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114不速之客
山里的夜极静。
这一觉,印西桥睡得好沉。恍惚间,他突然醒来。天已是大亮,他却抬不起头来。忽然,周围嘈杂起来。那妖道。冷哼一声。他僵在炕头。火一亮。妖道呼啸遁去。好一会儿,他才出门,慌得他赶紧上路。谁料才到山谷边,倏地身旁两道绿光一动,没等他抽出刀来,随即一条黑影咬住他的咽喉。脚下一滑,人已摔下深谷……他大叫一声,突然惊醒,才发现竟是一场恶梦。此刻,耳旁早响起一串锐利的狗吠。印西桥一怔,身子已掠至堂屋大敞的门后,钢刀悄然出鞘。哪料得门外却传来声马嘶,婉儿当院欢蹦乱跳,直唤“爷爷”。
原来婉儿的爷爷回家了!
屋门虚掩着。残留的些许月色,透过门缝、印在堂前。印西桥借着门缝,斜眼仔细打量来人。只见他瘦高个,裹了件半新羊皮大衣;光着脑袋却满脑门的汗气;黝黑一张刀把脸,上面网了极深的皱纹。倒是两只三角眼,有点儿颓然,却又闪烁着一股子机狡桀獒之色。那老人正忙着给一匹老牡马解鞍卸载;一条黑狗围在他身边上窜下跳,直摆尾叫唤。印西桥见状,忙收刀入鞘,“匡”的一声拉开门,大踏步迎出庭院。
老人听到有动静,“咦”了声、扭过脑袋。此时,印西桥早跨到老人近前,前冲进身、肃手一拜,道:
“老人家,多有打扰!”
印西桥这冷不丁的动作,倒把老人吓了一跳。只见他“呛”的一声扔下手里的活儿,守住命门、连连后退。左手已多了一把弯弯的番刀。印西桥也是一愣。老人身手之快,连与漠北番将高手打了十多年交道的他,也自叹不如。婉儿见状“咯咯”直乐。她凑到老人身旁,低声嘀咕了几句。老人听罢,不禁呆了。须臾,忙把个三角眼一眯,朝印西桥这边瞅了过来。随后,他“哈哈”爆起一声大笑。只见他收刀入鞘,欠身还拜,道了声“辛苦”。话音未落,那黑狗却又朝老人怀里扑来。老人见状,转身用左手里攥着的马鞭,虚虚地向黑狗的尾巴尖抽去。那黑狗“嗷”地一声,就地一滚,斜掠了出去。而此时的婉儿,赶紧去把老人还没卸完的东西卸下,一一收拢来。老人“嘿”地笑了一笑。他拍拍身上的尘土,用鞭杆捶了捶略有点僵曲的右臂,朝印西桥点头一笑,昂声道了个“请”字。
印西桥谢过、翻身回头。
老人呵呵。他一手从马鞍子下提起个包袱,一手拽过婉儿,跟进门来。
115陶宝森
屋里暗暗的。甫进门,老人便将包袱扔到一旁蒲垫上,便叫婉儿点灯。婉儿欢声应道。她扭身,麻利地端来油灯。点着。
亮头一跳、歪到一边。
老人掩上门。婉儿再一拨,屋里大亮。堂屋中央靠北,是一张宽大的食床。婉儿把油灯搁到了床头的一个圆木桩上,跑到厨房烧水做饭。老人自个儿站在堂屋左边,却硬是把印西桥让到食床东边上席就座。印西桥躬身一谢,忙将昨晚扔在床边上的茶袋递了过去。老人也不客气,伸手从麻布袋里拽出一个锡纸包。打了开来。一股浓郁的茶稥扑面而来。老人仰起脸,几口猛抽,不禁连道“好茶,好茶!”。那个馋样儿,把印西桥也逗得直乐。老人一边连呼婉儿备锅,一边指儿一捏,抓起一小把茶叶。
煮茶。喝茶。直到过足了茶瘾,老人这才自报家门,说是姓陶名宝森字持谨,并请教印西桥名讳。印西桥略一沉吟,胡乱诌了个名儿叫何文。是幽州人,给一个绸缎商做管家的。他谎称,他与少东家这回是欲往京城看货,途经长乐坡遇上了截道的歹徒,逃奔至此。求老人看在他那当家的伤病沉重的份上,应允暂歇一宿。
老人点点头。
屋里一时间陷于冷寂。
一盏小油灯“突突”翻出火头,左右微微晃动。北面是一大块裸墙,有两黑糊糊的人影在灰白的墙面左右移来移去。印西桥尽管满肚子疑虑,也不便多说。不一会儿,屋里已是茶雾弥漫。除了油灯火星崩裂,别无动静。印西桥顿感闷热异常,不禁朝门前挪了挪。老人一笑。他又去看了印镇。见印镇高烧未退,昏睡不醒,赶紧出门抓了几味草药,捣烂敷到伤口上。忙过这一阵,天已大亮。他又出得门来,从门檐下拽出俩过年剩下的野味,嘱咐婉儿弄熟。然后拐了两拐,一蹁腿,上了炕床来。
到了这时,印西桥也只能听任老人安排。
116老江湖
这时,婉儿已闪进屋来。
她嘴里道声稚气的“好啦”,将手里捧着的一个大食盘,一股脑端上炕床来。
印西桥一瞧,乐了。
原来当床竟是一大盘热气腾腾的胡饼。一旁是几大片野味,两碗小米糊糊。再瞅婉儿,已自个儿倚在炕沿,逗着黑狗玩儿。老人稍让了让印西桥,先是端起一碗小米糊糊便往嘴里倒。随后再抓过一块胡饼,大嚼起来。印西桥见状,“嗨嗨”一笑。他也不再客气,且找个饱儿。
