秋高气爽,正是难得的好天儿,又是许久没出来透气,便领了芝兰往荷塘那儿走。满塘的荷花尽数凋谢,新生的莲藕已冒上枝头,偶尔有小太监划船穿梭其中,韵红隐约瞧见一个瘦小干枯的身影,正伸手去采摘那最鲜嫩的莲藕,便指着他说:“才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就给欺负了做这样粗笨的活计。这家人也是够狠心,也不留他多享几年的福!”芝兰劝道:“可怜可叹的人那么多,主子哪里疼得过来?”韵红痴痴笑了,也是,她连自个儿都还没顾得上呢!便不再多言,只沿着石子路的一侧往前走,一会踩进草里,一会踩在石子路上,花盆底出不时发出嗒嗒的清脆声。未出阁时,她便喜欢这样走石子路,韵珵常是笑她:“主子都是走路中央的,你这样只怕是不会有福气的!”果然,一语成谶。
只怕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回了院子里,见盈玥正与一众宫女荡秋千,那宫女使足了力气,猛地一推,盈玥嗖地一声就往前窜,窜得老高老高,像是要进了云彩。余下的宫女哈哈直笑,一边笑一边叫她再推高些,一群少不更事的姑娘,纵有再多的烦恼忧愁,只一笑便也都过去了。
韵红斜歪在小炕上,才吃了口茶,抬眼见芝兰站在门口,一阵风吹起她额前的刘海,露出圆团儿的面庞,一双铜铃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脚尖看,想额娘说的福相,大约也就如此了,便冲她说:“你若喜欢,就带着决香跟她们一块儿玩去,左不过现下也没旁的事做。”
芝兰这才抬头,往外瞧了一眼,说:“奴才不喜欢荡秋千”韵红便叫她过来,问:“你还有几年出去?”芝兰笑着答:“奴才再有两年就放出去了!”韵红道:“那也快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又似自言自语,“白云苍狗,莫负韶华”芝兰没听真切,抬头问:“主子说的什么?”韵红只笑笑,竟还有些羡慕她日子终归是有了盼头。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大约也就是只说她一人了。
又想起那日抓牌,众人围成一个圈儿,贵妃坐在她身边,禁不住调侃:“我怎么瞧着我同韵答应竟像是隔辈人儿似的!”宫里的女子,大多珠圆玉润,好似生来便是来享受人间富贵的。亦或是容貌清秀,身量纤纤,就如那夫子馆里古画上的美人儿,明艳动人。偏她,不仅身子矮人一截,脸小、眼小、鼻小、耳小、嘴巴也小,就连只比她大两岁的曼答应亦附和说:“娃娃面就是显小儿,走在一块儿,连我都看着要老上她几岁呢!”她便兀自笑了:“大约是没长开吧,我倒羡慕几位姐姐的模样身段呢!”可哪儿是没长开呢,额娘说的对,红颜薄命,便是如此的面相了。
时日倒是一日更比一日短,转眼,荷塘里的莲子都已尽枯萎。韵红偶然路过,见池子里一派颓废枯朽之势,只觉心下更加荒凉。又抬头远望,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蔚蓝的天空澄澈明净,映衬着紫禁城的宫墙殿瓦,楼宇亭阁,直叫人望而生畏。
这日下朝,皇帝换过五彩明纹的锦缎常服,赶去承乾宫小坐,却见祥答应也在,原是太后要晋她位分,传了内务府的过来挑选吉日。
皇帝早朝听了战事捷报,眉杨率军直达直鲁豫三界,击溃前来进攻的天理教教徒数万人,活捉了文武王冯克善,又兵分三路,直达离褂教、砍褂教、震褂教老巢,心情正好,瞧见祥答应鼓胀如球的腹部,笑问:“她的身子该有半年了吧?”
佟太后笑道:“开春有的身孕,眼见着到了这时,可不是有半年多了?照这么算,应该是春节前后就能生了。”祥答应垂头抚着鼓起的腹部,柔和而平静,听到太后这样说,奶白色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徒添了少女的娇羞,皇帝见了更是欢喜,又听见曹福安说:“祥主子这样好的福气,一定能为万岁爷诞下小阿哥!奴才听闻,当日太后正是遛弯儿的时候瞧见天边的五彩祥云,隔日就有祥主子报了喜事,奴才斗胆——主子腹中胎儿他日定成气候,辅助太子爷建功立事,成就大业!”说得他心生暖意,又联想到早朝时钦天监监正那敏上奏,说是昨晚出现了日月合璧、五星连珠的大大吉兆,前有眉杨扫平四方,后有祥答应腹怀玉树盈阶,真真是岁月静好。
又见太后问话曹福安,不过是寻些黄道吉日的话,他侧耳听着,也不知怎的,恍惚间就想起那人上一次见还是在景福宫,大约是她没见过那种场面,一进屋就跪着,那样瘦小的一只,给跪在前面的雯答应一遮,身影就全挡住了。不禁想到初见她的那日,容貌虽不算出挑,小鼻子小眼小嘴,却是明眸皓齿,天真烂漫。皇帝不知怎么,又联想到她那日诚惶诚恐的眼神,便觉怅然若失,再提不起精神。
因着眉杨剿匪,两宫太后携领六宫赴钦安殿祈福祭祀以慰军心。钦安殿东西廊庑下,两队鼓手一前一后跳跃出来,围着祭杆子转,一边打鼓喊叫一边跺脚,萨满太太有正殿里出来,系了手铃、腰铃、脚铃,左手持鼓,右手拿刀,一面转动身子如猛兽一般围着祭杆扑抓,一面念念有词说唱了起来,玄色法衣上悬着的各色彩绦亦随着飘舞,直晃得人眼晕。跟着又出来一个副手,边洒纸钱边祭酒,合着萨满太太高亢对唱,曲高和寡。礼部一早便备好了黑猪捆在索伦杆子下,剔光了毛,只留头上一撮小鬏鬏,旁边架着一锅沸水,早就生好了火,那水是由盛京清宁宫的锅里舀出来,专用了马车运送过来,以示祖宗一脉相承。
萨满太太斜瞟了眼,已有小太监提了刀奔那黑猪而去,便知吉时已到,方才还响遏行云般的呐喊逐渐如嘤嘤耳语,旋即没了声音。礼部侍郎景顾吉行了单膝礼,道:“礼成,诸事也都已准备妥当,烦请两宫太后焚香以诚心昭告天地。”说着,又吩咐小太监点燃祭香。
章太后旋即往前了几步,从小太监手里接过焚香,跟着执香举过头顶,默念了几句祈福的吉祥话,正欲叩拜,却听身后有人道:“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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