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修禅
楼上好乱。
可到底是怎样一番纷乱的情景。下面,我就来说说。
这还得从头说起。
“安乐居”的楼上,比底面显得更高轩宽爽。生意繁忙时,通常会用各色屏风隔成六七个包间雅座。今儿楼下爆炸发生前,此地就仨客人:“泰和”货栈的掌柜楼长善和主家夫妇。因为今儿没其他客人,店里把楼上差不多一隔为二,将靠近楼梯、纵贯南北的一大片空间隔出,都留给了他们。眼下,这仨都坐在南窗下的床前。经过这两天的调养,楼长善瞧去气色不错。那时,他正南边窗,一边用左手捻着一长串的念珠,一边瞧着南窗外白茫茫起伏逶迤的山峦。他的膝前,搁了一柄约三尺半长的拐杖;是陆申平日一直在用着的那柄。初五那天,是楼长善将它随陆申一块儿带到陆府的。后来还是司马无疾见他身子弱,硬塞给他赶急。再往前的床头,是一杯沏得俨俨的乌龙茶。
他的对面,是端坐着的羸弱中年男子。他的女人淡淡地偎在一旁,一边捧了本册子瞧着,一边轻轻地吟着。似乎是在吟一篇歌诗。
楼长善笑笑,停下手里的活儿。
他喝口茶,悠然自得。
251惑始心乱
其实,他心里好烦。
今儿一早,陆申的一个远房亲戚虞氏的婆娘来“泰和”找账房陈子亚。此人的丈夫,几个月前得了重病、奄奄一息。一众名医束手无策。当时,刘陵与陆申结交不久。在陪陆申去瞧病人时,刘陵以为还有救。结果,这人愣是被他下了一剂猛药给救了。此事轰动一时。眼下病人已倒好多了。女人说是为了答谢救命之恩、给远道而来的刘陵洗尘压惊,已在“安乐居”订下酒席,求账房陈子亚和掌柜的楼长善,晌午无论如何陪刘陵一回。陈子亚不在。掌柜的楼长善出面接待了她。初听女人说出来意,他吓出一身冷汗。那女人有胆气。她瞧楼长善不安,颇具侠女风范地承诺,一切有她担着,不会有事。随后说出一应对策。楼长善想想不错、应承下来。前晌,忙完手头的杂事,他早早来到“安乐居”。
换了别家酒店,他不会赶早。
原来这“安乐居”,有陆申的大笔股份。他也凑了十分之一股。酒店掌柜的,跟他交情匪浅。往日陆申在长乐坡的其它生意,也是由他打理。他有意今夏退休回乡养老。以后,接班的是外甥封问安。年初五,陆申来长乐坡,一个重要原因,是安排封问安逐步接掌“泰和”。为此,陆申还特意大幅给封问安和陈子亚涨了红股。今儿,楼长善得先给掌柜的透个风,请他照应外甥。
还好,“安乐居”的老掌柜够意思。
还好那女人处置得当。
今儿市面淡,也还好。
252举重若轻
今儿有点怪。你想,他楼长善跟“安乐居”的老掌柜说事,是在店堂一角。嘻嘻哈哈地,他俩就把很庄重的事儿给办成了。这还不怪?可怪在哪儿,却没瞧出来。因此,他踌躇满满。可刚一转眼,他又觉得不对劲。到底是哪儿不对劲?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他有点自惭形秽。
这么一来,心续就有点乱。
刘陵是他到得酒店没多久,从东面边门掩入的。长袍空手,好洒脱。也有个人陪,是那女人的小侄儿。俩人有说有笑,颇为亲热。楼长善与刘陵不熟。上次刘陵来长乐坡,楼长善跟他会过一面。因为正病着,没出面接待。他交代小二先安排茶点,随后亲自把这一老一小领到楼上南窗下的食床前。不料那娃儿笑笑,一溜烟跑了。弄得他莫名其妙。刘陵告诉他,小鬼是给望风去了。有一娇艳的女侍笑盈盈地来了,手里捧着个大托盘,里边最醒目的,是一炭火颇旺的铜茶炉。这女人很媚人,却乖巧机伶。她煮上茶,布置好俩套茶碗等一应器具,便躬身自去。主人晚到,刘陵反客为主,谦恭地先给楼长善敬茶。这一来,倒弄得他不好意思。楼长善是个好生意人。对结交江湖豪侠,他不腻烦。可也从没主动过。他佩服陆申的待人接物的大气,包括谦恭对待异人侠客。如今的南北大侠,一个比一个更慷慨负气、睚眦必报,常常惹事生非。有些江湖人的粗率无文,也叫尊重读书人的他特别不习惯,也不怎么喜欢。因而,他自个对这类人,要更小心谨慎。刘陵却是另类。咋一瞧,其人不仅模样颇瘦生以致有些猥琐。若是硬拿幽州大侠的赫赫声名去套,不免有错位之虞。这也是他今儿有奇怪感的缘由。尤其是,他已听人说起过,那天在“泰和”院门前的血腥厮杀,刘陵是一主角。是下手更狠的一个。随后,他俩一边喝茶,一边东拉西扯地闲聊。渐渐地,他的奇怪感竟愈发强烈。他对刘陵起了好感。
咋回事呀?
