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辛亥革命推翻了两千多年的封建君主制,却终将无法阻挡古老的华夏民族面临血雨腥风。
“仁修堂”自康熙年间创建以来,足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主要经营野山参、鹿茸、紫貂等东北特产药材,祭胤祖是“仁修堂”第八代药房掌柜,为人侠义豪情,行医济世,口碑甚佳,是城里德高望重的长者。
“我高我曾我祖父,艾沙蓬蒿来此土,糖霜茗雪千忆树,岁课金银无万数,天胡弃我天何怒,取我脂膏仇共虏”祭胤祖借用黄遵宪的《台湾行》抒发自己的满腔惆怅,“列强割我疆土,军阀贪私求荣,何时方能待重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情绪过于激动,祭胤祖又剧烈咳嗽起来。
夫人祭李氏体贴地帮他披上外衣,“老爷,我们只管为同胞治病、续命,至于驱逐外虏,振兴国家的事不是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能做的”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祭胤祖咳得更厉害了,这是那年为救一名被北洋政府军冠以乱党罪名而被打成重伤的爱国志士,他冒着狂风暴雪在山谷中整整找寻了一天一夜,终于寻到一棵三十年的老参,虽挽救了对方的性命,自己却落下了咳疾。
“我一生行医救人,可如今我们的国家病了,我却束手无策啊···”
“老爷,爱国也要爱惜身体,我是妇道人家,管不得国家民族的兴衰荣辱,我只要我的家人平安无事”祭李氏向来是个贤内助,祭胤祖的身体一直欠恙,药房的生意多半由她打理,“儿子成年之前,你必须好好的,健康的活着”
“遵命,夫人”祭胤祖欣慰地将妻子揽入怀中,在爱妻娇儿的陪伴下,安享天伦之乐,此生足矣!
“走水了,不好了,走水了···”沉浸在温馨静谧时光中的夫妇二人被突如其来的惊喊吓得慌张失措,宅邸与药房紧紧相连,而储备的药材极易引燃,一旦火势迅猛,将势必难以控制。
“夫人,你快去照看殿儿,我去外面查看火情”祭胤祖嘱咐完,两步并作一步奔向火点。
“老爷,当心”祭李氏连忙跑去儿子房间,屋里已是浓烟滚滚,乳母,老妈子此时也不知跑去了哪里只留着幼小的孩子躺在床上昏昏沉睡。
“殿儿”祭李氏用力推醒儿子,担心他被浓烟熏呛中毒,唤了好半天,孩子才从梦中醒来,“娘”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满屋子烟雾缭绕,“出什么事了?”懵懂的他尚不清楚死神已经向他们吹响了好角。
顾不上解释,祭李氏匆忙抱起只着件小褂的儿子,冒着浓烟的熏呛冲向门外,熊熊燃烧的大火如一条邪恶的巨龙,狂肆狰狞地在暗夜咆哮,吞噬着人间的万物生灵。
“啪、啪”的坍塌、段梁声揪紧了祭李氏的心,她抱着孩子借着火光在纷乱的人群中寻找丈夫的身影,骤然蹿出的火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吓得祭李氏几乎瘫软在地。
“娘,我怕···”幼小的祭殿被眼前骇人的景象吓得紧缩在母亲怀中瑟瑟发抖。
“老爷,你千万不能有事···”一面念叨着,一面强打起精神继续寻找丈夫。
尸横遍地,肉身烧焦的糊味通过嗅觉感官直令人作呕,再也听不到忙乱的救火声,再也看不到慌不择路逃命的人,大势已趋,祭家没了,“仁修堂”没了,恐怕连丈夫也已葬身火海了,祭李氏流着眼泪低头望了眼一脸茫然的儿子,孩子是多么无辜,纵然自己与丈夫同生共死,但孩子绝不能陪着殉葬。