只听“呼呼呼”一阵乱响,炕床上已是风卷残云般空空如也。
吃得够了。这边,婉儿又一溜拐进下屋,找来一只粗瓷大海碗、俩小拳般酒盅。先给两人布上酒盅,才又从床下挪出个大酒瓮。揭开盖,带了药味的酒香,便弥满整个堂屋。婉儿倒了满满一大碗酒。她把碗儿顿在床旁,便偎着老人一边坐下。老人膝席给印西桥斟完酒,道了句,“家酿的土酒,对付着喝”,再一股脑给自个儿斟满,敬了一敬印西桥,大口干了。他又给自已斟满,朝印西桥看来。印西桥只得干了碗里的酒,拿手盖了酒碗,推说从不喝酒,多有得罪。他一边说,一边又从怀里摸出一串铜钱和一块栓了红丝线的碧绿如洗的古玉佩,满脸虔诚地推至老人面前,道声“大恩不言谢,给娃添副镯子,留个念想”。
老人把眼一斜。他瞅了印西桥片刻,道声“真的不能喝?”。他也不勉强,又干了碗中酒,再翻过酒碗,一泻而下将空碗斟满酒。
随后自顾呷酒,侃侃而谈。
117二进宫
印西桥笑笑。
他闲闲地听着,也不答话。从老人的随谈中,他弄明白老人的身世际遇。这陶宝森,据他说本是长乐镇富家子弟,排行第三。早年好任侠,仗义疏财。无心经营产业,没几年便将上辈留给他的一爿药号,挥霍一空。后来与人结仇。自个儿二哥死于仇家之手。他杀尽仇家六口,远遁宁夏投军。直至前年一场大战受了重伤,这才告老回到京郊家乡。如今,他主要靠了山里的一片瘦坡地,种些创伤类草药糊口。药材是供给京城禁军的。老大还在,偶尔会接济他一点。昨儿一早,他便进城去了。一来找人说事。二来将年前未来得及送的一批药材,补送过去。
态度是闲闲的,可印西桥心里还是不踏实。他记得婉儿说过,昨日清早他爷爷师徒俩下山,赶了马车给京城的老客户送货,总得有两天才能回家。眼下突然回家,必有蹊跷。其实,这陶宝森早瞧出了他的心思。说了这一大堆,无非要他宽心。老人又喝了一大碗酒,这才说到了正事。他告诉印西桥,昨日傍晚,他从京城的一朋友那儿,听说长乐坡发生了血案。随后,有关长乐坡的消息接踵而至、真假难辨。尤其是听说,他的一个老街坊、京城大富商陆申,也受了重伤,性命难保。此外,还死伤不少无辜乡亲。他是长乐镇老人。亲友差不多全在这儿,着实放不下心来。这才匆匆把余事托给在北门禁军任职的徒弟打理,准备赶回家。谁知宵禁的“鼕鼕”鼓却响了起来。总算熬到清早,城门甫开,便急忙往回赶。他准备回头就去镇上瞧瞧。
印西桥一脸沉重。
一时间,俩人都没了话。只是听得老人大口喝酒。就在印西桥想抬头说点啥,老人却又说出一件令他大惑不解的事。说是在城门听朋友议论,昨日有人朝西奔逃。不过,劫道的那帮人,没急于往西追杀。今天,这帮人,却又在往西边来。也有人说,是派了一大批人,往城南杜典一带暗加搜捕。印西桥不禁谔然。由老人这话看,是这儿秘简丢失,那边却似乎没得到。这就奇怪了。心里一嗝噔,不禁着了慌。他暗自寻思,虽说眼下那帮人还追不到这儿,可这是早晚的事。因而此地远非安全的藏身之所。依他的性情,当下便要冒险直闯京城,弄个明白。可如今印镇依旧昏睡不醒,他哪能脱得了身?这当口,他倒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老人早猜出了他的心思。见印西桥低头无语,告诉他离这儿三里远极隐蔽的山凹里,有自家一个老弟兄采药时歇脚的小窝棚,满可以躲它个三五日。不过,他竭力主张趁着清早的忙乱,索性径直回到长乐镇歇息一两天,待过了风头再说。他说,镇子里有他家祖屋、多年来一直由大哥经营的“恒昌”铁器行。他大哥去年秋天大病一场,年前被女儿接进城。如今铺子托他照看。眼下,他俩人可以去那儿歇歇脚。万一情况突变,也可搭自家的船儿,径去漕渠北岸躲避或远走灞桥驿,再寻绕道进京的机缘。在他看来,走这后一步似极险,却又可能更安全。印西桥沉吟良久,一时难以抉择。他也认这一招倒有出人意料之处,可就此转回镇子上去演一出二进宫,又觉得又点儿过了。
老人不由地眨眼一笑。
他掂量着自个儿喝得差不多了,他嘱咐婉儿再去准备些马料。随后,他便将面前的银子和古玉佩朝印西桥手里一顿,又斟了一大碗酒。他对印西桥笑道:
“不急!”
十七.雨过天未晴[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