他问自个儿。
253饕鬄
没多久,掌柜的来了。
他谦谦地。身后跟来一干练的高个店伙。
原来楼上是有伙计驻守的,在楼东北一角,形似如今的吧台。眼下生意淡,人撤了,只留东边木架上的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酒坛子。老人没顾得跟楼长善搭腔,只是吩咐干活。那店伙三下五除二,给食床腾出一大块,空地儿。楼长善纳闷。这又是咋的啦。随后,那女人又回来了。是与另一店小二联袂而来。俩人手里都满是锅碗家伙。等伙计忙得差不离,老掌柜的才告诉楼长善,刚才主家来人关照,别等主人,先开席待客。
楼长善一愣。这做派邪乎,可不多见,绝了。
酒肴铺展开来,更不多见,堪称又是一绝。先置出的是四盏冷食。有本地名贵的山珍如熏鹿腿,南方的腌鲥鱼和辣油竹笋。还有从万里外运来的酱海参。主菜是一个徽式火锅。铁锅“嘟嘟”的响着。菜肴从锅沿高高凸起,热气蒸腾。一时间,楼内弥满了特别奇异潤郁的香气。这是主家女人听说刘陵原籍徽州,特意叫厨师赶出来的。厨师非徽州人,只是凭传说凑合。锅子白萝卜打底,上面依次是铺满锅子的大块猪肉、冬笋、鸡腿、鲤鱼段和黄灿灿的鸭皮蛋饺。错落有致,一层层又一叠叠。后来端出的,是一大坛名贵南酒,足有三十斤。外加一大盘的胡饼。饼名曰“天喜”,道地的羊肉馅,两面牛油煎过。饼儿大大的,高高叠,显得特别豪气。当时的北方人,习惯喝酒前先吃饱饭食。刘陵虽然是南边人氏,却长在北地。楼长善更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非先吃个五七成饱了,酒才喝得痛快。女人福了一福,给酒坛开了封。楼长善低头一瞧,刘陵和他面前,早摆了俩极雅致的小酒碗。于是忙让她给换了俩青花粗瓷大碗。等女人斟满俩酒碗,他摆手请女人自去。瞧着女人扭扭走下楼去,楼长善直起身、端起酒碗。他谦谦地敬过刘陵,一口气干了。随后道了句“尽管跟在家一般随意喝酒吃菜”,便揝过一张饼,大口豪嚼起来。嚼几口饼,再给自个酒碗斟满酒、浮一大白。刘陵见状大笑。他瞧去有点瘦肖,其实身手都极劲健。加之平日练功不懈,食量就特大。他秉性豪爽。今儿食床上逢了乖巧解意如楼长善,一时心情大好。于是不再拘束,只管大碗喝酒,大口嚼饼吃菜。不一会儿,眼前本来堆得满满当当的菜肴胡饼,如风卷残云一般,被刘陵解决了大半。楼长善自喝自吃,不动声色。
他暗自咋舌。
心里称道刘陵不负幽州大侠的声名。
254晚到
主人终于来了。
是在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那形容羸弱、久没出门的病人,与一老绅士逶迤而来、拾阶跨入大门。一丈开外,是押后的病人婆娘虞姚氏。
这老绅士,就是在酒店一旁的巷子里开诊所的小镇名流,我们曾说过的陆申的朋友、给他瞧伤开方的郎中老人。他俩是亲家。好玩的是那虞姚氏。远远的,楼长善就听到了她鹦哥一般的婉转的大嗓门。他赶紧跟刘陵打个招呼、溜下楼来。可那女人依旧不慌不忙。她还在一路跟街坊说笑闲唠,像是回娘家一般自在。到了店里,跟酒店老掌柜说事,又随说随变,成了个极干练泼辣的管家婆。而此时,已近晌午。楼长善也等得快失了耐心。眼下,刘陵毕竟还是个危险人物。他是怎么瞒了人过来的?既然那娃儿早早将刘陵护送入酒店,为何这女人与她夫婿又姗姗来迟?在酒席要开没开之际,这女人挨到楼长善身旁,把今儿这活是怎么弄成的,闲闲说来。楼长善听罢,啧啧称奇。
这女人贼大胆。
原来她竟找来一辆牛车,从家门口开始,一路逛到大街上来了。大过年的,牛车收辍得干干净净、铺垫得妥贴暖和。坐人的地儿只一小半。空出的大半个部分,堆得满满档档。那全是拜客送人的礼品。最吸引人眼儿的,是六七坛封口系了红绸的高档南酒。那病人一会儿坐车,一会儿柱杖缓行。一路不断与熟人寒暄。累了,就再挨着车侧坐一会儿。车上倒是还有一位客人。只见他歪在一旁,扶车而行的与娃儿闲聊。可谁也没注意到他。前面我说过,这病人垂死而活过来,当时可是件轰动远近的稀罕事儿。这病人虽然捡得一条命,却是大伤元气。几个月来,就在家调养着,几乎没出过院门。如今,却能逛大街来了,还不馋人。这牛车一路西去。下了长乐桥,从官道拐进了镇子的石板路。晃晃悠悠、或缓或疾,差不多在长乐坡划了个半圆的弧线。这期间,歪在车上的刘陵,早与那娃儿人不知鬼不觉地离了车、摸进“安乐居”边门。最后,车子停在一家诊所前。病人在诊所坐了半天,才与亲家郎中一块儿散散荡荡地来酒店赴宴。她还告诉楼长善,眼下的“安乐居”周边,有她好几个眼线。一有风吹草动,马上会传过警来的。
三十六.钓鱼台[1/2页]