趁着冲天火光的照映,祭李氏急忙抱着儿子跑去后墙,这里有一个狗洞,正好容纳儿子瘦小的身躯钻过,“殿儿,记住娘的话,无论命运多苦,你都要顽强地活下去”
祭殿懵懂地点点头,祭李氏最后亲吻了一下儿子稚嫩的脸蛋,恋恋不舍地将他由狗洞中送出,在他爬出狗洞后的霎那,无情的火龙迅速蔓延过来,吞噬了他挚爱亲人的性命。
“娘-----”
一夜的大火终于在飘飘扬扬的雪花中燃烬熄灭了,祭家二十几条无辜的性命就这样被无情的葬送了。
祭殿赤脚站在冰凉的雪地上,凛烈的寒风侵袭着他单薄的身体,麻木的他却感觉不到双脚红肿的疼痛,感觉不到周身的冰冷,只双目无神地呆望着他如今已破败的家,这场灭顶之灾令十岁的他从此成了孤儿,从此无依无靠。
“孩子”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骤然响彻在耳际,祭殿木讷地回头,是一位身着灰色长袍,戴着京剧脸谱面具的男人,祭殿警惕地后退两步,男人亦步亦趋,“别怕,我是你爹的朋友,你叫我绰叔,如今你爹娘不在了,便由我来照顾你”。
“绰叔?”心在受到创伤时,身体在沉溺时,如果有人给予你温暖,向你递去救命浮木,你必然会沦陷的,祭殿“哇”地一声痛哭,似要将死里逃生的恐慌,失去双亲的悲伤全部发泄出来。
“记住,这是你一生最后一次流泪,从今天起,你要做个坚强的男人”绰叔的表情在面具遮掩下让人难以捉摸,他的声音如北国的寒冰一样冷凝,“跟我走”
祭殿听从地随着他走向未知的命运···
2·腊月初八,按照风俗是腊八节,但城中百姓并不忙着准备腊八粥,而是争先恐后涌到街上目睹新任督军的风采,关于这位嬴督军的来历,众说纷纭,有一件却是一致的,他与奉天的张大帅是故交,来头可谓不小。
一身浅灰色北洋军统服,肩章显示着他荣耀的身份,一双乌黑锃亮的大马革靴蹬在马鞍上,嬴赫昆威风凛凛地出现在众人眼界,尾随其后的是一辆黑色轿车,里面坐的自然是内眷,再其后便是浩浩荡荡的军队,场面犹如皇帝出行,好不热闹!
“哈哈,我嬴赫昆终于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了"嬴赫昆瞭望着金碧辉煌的府邸,仰天狂笑,当年他这个混迹市井的无赖如今已摇身一变成为执掌一方的督军了,“我也是时候有冤抱冤,有仇报仇了”
“大帅,不急,凡是来日方长,眼下,咱们有更重要的事办”芽青色纹绣旗袍,指甲上涂抹着艳红色丹蔻的二姨太紫鸢摇摆着不盈一握的腰枝走过来,她曾是奉天有名的小花旦,经人介绍给张大帅,这位张大帅却将她赏给过命之交的兄弟嬴赫昆。
“什么大事?”嬴赫昆摸了摸他的光头,操着东北口音,皱眉问道,“当然是找咱们的女儿啊”紫鸢嗔他竟将恁般重要的事抛到脑后,“我看你就只知道关心你的守儿,根本是忘了小婳”
“成天就知道抹眼泪蒿子”嬴赫昆有些不耐烦,“我关心守儿不是因为她有病嘛”
“整天痴痴傻傻的看也看不好,你还抱什么希望?莫不如多花点心思找到咱们小婳,她才是你们嬴家的希望”提及嬴守,紫鸢就一肚子火气,不光因为她是个傻子,归根结底是她有一个狐媚的妈,修语茶其实从未把嬴赫昆放在心上,他却在她死后十六年依旧对她念念不忘,明明是她紫鸢先嫁入赢家,反倒屈居第二,而修语茶竟俨然以亡妻名义坐上了主位。
“守儿再不好,她也是我嬴赫昆的女儿”一声怒吼吓得紫鸢浑身发抖,不敢再作声,垂着头眼泪巴巴地一副可怜样,嬴赫昆不忍再发火,“好了,你也别委屈,我不吼你便是了”
紫鸢唯喏地点头,但不敢放肆地开口“我派人追查到当年拐走女儿的拐子,他交代女儿就是被卖到这边,所以从明个儿起,我会命他们以普查人口的方式寻访女儿的下落”不是他不惦记这个女儿,实在是分别经年,找寻的机率太过渺茫了。
提起女儿,紫鸢顿时来了精神,“算来,婳儿如今已是十七岁了,该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3·“九爷,咱们的货又被嬴大帅的军队收缴了”手下匆忙来报,燕九愤然拔掉口中的雪茄,骂道“妈的,嬴赫昆你个混蛋,当年你只是老子的狗,现今想反咬老子,没门儿”
“九爷,那我们该怎么办?劫咱们的船,缴咱们的货以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再这么下去,弟兄们都要喝西北风了”自从嬴赫昆上任,狼帮就没好日子过了,几乎每隔三天就折腾一回,是存心和他们作对。
燕九眯着双眼,沉思良久,“去,把修殁叫来”
不多时,略显清瘦,面有青髯的男子出现在花厅,并堂而皇之地坐到燕九身旁,他便是修殁,在狼帮的地位仅次于燕九。
“事儿你都听说了?”燕九重新点燃一支雪茄,“咋办给个主意”
修殁翘起二郎腿,“找人杀几个复国会的嫁祸嬴赫昆”
“怎么说?”燕九皱起粗浓的眉毛,口中吐出硕大的烟圈,“铁奎一直对嬴赫昆的督军之位虎视眈眈,只是碍于奉天那边的恫吓,始终不敢正面冲突,但嬴赫昆刚刚上任,民心不稳,若在被扣上滥杀学生的骂名,恐怕连张大帅也保不住他,铁奎便会借机将其赶下台,同时复国会的人也会对嬴赫昆恨之入骨”
“借刀杀人,好主意”燕九赞许地连连点头,“行刺的人选,我会在弟兄们中挑几个像样的”
“不”燕九摆摆手,“借刀杀人就借到底,这项计划咱们雇绰老鬼去做”
4·“周平昌,段飞,彭仁志,刘钊,孙尚文···”戴着漆黑色面具的绰叔手拿七张四寸黑白照逐一指给祭殿,昏暗的光线模糊了祭殿俊逸的容颜,十年浩劫,十年折磨,二十岁的脸庞竟似凋零的枯桠,寻不到蓬勃的生机,眼角、眉梢的冷漠让人由内心发出一股寒颤。
“这七个人都是省立大学的学生,同时也是复国会的成员,你的任务是逐一除掉”
“知道了”杀手杀人时无需任何理由,带着冷漠的声音,祭殿消失在绰叔视线。
夜幕降临,身着学生装的周平昌像往常一样拐进回家的巷子,孰不知,死神已在向他招手,祭殿一身黑色中山装,左手握枪,瞄准好最佳射击位置,在周平昌一步步走近后,祭殿扣动了扳机,“呯”地一声,一颗子弹准确无误地射中周平昌眉心正中,周平昌立时毙命倒地。
祭殿不紧不地掏出周平昌的照片,撕成两半,就在他准备去解决下一个目标时,却敏锐地感觉到屋顶站着只“黄雀”,祭殿透过眼角余光瞥见那个清瘦身形正举枪对准他的后脑,十年的特殊训练岂容小觑,祭殿机警地就地翻滚,躲过被击中要害,但左臂中枪已不能幸免。
顾不得手臂上伤口的疼痛,祭殿迅速将枪换手后举起向“黄雀”射击,虽然瞄准了对方的心脏位置,但由于祭殿是左撇子,因伤易手,射击出现偏差,“黄雀”一个空翻,躲过了这一颗致命的子弹。
枪声惊动了附近的巡警,四五名着制服的警员掏出手枪奔着这边跑来,祭殿的原则是只杀该杀的人,所以不想和巡警开火,“黄雀”兴许也不想惹麻烦,于是俩人极有默契地各自分散。
祭殿用右手狠狠捂住左臂伤口,防止渗血曝露行踪,迅速蹿进另一条地形复杂的巷子,迂回曲折地绕了几个圈子,总算摆脱巡警的追踪。
圣玛利亚教会医院,是由一位英国神父创办的,本着“神爱世人”的教义,医院不仅救死扶伤,为患者排解病痛,大多数时候更是无偿收治穷苦的病患,受到百姓极好的口碑。
因是夜深,值班的小护士趴在案上打起了瞌睡,忽听走廊里传出脚步声
第六篇:血染烽火[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